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直到这个时候,那些人才明白,北辰修并非是太平盛世里仁德却昏庸的君主,而是堂堂正正的,一国之君。
幡然醒悟,为时已晚。
后世记载,北诏帝在位八年,三十而立,寿宴之上,借机肃清朝堂,共计当场斩杀贪官十五人,抄家流放,罢免官职十人,贬官流放二十余人,是为对北诏朝廷的一次血洗,史称,太和殿之变。
而北辰修肃清朝廷之时,他不过五岁大的太子和小公主,都在眼睁睁的看着,这个血腥而残忍的画面。
尽管知道这是北辰修对孩子的一种畸形的教导,为的就是他们能够早日成长起来,可上官钦和寿亲王,还是避免不了的要责怪他。
只不过,北辰修充耳不闻罢了。
太和殿之变后,北辰修肃清朝堂的行动还在继续,将那些贪官污吏的一应党羽,统统赶尽杀绝,大刀阔斧的动作避免不了被人诟病成行事狠辣的暴君,更免不了遭人记恨。
寿亲王和上官钦不止一次提醒过他,他如此作为过于狠辣和彻底,短期内或许会有成效,可长时间难眠怨声载道人人自危,影响朝局稳定,更有甚者,不满帝王作为,还有可能起兵谋反。
这些日子以来,北辰修遇到的刺杀,不知要比先前多多少。
而他全然不在乎,颇有些慷慨赴死的意思在里面。
寿亲王见他如此,怒他全然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意难平的同时,却也隐约明白,北辰修只怕是对这世间,没了丝毫留恋了,所以才连他自己的性命,都毫不在意。
上官钦看在眼里,又何尝不这样想。
可他眼睁睁的看着北辰修先前消沉的模样,仿若行尸走肉,到现在,至少活的有些感情了。
他大概能猜到北辰修的想法,与其这么痛苦、饱含思念的活着,倒不如真的随她去了。
只是苦了这两个孩子。
五年的时间,不仅没有冲淡那份悲伤,反倒让思念更加醇厚。
正如上官钦所料,北辰修本就没想继续活下去了。
他不过是想在自己脱离帝王责任枷锁之前,替两个孩子肃清前方的道路罢了。
帝王之威犹在,多少能起到一点震慑作用。
也是想完成沈君兮最后的遗愿。
虽然手段血腥了些,可肃清过后的北诏朝堂,上下一片清明廉洁,公正无私,家国亦愈发繁荣昌盛,是个好的兆头。
北辰修哪里是狠辣嗜杀,他只是想把朝中所有的隐患除掉,给他的孩子一个太平盛世罢了。
北诏的帝王,用了两年的时间,对内以铁血手腕加强整顿,内惩国贼,对外重用户部、工部大量人手,于西襄、东楚接壤的边境之上修筑城墙,抵御外贼,北诏的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强盛起来。
再加上东楚南宫无言死后,继位的是南宫无忧腹中的奶娃娃,国事上都是步非凡一人在处理,难免力不从心,西襄偏安一隅,没有踏足中土之心,北诏便慢慢取代了东楚,成为中原实力最为鼎盛的国家。
与此同时,由于不眠不休过度的操劳,北辰修终是落了病根。
与沈君兮最开始时一模一样,是肺痨。
原本,有鬼医在北诏,说什么都会替他尽力诊治,可任你再怎么努力,也救不回来一个一心求死之人。
北辰修登基的第八年,早春,遭遇了一次设计十分缜密的刺杀。
虽然云展带着皇宫影卫及时赶到,救了他,可北辰修还是被淬毒的长剑刺入了肩头,又不肯配合鬼医治疗,自此身体大不如前。
任谁前来劝说,也毫无意义。
终于,他还是没能扛过那年冬天。
北诏帝王驾崩之时,享年三十四岁,时隔八年,他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去碧落黄泉,寻找自己心爱的姑娘了。
按着帝王遗诏,北辰初阳八岁登基,着上官钦摄政,寿亲王从旁辅佐。北辰宿雪为辅政长公主,与上官钦共同承担政务。
而那个时候,北诏内外已是一片祥和,四海升平。
上官钦按照北辰修的遗愿,将他和沈君兮合葬于皇陵之中,盖上棺木退出来的那一刻,不知怎的他竟然觉得,死亡对北辰修来说,是一种解脱。
而他和沈君兮,也终于能在地底相逢了。
生不同衾,死同穴。
帝王后事处理了将近一个月,整个北诏的皇宫都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北辰初阳八岁登基,比先前的北辰风还要早两年,却是少年老成,像是继承了父皇和母后镇定的性子,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八岁的帝王在书案前正襟危坐,一字一句的看着奏疏,认真做着批注,辅政长公主同样是个孩童,在一边撑着头打着盹儿,小脑袋一点一点十分可爱。
在外人眼中,这两个孩子的身份之尊贵,在北诏无人能敌,不知有多少人艳羡他们在宫中富足的生活。
又有谁能想得到,他们出生的第二天,母后就过世了,记忆中甚至没有母后生动的模样,只有生冷的画像。
自幼也不得父皇疼爱,八岁的时候,失去了此生唯一的至亲。
至此他们便没有了同龄人的快乐,没了玩耍的时间,也没有在父母怀中任性的资格。整日与政务琐事为伴,稚嫩的肩膀上,扛着北诏整个家国的责任。
寿亲王纵然要多宠着他们一点,上官钦也曾多番教导,可任谁,也做不到给他们属于亲生父母的关怀。
上官钦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北辰初阳察觉到他来了,抬头给自己的舅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用唇语告诉他,妹妹累了,希望舅舅不要吵到她。
他的容貌跟了北辰修,一双没有长开的桃花眸,五官十分精致,笑起来的时候衬得天光无色,只可惜,因为打小身边环境的问题,北辰初阳几乎不怎么笑。
多懂事的孩子啊。
若是沈君兮还活着,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会有多心疼。
上官钦忍不住想着,鼻头一阵酸涩。
直到北辰宿雪猛然惊醒,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抬眸甜甜一笑,唤了声舅舅。
她的容颜和沈君兮小时候几乎一模样,有那么一瞬间,上官钦几乎要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沈君兮笑着唤他一声阿钦。
还是熟悉的御书房,却终究是物是人非了。
上官钦笑容温和,揉了揉北辰宿雪的头发,照常检查两个处理过的奏折,将其中不当之处披露出来。
阳光温暖,岁月静好。
虽然沈君兮与北辰修长眠地下,但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往前看。
微风穿过窗棂,掺杂着阳光,温暖舒适。
未来可期。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