司马遹坐在属于他的席位上,脸上的表情毫无反应,眼底的余光却在打量杨骏的脸色,看着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变换不定,心里感到好笑地同时又暗自思索,对于今日群臣大举围攻杨骏的场面,他早有预见,只是没想到这率先发难的,居然是太史令这个一个六百石小官,想必大家都知道,这个小官儿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怎么可能向当朝太尉发起进攻,想必他背后另有”高人”啊!
众臣都在等着看杨骏的好戏,看杨骏是不是要大发雷霆,把这个六百石小官拖出去斩了,如果杨骏真的这么做了,光是无故诛杀大臣这一条,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这个袁达,看他的样子也知道就是来求死的!
可是下面磕头不止的袁达,一边磕头还一边叫着”陛下”, ”陛下”,声声直入在场大臣之耳,额头上的血迹与他的悲呛声无不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原先抱着看戏心态的大臣们此时也没有了看戏的心情,心里暗自伤感,这恐怕就是做棋子的悲哀,身不由己啊!
惠帝看到下面的袁达磕头不止,血流满面,心里也没了主意,眼睛不由自主的就转向了离他最近的贾后,现在的贾后可没有掌权,她也不敢随便插话,只是转首以鼓励的目光回看惠帝,右侧的司马遹看到这一幕,原本舒缓的眉头立即紧皱起来!
大殿之中,静谧无声,只有袁达”嘭嘭”地磕头声,而且这袁达磕头过多,头脑都有些不清醒了,就是跪伏着的身体也在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能倒下来一样!
“行了,不用再磕了!”正在这时,原先一言不发的杨骏终于开口了,只是没有大臣们意料之中的雷霆大怒,也没有迁怒于袁达的意思,反而有些云淡风清的意味,”你说的这件事,老夫正要向陛下奏报,你就先入班吧!”
如若是以前,杨骏的话在大朝会上那是金科律令,无人敢逆,这时候的袁达却恍若无闻,依然在一边磕头一边叫着惠帝,杨骏刚刚有些好转的脸色马上晴转多云,惠帝到也不是真的懦弱无能,看到杨骏的话不管用,他就趁势说道,”既然太尉马上要奏,袁卿家就先入班吧!”
也不管袁达到底有没有入班,杨骏马上转身面对惠帝,拱手作揖,道,”陛下,先前袁太史说得很有道理,天降红雨,明显是朝中出了奸佞,依老臣所见,这奸佞不是别人,正是楚王与淮南王二人!”
杨骏这话一出,下面的人马上哄然,议论纷纷,有心思机灵的人马上就想清楚了他的打算,杨骏这是想让楚王两人做他的替罪羊啊!果然杨骏接着说道,”众所周知,陛下登基以来,由老夫辅政,天下一直是国泰民安,那么奸佞之人肯定不在朝内,可是楚王与淮南王二人同一天入京,刚到十里亭,马上就天降红雨,这是上天很明显的示警于陛下啊!”
看到杨骏的这番表现,杨家的杨济等人都是面带笑容,这位爷总算没有辜负他们的希望,也没有在大殿之上发怒,先前他们就怕杨骏一个忍不住,就什么大计都完了!而其他的大臣听了杨骏这番歪理,则是目瞪口呆,今天才发现,杨骏这家伙也会倒打一耙,明明是你这个家伙在朝中惹得天怒人怨,还把责任推给别人?
司马遹坐在上面,紧皱眉头,他也没想到杨骏居然打得是这个主意,如果楚王与淮南王真的坐实了奸佞的罪名,恐怕他们两人今后就算能够不死,也要削爵为民,流放岭南之地了!就在他若有所思的时候,司马遹突然发现,坐在朝堂上比较靠前的王家老爷子王浑,突然对还没归班的袁达使了一个眼色,王浑的这个眼色隐秘已极,只是脑袋微转,眼光一凝,要不是下面袁达的眼神也同时回应,恐怕司马遹也没有发现两人的眼神往来!
想不到这个袁达居然是太原王氏的暗子啊?这个结果司马遹以前确实没有想到过,天降红雨之后,他就马上遣人查了太史令袁达的底细,这个袁达倒不是并州太原人,而是冀州渤海人,并且这个袁达出身寒门,仕途也不顺,五六十岁的年纪才做了一个七品官,以前朝中也没有人会注意这么一个小官儿,没想到今日就是由这个小官吹响了倒杨的号角!也由此可见,各大世家在朝中的底蕴到底怎样的深厚!
“陛下,太尉之言,臣不敢苟同,楚王与淮南王二人都是陛下亲弟,皇室血脉,怎么可能会是奸佞?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都找不到二位殿下是奸佞的证据!反而是您..?”说到这时,袁达抬起头来,一脸冷笑地看着杨骏,”太尉大人莫非不知道,自汉朝以来,一旦出现天灾人祸,当政的皇帝都会下诏向上天请罪,同时由宰相代天子受过,那就是退位让贤!现在,太尉大人不说替陛下着想,反而把罪责推给楚王与淮南王二位殿下,莫不是太尉大人不想替陛下分忧,反而只顾一己之私,霸占辅政大臣之位不让?”
袁达的话一说出来,大臣们都面带可惜之色,这个家伙恐怕活不成了!他先前的奏事虽然隐射杨骏,可始终没有把他的名字说过来,就还有转还的余地,可是现在他直接就把枪口对准杨骏,杨骏如果不杀他,恐怕他今后也威信全无了,只是在场大臣们和袁达背后那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吧!
果然,袁达的话音一落,惠帝还没有发表意见,杨骏就气得脸色通红,再也没有先前的夸夸其谈,若无其事,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现在袁达直说他就是当朝奸佞,甚至还说他不想替惠帝分忧,只想着独掌大权,这个罪名如果落实了,杨家都要灭九族,虽然杨骏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是他也不能落人口实,白白承担这个罪名!
只见杨骏面上凶光一闪,立时起身,然后就对着惠帝说道,”陛下,老臣自受先帝遗命以来,一直忠忠耿耿,勤于王事,从来没有丝毫懈怠!可是今日,袁达这么一个六百石小官都敢上殿辱骂老臣,老臣如果不施以雷霆手段,那么老臣以后如何执掌朝政,如何服众?所以请陛下恕老臣儹越之罪了!”
说完之后,也不等惠帝回话,杨骏把身体一转,就直盯着对面跪着的袁达说道,”本来如果你只说天文之事,本太尉也不以为甚,谁知你认不清形势,居然敢诽谤本太尉!本太尉也不是无理之人,就先分说一个明白,据老夫所查,楚王自坐镇襄阳之后,四处拉拢镇守荆州的军中将领,他要是没有二心,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至于淮南王嘛?他虽然不像楚王这么嚣张跋扈,可是府中也养了上千门客,其中绿林中有名的草莽剑客有一半都归入了他淮南王的麾下,这难道不是大罪?”
要说楚王拉拢军中将军,暗自招兵买马,积蓄粮草,这几点司马遹都是知道的,只是淮南王蓄养门客,说出来还真不是什么大罪,因为按朝廷律令,淮南王身为封邑万户的次国藩王,手下直属的军兵都有三千人之多,只要他手下的门客与军兵加起来没有超过三千之数,朝廷是不会管他的,虽然大多数的藩王都暗中蓄养军兵百姓,可是这也是武帝默认的国策之一,就是为了加强藩王的力量!还有一点,江南绿林里边的有名剑客淮南王收了五成,还有三成是司马遹收归了手下,最后两成是只想逍遥,不想受束缚之人,他们两人没法收服!
“太尉所说种种,都是一面之词,不足为凭!如何让人心服?”袁达反正是死都不怕了,依然冷笑着回了一句!”
“到底是不是一面之词,本太尉肯定会找他们两个对质,至于你吗?嘿嘿..!”杨骏眼中带有一丝残忍之色,嘴中高声喝道,”来人,拉下去五马分尸,然后再夷三族!”
大臣们听到杨骏的处置方式先是一楞,接着就反应过来,杨骏这是在杀鸡儆猴了,专门做给袁达后面某些人看的,司马遹听到杨骏的处置之后,下意识地瞄了一眼王浑,只见这老头儿低垂着满头白发,貌似睡着了一般,果然,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心里素质不是一般的强!
杨骏话音一落,马上就有执戟的殿中将军走过来,两人拉着袁达的双手,把他倒拖着往殿外而去,到了此时,袁达脸上依然没有害怕之色,只是口中大声喊道,”陛下,微臣一片忠心,苍天可鉴啊!杨骏老匹夫枉受先帝大恩,独揽大权,排除异己,行事更不把陛下放在眼里,朝中诸公都看在眼里,现在更是要除去宗室中的楚王与淮南王二人,意在剪除陛下的羽翼,将来肯定是要谋朝篡位的!陛下不可不防啊?诸公三思..袁达先去了..!”
随着袁达越来越远的喊声,朝中众臣的心也收了回来,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惠帝与贾后就不说了,脸黑得像墨汁一般!无论是谁当皇帝,权臣要杀其他大臣,没有经过皇帝的批准,他的心里肯定是恼火的,即使这个权臣没有篡位之心,即便这个大臣是自己的外祖父,即便惠帝只是一个懦弱的人,可他还是有着皇帝的尊严!
今天的大朝会肯定不能按以前商量好的步骤来了,杨骏也不管惠帝先前是不是安排了谒者,他先是冷冷地看了对面的诸位大臣一眼,待发现众人的目光都不与他对视之后,自己又出声言道,”宣楚王司马玮,淮南王司马允入朝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