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坚决认为,人类作为大自然中的一员,他的心性也会影响到大自然的冷热阴晴和风寒雨雪的变化,那么二十世纪末夏季出现的天气奇热的现象也有了人为的因素吗?
在我们的故事开始的时候天气已经热了起来,现在是公元1999年5月初的一天。这天,从江苏某县挂职回来不久的天柱县常务副县长夏雨浓接到金岭市委办公室电话通知,让他立即到市委来一下,市上领导找他有事。夏雨浓想市委领导找他有什么事呢?但却一时想不出来,打电话告诉了县委书记老董。董书记在电话里笑说,夏县长你大概要提升了。夏雨浓说,提升什么?董书记说,百分之九十要让你到千乔县担任县委书记,这事儿早已经在全市传开了,你不知道?夏雨浓一听胸腔里竟别别地跳动起来。我知道什么,我成了风暴的中心了。夏雨浓说,怎么能让我到千乔县当书记?董书记笑说,你就怎么不能当县委书记?不会错的,市委书记秦淼征求我的意见,我推荐了你,我说夏雨浓担任千乔县委书记没有麻达,他会把工作干好的。夏雨浓在电话里叫了起来:我的董书记,你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董书记说,你能行。让你担任常务副县长是屈才呢。夏雨浓说,如果我干不成了回来你可要收留我呀。董书记说,我估计那种场面绝不会出现的。
一个半小时后,夏雨浓已经坐在市委书记秦淼的办公室里。
市委书记秦淼的办公室布置得典雅而又庄重,地板上铺有腥红色的地毯,办公室中间摆有几盆铁树与君子兰,四周墙上悬挂着几幅名人的字画,一幅是吴三大的书法,上书晋朝苏若兰的《璇玑图》诗句:
寒岁识凋松,
真物知终始。
第二幅是曹伟革的书法:
野旷云连树,
滩寒雁带沙。
第三幅是刘平的书法:
法立奸胥畏,
心清案牍稀。
看到这一条,又看看秦书记案子前摆的层层摞摞的文件与报表,夏雨浓直觉得滑稽。
市委书记秦淼坐在乌黑宽大闪着耀眼光泽的办公桌的后边显得神情庄重,阔大的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一股威严,这种威严与他的身份和地位十分的相称。但其实秦淼是一个十分随和的市委书记,只是在他谈工作或者是谈一件重大的事情时,他才显出了某种庄重与威严。秦淼看着夏雨浓,扔给他一支烟,自己也叼上一支,说,知道市委有关你工作变动的消息了吧?夏雨浓说,我是刚来之前听董书记谈到的,之前还不知道。秦淼说,市委研究了一下并已报省委组织部审批同意,决定调你担任千乔县委书记,明天就上任。
说到这儿,秦淼停了一下,犀厉的目光盯着夏雨浓。约摸过了一分钟,秦淼又说,你考虑一下有什么要求和想法没有?
夏雨浓沉吟着,说,我感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但就是有点担心,怕搞不好千乔县的工作。
秦淼的目光变得怅惘了,他起身在办公室脚地踱步子,脚步迟缓而又滞重。
秦淼是改革开放以来金岭市的第四任市委书记,以前担任过副市长、市长。前任书记调任省政协工作后他被提拔到市委书记的岗位上。也就是在他这一届,金岭市的政治、经济与文化发生了最为重大的变化,跻身于全省改革开放的前列。作为这些成就最为显著的标志就是市区的面貌焕然一新,城区的重要建筑物如雨后春笋般出现,高新技术产业达到了一个新的规模,乡镇企业、民营企业发展的势头规模空前,国民生产总值比1978年增长了十几倍。1996年,国务院把金岭市列入了改革开放的试点市。而秦淼也就成了一代改革开放的有功之臣,全国的各种媒体都对他进行了宣传和报导。但是世上的事总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和国民生产总值的大跨度提高,腐败也随即产生了,而且这种腐败的出现如同爱滋病的蔓延一样,怎么也阻止不了。而在种种腐败案中引起最大轰动的则是千乔县的李天亚的集体腐败案,由于涉及的人数最多,在全国造成的影响也最大。现在李天亚的腐败案虽然已经成为历史,但在市委班子中却有人还紧紧抓住此案不放,给他作文章,甚至有人还在下面提出要追李天亚的总后台,当然这个总后台也就是他秦淼了,因为市委班子中有一股强劲的反对势力,他们说李天亚的荣升是他秦淼导致的,如果当初不提拔李天亚,也就不会出现这么大的腐败案,金岭市的名声也就不会受到影响。他知道这股势力是谁操纵的,但是他不想与他们正面较量。他知道凭自己现在的地位与影响他们谁也把他怎么不了。但是积压在心头的郁闷却总也让他挥之不去。他现在已经在考虑自己下台以后的去向了。
你的担心十分正常。现在谁也知道,千乔县是一个烂摊子,出了那么多腐败分子,政府的形象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损害,老百姓对我们共产党也产生了信任危机。所以你去那里任职肩上的担子是沉重的。但你要相信,组织上是支持你的,也相信你能把千乔县的工作搞上去。你在省委党校学习已经毕业,又到江苏挂了一年职,工作经验比较丰富,各方面的知识也具备了,我们市委几个主要同志在一起议了几次,觉得你去千乔县比较合适。你就不要推辞了,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去赴任,市委主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白廉与组织部肖也平部长前去千乔县宣读省委组织部的决定。你完了之后到白廉同志与组织部长老肖那儿去一下。
有那么一会儿,夏雨浓觉得脑子空得厉害,而且思维也集中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想什么才好,也不知道下一步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秦淼显然觉出了夏雨浓情绪的变化,他望着这个4岁的县级领导,心里涌现出了一股疼爱的感情。在他担任金岭市委书记的这几年中,他曾听过他的几次工作汇报,每次夏雨浓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是一个有头脑有心计有主见的富有独创性的跨世纪干部。他曾经在省级的理论刊物《奋进》杂志上发表过几篇很有份量的理论文章,他读过,被他在理论上的深刻和论证上的严密所折服,也有一种震惊。尤其是他对当下中国农村产业结构现状的分析与研究的文章更是让他受益非浅。他打心底里佩服与偏爱这个年轻的干部。在挑选赴江苏挂职干部时,他点了他的将。当然他不光是在理论上有所建树,他更在实际中寻找解决当前制约农村经济发展的办法与措施,他在天柱县搞的万元田试验基地就很是吸引了当地和外地一些农村群众的注意力,也使这个县的产业结构调整上到一个新的台阶。
你还有什么困难没有?秦淼关切地问,坐在他的身旁,拿起茶几上的一只苹果用刀子削了起来。
我想,千乔县的问题并不仅仅是出了个李天亚,而是这个县打过去一直是市委的试点县,在千乔县有市委树立起来的各种各样的典型。夏雨浓眉头紧紧地皱着,他没有说千乔县是白副书记抓的点,白副书记过去又一直在这儿工作。但是秦淼是知道的。他看着面前长者样的市委书记秦淼,说,工作中的困难我不怕,就是怕有些关系很不好处理。
秦淼把削好的苹果交给夏雨浓,夏雨浓拿过刀子切开两半,把一半儿放在秦淼手上。秦淼也就吃了起来,说,这是洛川县的苹果,甜的很,可惜我们市的苹果没有一家能与人家相媲美的。唉,听说咱们市有好多地方的群众把苹果树都挖掉了。
夏雨浓说,可不。天柱县也有些村子群众把苹果树挖了。咬了一口苹果,口里立刻就注满了浓郁的甜汁。
秦淼说道,对千乔县的评价都要公正,不要因为出了一小撮腐败份子,就把整个千乔县全盘否定了。千乔毕竟还是共产党的天下,这些年千乔的变化也是够大的,城市建设、道路基础设施建设、工业布局,都有很大的变化,这是谁也否定不了的。谁如果看不到这些变化,那他就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当然你到那里去后,首先面临的一个最为重大的问题就是如何把全体党员干部与各级领导团结起来。千乔现在还很不稳定,到处都有干柴,搞得不好就会引起熊熊大火,就会把全市安定团结的大好形势破坏了,所以你一定要头脑冷静,敢抓敢管,敢于碰硬,不要因为出了李天亚就谈虎色变,他李天亚是李天亚,我们是我们。说到这里,市委书记秦淼停了一下,他的目光里有了某种沉思与愧疚,叹了一口气,说,李天亚触犯刑律,我也有责任,平时对他放得太松了,我总以为他是一个开拓型的人才,殊不知他竟对自己那么放纵。唉,我们党又损失了一个县委书记呀。培养一个县委书记不容易呀。秦淼忽然停住了,笑说,我是不是有点太怀旧了?这种心理态势不好,可不要影响你。
夏雨浓说,现在人们似乎都在谴责李天亚,说他把一个好端端的千乔毁了,可我却觉得,任何事情都有它发展变化的前因后果。说不定李天亚的“果”正是因为以前有了什么“因”呢。而现在李天亚的“因”又会变成以后事情的“果”的。这大概就是事物的辩证规律。
秦淼说,你说的很对。我这些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千乔县会出现一撮腐败分子?为什么我们过去树立起来的一些典型会变质,会出现问题?为什么我们过去奉为圭臬的经验群众会不买帐?为什么群众现在与我们政府和共产党产生了距离感、陌生感?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秦淼停了停,又说,这些问题你可以在工作中研究,提出你自己的看法与意见。你到了千乔后就是那里的最长高官,一些问题你可以自己解决,但是要切记李天亚的教训,不要搞什么独断专行。要与副职搞好工作上的配合与协作,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及时向我汇报,就是我休息了你也可以把我叫起来。
从秦淼那里出来后,夏雨浓又来到市委副书记白廉办公室,白廉是个书法爱好者,办公室里贴了几张他写的墨宝,字迹看上去遒劲、洒脱,颇有几份自信,但如果细看却并没有脱俗。白廉招呼夏雨浓坐下,拿出好猫烟招待夏雨浓,说,大老板给你谈了?夏雨浓说,谈了。白廉伸出白嫩的手指在梳理得一丝不乱的头发上轻轻地抹了抹,大老板说了的我也就不重复了。他向夏雨浓谈起了千乔县下一届班子的人员配备情况。白廉说,县长还由于化奇担任,不再变动。他在李天亚在任时受到压制,你去了后,要注意与他配合,他这人工作起来还是挺有经验的,也敢于克服困难。他可能有些包袱,只不过他是直性子人,思想通了没有什么的。县委副书记还由文书苹担任,她是一位女同志,工作起来劲头十足,也比较心细。政府那边还要配备一位副县长,但现在人员还没有确定下。千乔的一些部局出现了腐败分子,李天亚的所谓“八大金刚”被绳之以法后单位正职缺额,你去了后要及时提拔一些干部到这些部门去任职。记着,一定再不要把那些腐败分子弄到岗位上去。要把经得起考验的干部提拔起来。
白廉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把精致的小牛角梳子,把头上稀疏的头发往一边梳了梳,夏雨浓注意到白廉的这个动作是轻盈的,也是小心的,仿佛怕把额头上的头发吓了似的。夏雨浓突然明白人是在什么东西出现稀缺时才认识到这东西的珍贵的。如果对于一个满头乌发的人来说,他才不会那么小心翼翼呢,他会抓起木梳在头上横冲直撞。
白廉把小梳子放在眼前细细地看,又伸出手指把上边沾的头发小心地粘下,放在眼前看了看,怪心疼的样子,然后才轻轻地嘘出一口气将它吹掉到地下。做完这些事后,他才把梳子放进抽屉里。看了看夏雨浓,又说,雨浓啊,有些话我本当是不想说的,但考虑到我也在千乔工作过,而且那里也是我的发迹之地,这些年我也确实在千乔的事情上倾注了相当大的精力,也取得了一些成绩,但现在是一丑压百好,出了一个李天亚,把千乔搞得乌七八糟,过去的什么好象都错了,都成了臭狗屎似的。这气氛不对啊?我们怎么能今天否定昨天明天又否定今天呢?这与我们党的根本宗旨不一致吧。你说是不是?
夏雨浓没有想到副书记白廉会说出这样的话题,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对千乔的情形并不知情,所以他不好表态,他只能这样说,白书记,我想不管人们怎么说,群众的心里是雪亮的,群众是会记住每一个为他们办了好事的干部的,不管这个干部到了什么地方,群众心里的帐本什么时候都是清清楚楚的,群众心里的帐本上从来没有糊涂数字的。
白廉的目光在眸子深处一闪,倏地就滑过去了,说,你说的也对,但对群众也要进行分析,群众中也有先进与落后,正确与错误。好啦,你明天十点钟准时到千乔县委,我们要当众宣布省委的通知。
接下来夏雨浓又来到市委组织部与肖部长见了面,听他谈了有关上任的事与组织上的一些工作。之后夏雨浓来到市委办公室,办公室秘书长侯向阳与他一起在省委党校上过学,两人私交甚好,侯秘书长一见他就打趣地说,千乔县的大老板来了,小秘书有失远迎,多多得罪。夏雨浓说,你这老同学不够朋友,事前也不告诉我一声,让我一时手足无措。侯秘书长怪异地说,现在路透社的消息快得如同闪电,还要我向你透风呀?夏雨浓说,以后仰仗你大秘书长的时候可别不理我。侯秘书长大笑,说,以后不是你仰仗我而是我要仰仗你,你成了真正的一路诸候,我算什么呀?市委的勤杂工。
夏雨浓离开金岭市时,不知怎么心里竟沉甸甸的。他坐在车上低着头没有说一句话。司机小李怯怯地说,夏县长,你不适服?夏雨浓咧开嘴巴笑了笑,说,没有什么。小李你说千乔的工作难搞吧?没有想到小李竟说,夏书记,你说错了,现在的事情越是人们说得严重越是不严重。千乔县的李天亚是出了问题,全县一盘散沙,但正是因为这里是散沙工作才越是好搞,你去把那些散沙子往一块儿拢一拢,再把水泥往一块儿掺掺不就成了。如果那里不是散沙子,都成了一团硬得棒棒的石头,看你怎么搞。所以你不要怕,大胆地往前走,搞你的工作。你要是觉得我还可以,把我也调过去,我继续给你开车。
夏雨浓说,市委有通知,去时一个人也不能带,就一个光人去。
小李说,冰洁也不带?
夏雨浓说,不带,她在这儿有工作啊。
小李不高兴了,说,这市委书记真是太不讲情理了,让人家两口子又牛郎织女的呀。这不好,一个光人过去容易犯错误,你想现在的世界上的女人端的了得,看见有权的有钱的就风风火火走一回,该出手时就出手。她们看见一个年轻的县委书记竟然光身一人前来上任,他们说不定会因此争起来呢。看谁先把你弄到手。那时候你到哪里去搬救兵呀?就是你如同柳下陟那样坐怀不乱,可是风也会把你吹倒的。
夏雨浓笑了,说,你说的严重了吧。
小李不说了,把油门猛地踩了一下,小车猛地往前窜了出去。夏雨浓的额头险些碰在前边的挡风玻璃上。
在夏雨浓去市委的这天,千乔县县长于化奇来到金星村小麦试验田。这是一片大约一百亩的小麦试验田,是于化奇亲手抓的一个点。试验田离县城约有二十里地。自从李天亚当上千乔县县委书记时间不久,于化奇就在这儿选了个点抓起小麦新品种试验了。于化奇1986年西农大毕业,毕业后被分配到千乔县农技中心工作,后又调到县农业局担任副局长、局长,白廉担任县委书记期间他被提为副县长,李天亚担任县委书记不久他又担任县长。李天亚在千乔县共干了不到三年,可这三年时间对于化奇来说却是个天大的笑话,李天亚在很大程度上把他县长的权夺了过去,好多事情他只能听李天亚的梆子响。县上要搞开发区,李天亚出席与外地客商谈判,签订协议;政府部门要搞一个大的水利工程,开工奠基时是李天亚出面奠基;一个什么商城开业了,出席剪彩仪式的是李天亚;县属企业签订贷款协议,是李天亚出面与银行进行谈判;外地来了考察团要参观学习千乔县的十万亩果园的成功经验,还是李天亚出面介绍经验。什么都是李天亚,县电视台的自办节目成了李天亚的个人写真。人们说李天亚天天放电,于化奇日日不见。
于化奇没有办法与李天亚抗衡,李天亚在市上是颇有名气的开拓型跨世纪干部,秦淼对他非常赏识,副书记白廉也对他情有独钟。而他于化奇却是一个无名小卒,在李天亚赫然的光焰面前,他成了一颗燃烧后没有光泽的退出了大气层的陨石。在李天亚执政时,只要县上有什么大的活动,他总是往后退缩,而任李天亚在前边表演。但他又觉得自己不能没事干,他选中了金星村作为小麦丰产试验田,在这里实现他上学时立下的志愿,在有生之年培育出一样或几样成功的小麦新品种。但他现在也只是试种而已。
正在于化奇查看小麦试验田里小麦的抽穗情况时,市纪委书记吕耀龙与一位秘书坐车来了。市纪委书记吕耀龙看起来心情并不怎么好,白白净净的脸颊上的一双眼睛透出了某种忧郁,而那双眼睛在平时则象老鹰一样闪着犀厉的光波。吕耀龙穿着雪白的长袖衫子,衫子的下摆别在裤腰里,就象当年毛泽东在大江南北视察时的打扮。这是经典的样子,已成了吕耀龙他们这一代领导模仿的样板。但与毛泽东不一样的地方是吕耀龙虽然五十四五了,但肚腹却没有鼓起来,倒是显出了某种结实与干练,这与现在一般的领导又不一样。吕耀龙曾经以他的肚子引为自豪,说这是当代清廉正直的官员的特征。说看一个干部腐败没有腐败,别有的什么也不要看,只要看一眼他的肚子就行了。吕书记的“肚子理论”曾经流行了好长时间。
吕耀龙用手指着面前的大块麦田,笑说,如果再不出现什么自然灾害,今年你的试验田可能要丰收了。哎是什么品种啊?
于化奇说,两个品种,面积大的是秦麦11号,80亩,这个小麦是面包型优质小麦,亩产在800斤左右,适宜在关中道种植,今年如果成功了我们准备大面积推广。面积小的是兰考906——4,这是一个新品种,河南提供的资料亩产606公斤。这个小麦的特点是半冬性,耐寒性中等,耐旱性好,高抗白粉病、叶枯病,中感条锈病。春岁晚,长势中等,分蘖多,但几乎不成穗。较对照麦豫麦49晚熟天,熟相差。株高8厘米,叶上挺,杆硬抗倒。穗层整齐,穗大粒多,白粒角质,较对照予麦增产.85%。居试验第二位。如果今年成功了我们准备再试验。
吕耀龙蹲下用手把一株小麦量了量,站起身说,听说河南省研种出了超级小麦,不知对我们适应不适应?如果能把亩产提高到七百公斤,我们农民的年收入就会有一个大的提高。现在亩产五六百斤的历史太长了。再没有好的品种农民要从经济上翻身根本不行。
在丰产试验田负责的市农科所一位农艺师准备向他们介绍一下这块丰产试验田的现状与前景,但吕耀龙挥挥手把他的话打断了,吕耀龙对于化奇说,没有县委书记的日子不好过吧。
于化奇苦笑了笑,没有吭声。
吕耀龙看了看远处的什么地方,说,不过这种日子不会有几天了,很快的你们这儿会来一位新的县委书记,你要与他搞好配合,要把过去的一切全都丢进爪洼沟里去,要以一个全新姿态来迎接新的工作,迎接新的挑战。
于化奇脸上的神情很僵硬,他转过了目光,声音小得象蚊子叫,吕书记我会把你的话记在心里的。
吕耀龙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来千乔县,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来自外界的一些谣传,最近他听到有人议论说他在千乔县的腐败案子上打击面宽了,对有些人的问题处理得太重了,所以他想到这里作作调查研究工作。他首先想到的是于化奇,他想从他那里了解千乔县人们的议论。同时也想通过于化奇的口告诉千乔县的所有干部,在查处千乔县的集体腐败案中,他秉公执法,没有超出法律所规定的一丝一毫。二是李天亚出事后,作为市纪委书记,他得总结一下这起在全国引起强烈轰动的腐败案出现的原因是什么,从而防止以后再出现这样的腐败大案。他曾经搞过调查研究,可这却牵扯到千乔县前任县委书记白廉。前不久,市委研究千乔县县委书记时出现了分歧,作为主管组织人事工作的白廉提出来让于化奇任职,他的理由是于化奇在众多干部腐败案中明哲保身,洁身自好,这很难得。也说明了他是一个让人信得过的好干部。但是他却不同意于化奇担任县委书记,倒是提出让夏雨浓出任千乔县县委书记,他的理由是于化奇在任职时几乎把手中的权力拱手让给了李天亚,既没有对他实行监督,也没有与李的行为进行斗争,已经丧失了一个县长尤其是共产党员的起码的职责,让这样的人担任县委书记,千乔县非再出现麻达不可。而夏雨浓就不一样了,他在天柱县虽然只是一个常务副县长,但他在学识、经验与成就等方面显然都在同行之上。他只所以同意夏雨浓,并不是因为夏雨学浓才能多么难得,而是因为在他调任市纪委书记后,他与白廉的关系总是处于一种紧张中,凡是在一件事中他同意的白廉总是反对。而他反对的事白廉总是赞成。现在当白廉同意于化奇时,他自然也就反对了。而当初他在查处千乔县的腐败案时,他总觉得那些人的问题与白廉有或明或暗的关系。而当李天亚的腐败案处理后,他听到有人反映说,副书记白廉在下面散布说他吕耀龙把李天亚的问题扩大化了,他只所以搞扩大化是因为他的上升不是多么光明正大的,是暗箱操作出来的。他现在只所以要下大气力把一些稀松平常的事搞得庞天大,是想通过这些事情来证明他是多么的无私与公正,从而掩盖自己的不光彩。这股风曾经在金岭市很是流行了一段时间,他听了心里十分生气。但是他又没有办法来阻止人家的嘴巴。而于化奇作为千乔县与白廉相处时间不短的一个干部,对白廉的了解怕是最多的了,他想从他那儿把缺口打开。找出千乔县腐败案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吕耀龙有点瘦长狭窄的脸颊上浮现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他用手指抚摸着自己尖尖的下巴,仿佛那里是他思想的开关。说,化奇,打消顾虑,把头扬起来,把胸脯挺高,以后的机会多着呢,是金子总是要闪光的。要对自己有一个坚强的信念,千万不能躺倒不干。再说你还是县长嘛。书记下来就是你了。想到自己在市委常委会上投了他的反对票,他的脸孔有点发红。
吕耀龙又说,不过,你也要吸取教训,要珍惜人民给我们的权力,要知道它来之不易。要把手中的权好好用在为人民谋福利上。如果我们手中的权力在为人民谋福利中受到了什么威胁,那我们就要挺身而出,保卫手中的权力,不能让它受到什么伤害。
吕耀龙的手在空中很有力度地挥了一下,身子往前一倾,那动作很有毛泽东在大会上作报告时的气势。
吕耀龙停了一下,又说,听说在李天亚出事后你经常下乡进行调查,有什么收获没有呀?
于化奇脸上涌现出了一股难堪的笑容。
吕耀龙嗬嗬地笑了,说,还有一点我们要坚信,那就是千乔县虽然出了腐败分子,但他们不能代表共产党的千乔县,我们党已经与他们进行了坚决的斗争,把他们绳之以法。所以千乔毕竟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不管是谁也把千乔否定不了。你一定要头脑冷静,敢抓敢管,敢于碰硬。这话我不但要向你谈,也要向新任书记谈,你们都要把这话记下。
于化奇笑说,我记下了。
自从千乔县出现了腐败团伙后,自从公检法司把一个又一个头儿请去再不回来之后,县长于化奇就很少再在机关里坐了,他整天下乡,成天在乡下跑,从一个乡镇到另一个乡镇,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从一个企业到另一个企业,短短几十天下来,他几乎把全县重要一点的村子与企业都跑遍了。他不论到了什么地方,人们都会向他打听前任县委书记李天亚的问题,打听李天亚的“八大金刚”即石油公司前经理范东贵、地税局前局长凤爱民、前副县长耿长青、财政局前局长孙移岳、前城建局局长仝玉贤、前粮食局局长尹始祖等人的问题,而他对这些问题一概拒绝回答。也有人对他身处污泥而不染感到佩服,说他是现在世界上少有的好官与清官。但他听了却觉得那是用鞭子在自己身上抽打。他总是及时把话题引到别处去。他不愿听人们对他进行颂扬,他觉得在自己任下出现了那么多贪官是自己的耻辱。他丝毫也没有因为自己冰清玉洁而沾沾自喜。相反他倒觉得如果把自己也弄进去会比现在洁身自好更好些。
于化奇在调查研究的当儿,总会提出这么一个问题问自己:为什么千乔县会出现这么多贪官?为什么我们的纪检部门形同虚设?他没有办法回答这些问题,因此上他的心情显得很沉重。
为了排谴胸中的苦闷,他便经常在家中大唱秦腔。他最喜欢的是《苏武牧羊》、《下河东》、《打镇台》,那些唱段他烂熟于胸。经过几个月的练习,他的唱腔水平竟然大大提高。
吕耀龙说,听说最近有人议论对李天亚等人的问题处理得太重了,你对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
于化奇说,我没有听到有人说什么。于化奇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说什么。一提起千乔县的腐败案子,他就觉得脸上无光。
吕耀龙叹了一口气,说,《红楼梦》作者说得好,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如果把这句话改一下,改成:都云反腐难,谁解其中味。现在有几个人能理解我们搞纪检工作的人的酸甜苦辣?在腐败分子未被揭出来前,人们义愤填膺,狠不得把他们活吃了。可是等到揭出来,把他们法办了,人们又同情起他们来了,中国人总是爱同情弱者。说我们纪检工作怎么怎么的。唉,我们真是难啊。
于化奇说,吕书记,你可能不知道,我到一些农村搞调查,有些村上在外面当官的利用职权收受贿赂,在家里建起了豪宅,可村上的群众不仅不气愤,还十分的眼热,对自己的儿子或孙子说,你看看人家谁谁,多有本事,你长大了要学人家的样子呢。
吕耀龙说,这就是干部腐败的社会基础,群众基础。也可能是群众已经见怪不怪了,忿怒不起来了。
吕耀龙忽然又说,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于县长你说说,李天亚犯罪难道是突然的吗?或者咱们可以换一个说法,你在任上时有没有发现他渐变的过程?
于化奇沉吟了一下,摇摇头,说,不好说。如果发现我还是要提出来的,虽然李天亚爱抓权。
吕耀龙说,那么群众的议论你怕是有听到的吧?
于化奇说,这倒是听到过,可那仅仅是议论嘛。
吕耀龙说,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李天亚当时是如何担任县委书记的?是不是白廉把他提拔起来的?
于化奇有点吃惊地看着吕耀龙。
吕耀龙说,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大胆地说。
于化奇摇摇头,我说不出来。我想,既就是白廉把他提拔起来的,可当初提拔他时他并没有腐败啊。他的腐败是以后发生的,这不能怪人家白廉同志。
吕耀龙临走时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他紧紧皱着眉头,深遂的目光眺望着远处的什么地方。后来他目光直直地盯着于化奇说,化奇,记住我的话,牢牢记住李天亚的教训。也许你今后面临的任务并不比以前李天亚在任时轻松,也许困难会更多,阻力会更大。但是对于有些该坚守的一定要坚守,不管他是谁,权有多大,官有多高。吕耀龙紧紧地握了握了于化奇的手。千乔县以后也许还会出现腐败分子,但是切记,我们共产党人坚决不怕,而且也能把腐败问题查深查透,一查到底。
于化奇点了点头。
送走吕书记后,于化奇离开了金星村试验田,来到金星村转着看了看。金星村是千乔县的名星村,村办企业在全县首屈一指,工农业总产值已经超过了亿元。也是他抓的点。但金星村有几个项目正在起步。金星村支书马玉星让他中午在村上用饭,说他现在正在考虑建一座电厂,但资金却没有眉眼。马玉星眼里的意思是让于化奇帮他一下,于化奇说,先别急,等新任书记到了再说你的电厂的事。马玉星有点吃惊地说,怎么,你不任书记?于化奇笑说,你个马玉星成天象在太空中生活似的,我怎么能任书记?
马玉星盯住他,说,于县长,我马玉星替你打抱不平。你又没有多拿一分钱,为什么就不能当一个县委书记?从来的县委书记都是从县长提起来的,为什么到你这儿就变了?
于化奇苦笑了笑,说,不让我担任书记是对的。如果组织上让我当我也不会当的。我没有那个资本。
与马玉星闲聊了几句,于化奇坐车来到位于县城西边的县化工厂,对企业的改制进行了调查了解。县化的改制是从前年开始进行的,中间困难重重,是他咬牙让厂长田季节坚持进行下去的,当初工人不愿入股,因为好多工人确实太穷,拿不出钱来进行股份制改造,而如果改制不能进行,企业就没有开拓市场的活力。他清楚地记得县化的好多工人有那么几天天天到县政府门前静坐示威,要求县上取消改制的政策。他没有答应,与职工进行了好长时间的谈判,终于把事件平息了,企业的改制进行了下去。但是后来却有人向上边写材料说他拿了县化的大量钱财才这样搞的。事情当然查无实据,但社会上有关他贪污受贿的传言却象萧瑟的秋风一样刮了好久好久。
中午吃饭时,厂长田季节把他用车子拉到县城南关的“小小酒楼”,他刚到不久,县地税局的副局长郭子美、县计经局副局长梁乔山、县教育局副局长巩德泉也赶到了,他有点惊讶,说你们怎么也来了?他们就打哈哈说是来混饭吃的。郭子美声音如雷地说,于县长,几天时间不见,你就成了胡耀邦了,天天跑基层。巩德泉笑眯眯地说,于县长听说你现在的秦腔水平一下子提高了,要不我学你几句怎么样。说着在雅座中间站定,双手后背,挺胸收腹,作出一副杨子荣上山打虎的模样,扯开嗓子唱了起来:
大宋朝有个天波杨府
天波府住着杨家一门忠良
……
吵哑而又略带颤音的声音在雅座的上空回荡,立刻就吸引了酒店里的好多人前来看热闹。
巩德泉唱完了,众人就又鼓噪让他再唱,巩德泉却说,子美唱得比我好得多,他的嗓子有张班长的神韵。郭子美便也当仁不让,清清嗓子,唱起了《苏武牧羊》:
……
想当年在朝把官拜,
朝朝带露五更来……
到如今牧羊北国外,
冻得我冷冷冷冷,冷冷清清动悲哀。
身上无衣又无盖,
肚里无食饿难捱。
我有心将身藏北海,
又怕落个无用材。
莫奈何忍饥饿冒风吞雪难忍耐。
苍天爷—
你何日里把眼睁开!
沉浸在意境之中的郭子美唱得凄艳哀婉,声情并茂,回肠荡气,令人顿生怜悯之心。
“小小酒楼”是千乔县县城大什字南边的二马路中段一家很不起眼的酒楼,酒楼装璜很是逊色,赭红色的墙砖使它看上去象一个人老珠黄的妓女,被遗弃在这县城的一角。过往的车辆与行人似乎也很少光顾这里,所以这里整个白天显得门庭冷落。而这里的老板也似乎并不在意生意好坏,他成天显得晃晃悠悠的,脸上的神情好象是熨斗熨过的。但就在这个毫不起眼的小酒店里,却经常有一些神秘的靓妹在出没,而每当夜幕降临后泊在门前的高档小车很是醒目地标明了前来的客人的身份是多么的高贵与神秘。在以前,李天亚还没有出事时,这里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他常在这儿与他的“八大金刚”在一起觥筹交错。田季节那时就闻听这里的大名,一心想光顾,但怯于李天亚的淫威也就望而却步。李天亚下台后他们一伙脾气相投的才肆无忌惮地来这里消费。他们在这里果然发现了其他地方少有的美色,这令他们喜出望外。
唱毕了,就开始吃喝,嘴巴在这个时候承担的任务真是太繁重了,既要把咀嚼过的食物送下肚去,又要不失时机地说点什么。郭子美说,于县长,我就不明白,你被李天亚把实权抓去了,他李天亚犯了法,市上为什么就不提拔你当县委书记,而从天柱县调了一个人过来,这不是说我们县没有人才么?这不是太不公平么?
梁乔山、巩德泉和田季节也说,就是嘛,你为什么不到上边活动一下呢?人们不是说不跑不动,一跑就动。
于化奇把这几位头头看了一眼,摇摇头,说,你们叫我怎么说呢,一个小小的千乔县出了这么多贪官,我作为县长是有责任的,而我又是县委副书记呀。
巩德泉说,于县长说得对,现在越是证明他清白正直同行越是对他有看法。有人说他是出于污泥而不染,可是你们就没有想想,当一个县的班子的绝大多数成员烂了,而你却没有出问题,这时候你就不正常了,而正常的是别人,就是以后来了其他的官员,说不定那些人也不可能与你友好相处。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相传在一个村子,因为什么原因,人们渐渐患上了精神病,开始还有人找医生看看,可是后来精神病患者来越多,人们也就不看了,终于到了一天,这个村上只有一个人没有患精神病。精神病患者觉得这人不正常,就集体起来把那个好人抓住,说他患了精神病,那人有口难辩。后来时间久了也恍然觉得自己成了精神病患者。
于化奇凄然一笑,说,我大概就是那个患者了。你们不要再在我的官职问题上说了,我告诉你们一句心里话,我现在倒想解甲归田呢,无官一身轻,过去封建社会的官员到老解甲归田,归隐农村,那确实是一种精神上的解脱。现在我们住在城市里,享受着现代社会提供的丰富的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比起古人来我们确是太幸福了。但是不是能达到精神的解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巩德泉说,于县长,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反正在千乔县只佩服你,我听你的话,过去你对我们的工作支持很大,以后呢,你还得大力支持,再说新任县委书记来了,有关正职的人选问题,还得你多多替弟兄们想想办法,过去是正职压着我们,现在正职都出了事,进了该进的地方,我们也可以放开膀子大干了,所以吗,你的支持比什么都重要。也不是我们要争着当这个正职,实在是过去被他们压得太久了。我们现在真有一种获得了第二次解放的感觉。还有,那就是,现在虽然没有正职,但我们却又干着正职的事,但下面的同志却说我们要谋其政,就要在其位。所以我们现在是名不正言不顺啊。
梁乔山说,于县长,我这个副职都当了快十年了,这次如果再不能动一动,我这辈子就青蛙扳嘴——毕毕了。你过去对我了解得多知道咱这个人是事业型的人才,也没有什么怪眼眼,只知道死干,在李天亚手里,我这人吃不开,可没有吃开有没有吃开的好处,我没有犯罪。就这我还真得感谢李天亚呢。要不是他把我们这些人不当人,我说不定也栽了。我栽了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咱们知道自己,上边没有后台。没有后台你还想干什么,没向,真要把那一锅烟磕了去。
田季节说,于县长,县经委主任龚松柏年龄大了,快到退二线年龄了,要是你想把我提拔一下,我不会有意见的。我这人爱干事,尤其是爱干大事,县经委主任如果让我干,我会把经委的工作搞得红红火火的。我会把县上的经济搞到一个新的台阶去的。我不是吹牛,我把一个化工厂能搞上去,在全县所有的企业都处于关门和倒闭的情况下,风景这边独好,这说明了什么?你不用想也明白的。过去李天亚压制我打击我,所以我埋下头只是干,终于把县化搞上去了。我有成绩,他李天亚不提拔我,现在他倒了,也到了我出头的日子了。你要再不重用我,我可是要撂挑子的,我不信在千乔县里还再有人比我更能。
地税局副局长郭子美说,你们别给于县长施加压力了,他现在已很不容易了,你们要是再这样干,我可不答应了,我要是把你们刚才说的话捅出去,让记者在报纸上曝了光,那可有你们好看的。我与你们不一样,不想再升官,我只想多为党干点事。至于能不能再上一个台阶,我也不考虑,再说考虑也不起作用,你知道新来的县委书记爱吃南药还是爱吃北药?你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干部?咱们都是副职,正职出了事,咱们没有出事,也说明咱们对正职的监督不力,对他们搞歪门邪道没有抵抗或者是抵抗不力。反正我们是背锅上坡——朝前不对,朝后也不对。
于化奇没有再说什么,他现在不想说话,他觉得这几个人也不容易,过去在正职的手下一个个象龟孙子,现在正职倒台了,他们高兴了,但是实际上他们倒是高兴不起来。如果县上的腐败是一场瘟疫,那每个人都会受到感染的,只是感染的程度不一样,免疫的程度不一样的。想到这里,于化奇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这顿饭他们吃了有一个半小时,饭后,于化奇回到办公室,刚一坐下,市委组织部就来电话,告诉他说,明天新任县委书记夏雨浓要上任,市委组织部要来宣布省委通知,让他作好准备工作,把在家的常委与县委委员通知到会。于化奇爽快地说,没麻达。准备工作会及早做好的。
放下电话,他叫来了县委办副主任丁仕宁,把市上明天要来开会的的事儿告诉了他,让他现在就通知有关人员明天上午十点钟按时参加会议。丁仕宁答应了。又向他汇报了火石村群众最近组织起了一个什么宣传组织,天天在街道集市上宣传中央有关减轻农民负担的政策文件,让人心里不是味儿。于化奇说,等新任书记来了处理吧。丁仕宁走后不久,县委宣传部部长向月宜打电话问新任书记上任请不请电视台报社记者。他想了想,说,叫县电视台的记者来一下就行了。向月宜停了停又说,省《秦山》杂志社有一个记者在下边采访火石村的群众闹事呢,问他如何办。于化奇说,记者碰得那么猛喝泔水呀!先不要管他,等新书记来了再说。向月宜说,我的意思是把他赶出去,别让他在咱们的土地上采访什么了,万一他把那里的群众鼓动起来再跟上闹事,或者在报纸上再上点文章,我们千乔县可是越抹越黑了。于化奇想了想说,你看着办吧,记住可别干出格的事。向月宜说我记下了。
于化奇在这天剩下的时间里心情十分复杂,他不知道随着新任书记的到来千乔县会出现什么事儿,但是他坚信千乔县绝不会风平浪静的。
夏雨浓的家在天柱县天柱路23号。这天晚上他回到家时已经快十点钟了。妻子正在客厅里看电视,上高中的女儿在自己的屋子作作业,从女儿屋里飘出一阵阵轻轻的柔曼的音乐声,夏雨浓知道女儿有一边作作业一边听歌曲的爱好,她说听音乐能提脑醒神,让人不走神儿。但夏雨浓自己作不到。女儿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天天要坚持听中央台的长篇连播节目。女儿对中央台播的那些长篇小说或者评书总是长听不厌,《说唐》,《水浒传》,《三国演义》,等等,都要听得前后连贯。而且能讲得头头是道。女儿喜欢文科,但却说自己将来要报理科,女儿说理科能出息人,文科出成绩慢,而且生活过得艰难。夏雨浓对女儿十分疼爱,但也要求很严,从不放松对她的教育。要说夏雨浓的家庭有什么缺憾的话,那就是他的妻子叶冰洁在工商银行工作,而且是信贷科长,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家务事很少能管上。而她的弟弟总是要她帮这帮那的,给她平添了许多麻烦。现在他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一见夏雨浓回来,立即站起来笑脸相迎:姐夫回来了。
夏雨浓看了他一眼,寻思他又要找自己干什么,便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叶冰洁在旁边说,下午就来了,你一直没有回来,他就在家里等你呢。
夏雨浓把手里的提包放在茶几上,随口说,有事?
叶冰洁对弟弟说,冬贵你说说,是啥事些。
叫作冬贵的便说,姐夫,我办的万众食品厂现在缺少资金,想从互助基金会贷点款子,你能不能给县农业局的高局长说说,让他给我们放点款子,也就是30万元的,不多。
夏雨浓大吃一惊,说,谁给你说互助基金会的款子可以放贷?
叶冬贵说,你不知道,县上有好多人都从互助基金会往出弄钱呢。听说现在把000多万元已经弄出去了。
夏雨浓又大吃一惊:这事儿我不知道,你也不要在我跟前说,我没有这办法,你可以找找其他人看能不能帮你的忙。再说我明天就要到千乔县上任去,天柱县的事我管不了,没有权了。
叶冬贵说,你当县委书记的事我知道了,就是因为你要到那儿去,所以我才提出来让你给我想想办法呢。
夏雨浓奇怪了,他坐在沙发里,歪头看着自己的小舅子,说,你这是从那里学来的歪道理?我要上任去了,怎么还能再为你贷点款子?现在全县的人都知道我明天要走了,那个高局长还能听我的?再说这事也不符合政策。基金会的款子县委前些日子议了只能进不能出,我怎么再好意思把会上研究了的事否定了呢?不行的。你不要再说了。
叶冬贵把头扭向一边,说,我说大书记同志,你的脑袋是锈了还是转动不灵活了?正是因为你现在要走,才能把事办了。你给高局长说一下,你一走,这事儿也就与你没有关系了。
夏雨浓的脸子扳严了,说,冬贵,听你的口气要把共产党的钱讹了去不归还了是不是?别说你有这种思想,就是你没有这种思想也不行。
叶冬贵沉吟一下,说,其实我已经给高局长说好了,他答应给我放款子。我现在只是给你说说。让你知道就是了。
夏雨浓生气地皱起了眉头:简直是胡闹。你贷的款子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姐是工商银行信贷科长,你怎么不找她而要找我呀?你让她从工商银行给你贷上几百万元的款子,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叶冰洁说,工行的款子是狗屙的呀?
叶冬贵没有在夏雨浓的话上绕,而是按自己的思路说,高局长想让你把他在千乔县的儿子照管一下。
夏雨浓警惕地问道:他儿子在千乔县干什么工作?
叶冬贵说,田村乡的副乡长。
夏雨浓说,看看,这不是交换是什么?你都把生意搞到我头上来了。你可真会来事啊。
叶冬贵说,这有什么,现在谁不是互相帮忙呀。你难道就没有别人要办的事吗?
夏雨浓在屋子走了走,对妻弟说,你说的事我现在没有心思办,也没有办法办,以后你也不要再找我,我明天就要到千乔县去。今晚上我得好好准备一下,收拾一下行李。你如果没有事了可以先回去了。
叶冬贵看了他一眼,说,姐夫,你走了家里这一摊子谁管呢?我姐又忙得脚不沾地,婷婷谁来照顾?要不你把我姐与婷婷带过去?
夏雨浓说,现在啥事也没有定下,等以后再说吧。
叶冬贵以教训人的口吻说,我说姐夫,你也得为自己多操点心,共产党的事干多少是个够。李天亚在千乔县把没出的的力都出了,为了修路,他把没有跑的路都跑了,却把媳妇一个人扔在家里受苦;他给共产党卖命,可一朝出了问题,谁管他干了多少事,还不是一根麻绳把他逮走了。他过去的成绩连狗屎也不如。
夏雨浓的眉头猛地挑起了:胡说!
叶冬贵说,你没有到群众中去,你到部局的头头中间去听听,谁不是这样说的呢?
夏雨浓说,不对,共产党从没有忘记自己的好同志。
叶冬贵说,我的姐夫同志,以你这样的心态到千乔县去肯定没有沾的什么便宜。
忿忿地走了。
夏雨浓过去把门关上,对妻子叶冰洁说,你弟弟这几年一下子出息了,老道的能当教师爷了。
他就是那个德行,叶冰洁说,我今天才听到消息说你要到千乔县去任职,可这千乔现在是这个样子,你能行吗?听说那里成天有告状的,原来那个叫李天亚的就是叫人打了报告弄倒的。
夏雨浓说,李天亚如果没有贪污受贿,谁把他也弄不倒的。是他自己把自己弄倒了。不怪别人。
这样说着话,时间到了10点钟0分。夏雨浓正准备明天要带的东西,忽然电话响了,他抓起电话问,谁呀?对方说,是我柳学泳。夏书记睡了没有?没有的话,我想进来一下呢。我现在在你的楼下呢。夏雨浓说,我不认识你。对方又说,我是千乔县一名业余记者,写过好多文章,也出过书,长篇小说《秋天过后是冬天吗?》就是我写的。你大概看过。我有好多事要告诉你,而且是重要的事。你最好让我进来一下。夏雨浓说,我明天就去千乔县,咱们明天说怎么样?柳学泳说,我的夏书记,我坐车跑了一百多里路,现在到了你的楼下,你走几步路都这么艰难。夏雨浓说,那好你快上楼。四楼2号。
柳学泳坐进客厅时把表看了看,说,深夜来访,给人的感觉好象是鬼鬼崇崇的。但却是光明正大的。
柳学泳看子有三十五岁,浑身闪射着一股逢勃的朝气,眼睛大而明亮,里边似乎有电光要随时闪烁。他头发乌黑。脸上的棱骨刀劈斧斫似的,有一种硬汉子的气概。
夏雨浓问他,怎么现在才来?
柳学泳说,来的早了你没有回来也是白等。
夏雨浓说,你坐谁的车子?
柳学泳说,金星村支书马玉星的车子。
夏雨浓说,司机呢?
柳学泳说,我就是司机。我从来不用司机,自己开车。
夏雨浓说,你是多才多艺啊。你有车子?
柳学泳说,没有。
夏雨浓说,马玉星肯借你车子?
柳学泳这时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带有绿塑料皮儿的本本子,夏雨浓瞥见上面写的是记者证。柳学泳说,马玉星不给我借车子,但是却给记者借车子。
夏雨浓说,你是哪个报社的记者?
柳学泳说,《东天》杂志社的记者。我采访过很多有名的没有名的企业家、董事长、省市级政府官员、学者、教授、工程师、工人、农民、专业户、乡镇领导、妓女、嫖客、毒贩子、黑社会头子、警察等,写过好多文章。可以这么说,我与各行各业都有广泛的联系,在千乔县几乎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也没有我办不了的事。由于我与各行各业都有联系,所以有人骂我,有人喜欢我,还有人想收拾我。但是我不怕。
夏雨浓说,你这人可是个百事通呀。你有什么事?
柳学泳说,我深夜打搅你,有两件事要报告,一是,明天你去上任时,仁义乡火石村的群众可能要闹事。二是,你去千乔县后面临着安排一大批干部的硬任务,可能会有很多人前来跑官,你要有精神准备,对那些跑官的人你打算怎么办?是满足他们的要求,还是坚决拒绝他们?
夏雨浓说,柳学泳同志,你有自己的什么事吗?
柳学泳说,我个人没有什么事,但有一个人的事我得说说。不说不行,那人是仁义乡的原乡长孟春秋,他在仁义乡干了三年乡长,可是李天亚把他撤了,理由是他反对他在全县搞的什么“果园五配套”。“果园五配套”是李天亚搞的形式主义,孟春秋与他进行了斗争。他做的非常对,出以公心,没有一点私心杂念。孟春秋被撤职后,火石村的群众起来与政府闹事了,李天亚以为这是孟春秋在下面煸动的,最后又给他一个处分:行政记大过。这太不公了。你上任后把孟的问题一定要给平反了。
夏雨浓说,这事儿一下子说不清,以后咱们再说。我会对你反映的问题进行调查了解的。
柳学泳说,好吧。我等你的好消息。如果你在这上面有什么大的贡献与建树,我一定给你写一篇文章。
夏雨浓说,你既然老远地来了,也就不要急,咱们弄点吃的喝的边吃边喝边谈。立即让妻子进伙房弄菜,过了约有十分钟,叶冰洁端出一碟子油炸花生米,一碟凉拌莲藕,一碟猪头肉,还有一瓶子西凤酒。两人边吃边喝边谈了起来。
柳学泳说,现在千乔县沉默着呢,可谁也知道这沉默很快要被打破了。这不明天就会发生变化了。
柳学泳又说,夏书记,我今天来的最终目的是想告诉你,对千乔犯了错误的干部要一分为二。一方面他们是人民的罪人,另一方面他们也有不少业绩。比如李天亚,他总共受贿了多少钱?五万多元。可人家给千乔县修了多少路啊。千乔县的人至今还把李天亚叫路书记。所以让我说呀,李天亚的问题在处理上有点……你要是能到监狱中看看李天亚,他会把好多情况都告诉你的。他是个干事的人。可是于化奇他干了什么?好象不多吧。他就会在金星村搞什么试验田,也会唱秦腔戏。这是一。二是,千乔的问题非常敏感,历史的与现实的问题纠葛在一起,狗咬连环,一直通到上边,如果稍有不慎,就会引出好多是非,你如果脑子不清,就会把自己陷在里边。你知道,在李天亚之前,千乔县的县委书记是白廉同志。其实李天亚在千乔县只干了不到三年,那里的一切都还是白廉时代。所以出了个李天亚后,白廉很生气,说李天亚把他树立的红旗弄倒了。不过叫我说呀,李天亚并没有弄倒他的什么红旗,而是白廉自己搞下的花样子寿期到了。
夏雨浓想起应向这个自命不凡的记者请教一下,就又说,你认为在千乔县现在最先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柳学泳忽然拍了一下大腿,叫了起来:哎呀你不说我险乎把大事忘了。我且问你,你去千乔是想实打实干工作呢,还是干一二年沟子一拧转身回市上去呢?
夏雨浓不喜欢他这样说话,但是他不好反驳他,说,你有什么见教?
柳学泳说,如果是这样,我劝你把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要留下。
夏雨浓说,谁呀?
柳学泳说,凤小莺。
夏雨浓说,女同志?
柳学泳说,是女同志,是一个很有才干的硕士生,千乔县唯一的硕士生。很有经济头脑。她想把家乡好好建设一下,可是她的好多设想都无法实现,她很苦闷,想离开千乔县,我来的时候听人说,她准备要走深圳呢,因为她的男朋友在那边一个外国人开办的公司呢,听说每月的工资是两千美金。
夏雨浓说,她学的是什么专业?
柳学泳说,工商管理。
夏雨浓掏出笔记本子记下了凤小莺的名字,又说,柳学泳,你明天能不能帮我办一件事,把凤小莺请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但要在下午,上午我没有时间。
柳学泳说,可以。她就在县委办综合组上班。但听说她最近已经不上班了,也不知她干什么事情去了。
时间慢慢到了十二点钟,柳学泳提出告辞,夏雨浓让他住在天柱县招待所,但是柳学泳说自己一会儿就回去了,开车走了。
这一夜,夏雨浓失眠了。明天他会遇到什么考验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