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把话说的这样绝这样狠,我若是再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地去找莫景铖,只怕要给他带去杀机。我叹一口气,摸摸被里已经补好的中衣,原先破损的袖口多了一枝横斜的梨花,素雅宁静,发了一会呆。莫景铖立下誓言,今生今世绝不娶妻。这虽是拒绝了三哥,但也抹杀了所有我和他在一起的机会。能怪谁?
命运在暗处摆下一盘变幻诡异的棋局,我们都不过是它玩弄于鼓掌的棋子,生死悲欢,分聚离合,皆不由人。
“绿阮,绿阮。”我喊她进室,将手里的衣服递给他:“你把这件衣服还给莫太傅,记住要悄悄的,不要让人看见了。”
她应我,退下去。
就这样过了几日,三哥过午会来流云殿看我,说是看我,其实还不是透过我看我娘。倒与平常相处时也没有两样,他只是静静坐一会,看我绣花,看我写字,看我发呆,只不过是眼神比往常更加炽热*。我每每不敢与他单独相处,就喊绿阮进来候着,三哥也不生气,坐半个时辰就起身离去,有时不同我说话,只是在流云殿里批阅奏折,叫我一旁研磨。
相处很是平静,可那种平静却更加让我焦躁不安,我也有一次拒绝替他研磨,他只是摇摇头笑,什么话也没有说,神色从容,仿佛是好脾气的哥哥在纵容耍小性子的妹妹,于是所有的反抗都变得可笑而无用。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他是不是那天对我说出那些可怕的话的三哥。不,其实还是能感觉的,流云殿里的宫人有大部分被撤换成三哥宫里的人,我无论在哪里做什么都感觉有双眼睛盯着。谢宝挚也很少来找我,即使来了,看见有三哥在,也不敢多话。而除了绿阮,我好像再也找不到人可以说话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一个月多月,在我快被逼疯之前,因为泰山的龙脉被地动震毁,民心浮动,南方各地有暴民造反,三哥忙于处理政事,无瑕顾及旁事,我才有几日的放松。
这日丽妃派人请我去锦禾宫,我想着能去透透气,也是极好。于是就带了绿阮去。到锦禾宫时,丽妃正在和谢宝挚说话。我给丽妃施礼:“皇嫂。”
谢宝挚看见我,好似想扑过来,但又惧怕什么,待在原地不敢动作,只轻轻叫了一声:“皇姑。”
丽妃应过,道:“公主,宝挚这几日很是挂念你,又苦于没有机会见你,今日本宫才请公主来锦禾宫一叙。”
“皇嫂......”我总觉得她的话里带着什么,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就走向前去抱住谢宝挚
道,“宝挚,你要和皇姑去玩吗?”
谢宝挚先是面有喜色,但马上就垮下脸,扁着嘴道:“不行啦,皇姑,今晚我要同父皇去见三十六国国主。所以今天不能玩。”
“三十六国国主?这么多的国主来干嘛啊?”我疑惑。
丽妃在一旁解释:“三十六国只不过是东夷的一个小国,国内民众甚寡,但是十分富裕。金块珠砾,仙禽神兽,素来有仙界之府的美名,但是国力甚弱,他国又对三十六国虎视眈眈,三十六国为了求云国相助,多年纳贡献礼,与云国修好,得云国庇护。此番皇上请国主前来,想必是为了......”她突然停顿一下,妩媚的眼神直直看向我,“今晚的宴会,所有的妃子大臣都会前去参加,公主自然也要去。”
我心里念头一动,所有人都去的话,那莫景铖一定也在的!
果然,到了晚间,内务府里的宫人来流云殿送上新衣首饰,说是皇上特意吩咐的,于是我沐浴后换上,浅蓝色的宫装,绣着极美的梨花,轻薄的纱边迤逦拖在地上,一层一层的褶皱化成花儿开在裙角,很是动人。绿阮给我精心梳了惊鸿髻,簪了碧玉簪,点过妆容,折腾了许久方才放过我,打量后合掌一拍,笑道:“此番,公主定是宴会上最夺目的焦点!美甚!”
我心里不以为然,又不是我去相亲,再者说了,还有丽妃呢,她那样的美人我怎么比得过?不过话说回来今晚我要约莫景铖在畅怡园的湖边见面,打扮的美一点也好。想起来,我们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了,只是有一次在御花园里远远地瞧见过,当时我怕身后的宫人会告诉三哥,一眼也不敢多看他。纵是如此,我也感觉到他的身形瘦削不少,秀色蒙尘。
“香焚宝鼎,花插金瓶。仙音院竞奏新声,教坊司频逞妙艺。水晶壶内,尽都是紫府琼浆;琥珀杯中,满泛着瑶池玉液。玳瑁盘堆仙桃异果,玻璃碗供熊掌驼蹄。鳞鳞脍切银丝,细细茶烹玉蕊。红裙舞女,尽随着象板鸾箫;翠袖歌姬,簇捧定龙笙凤管。两行珠翠立阶前,一派笙歌临座上。 ”说的就是如此吧。
三哥坐在上位,他并没有封后,宫里嫔妃又少,地位最高的就是育了太子的丽妃,此刻端庄地坐在三哥的右侧,君色正颜,美人含笑,真真登对。我躲在隔帘的珠子后头想着,眼神去搜索莫景
铖。谢宝挚在用瓜果,身侧没有,大臣纵情酒色,身侧没有,远道而来的三十六国国主离得太远,我看不清楚,不过身形大都是雄壮的,应该也没有。
啊,找到了!我不敢大声说话,只叫绿阮去宴会最角落找他传话。本来我也不需要这么麻烦躲在后头,但是三哥看见我一眼,就叹了一口气,命人准备了这帘子,不让我露面。
我看绿阮走去同他说话,他若有所思地抬头往我的方向看看,点了点头,就下去了。我心里一喜,于是提起裙边,踮着脚轻轻离开宴会,反而要感谢三哥用帘子隔了我,不然也没这么容易逃离。
我一路跑去畅怡园,因为宫人都去了前庭伺候,所以我不担心叫人看见了。到了畅怡园,果然看见他覆手站在湖边,我气息未稳,还是欢喜地喊了一声:”太傅。“
走近了,看见他转过来的脸,线条粗犷,眉目英气,别样的俊朗,不是莫景铖!我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讷讷地问:”你,你是何人?“
眼前的男子眼神惊讶,好似十分激动,一把抓住我的手,“画里的仙女,一模一样的,原来真有其人,你是谁!”他的语音奇异而别扭,眼神如狼虎一般,亮的可怕。
我被抓的生疼,挣扎无用,只好喝他:“你这人好生无礼!我是公主,你还不快放手!”
“公主?你是云国的公主?她果然没有骗我...真的有仙女...”他自言自语了一会,突然拐起我的手,拉我去宴会,“你跟我来!”
我惊慌之下,动手打他,抬脚踹他,但是谁想这人看着清瘦,身上却硬的跟石头一样,怎么也没用,被他拖进宴会时,满室觥筹交错的声音瞬间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三哥身上散发的怒意。
这个男子道:“云皇,这一次你叫我来的目的,其实大家都清楚,我愿意将续龙珠献给云国,但是同时也请云皇将这位美丽的公主嫁给我西格尔。拿蒙里!”
此语一出,如同惊雷。我被轰的炸晕头。这个人,他在胡说什么?
“国主,朕没有听清楚,你刚刚说什么?可否再说一遍?”说都能听出话里面藏着的怒意和杀机,但是这个叫做西格尔。拿蒙里的国主竟然好似毫不畏惧,大声重复:“云皇,如果你要续龙珠,就请把这位美丽的公主嫁给我,否则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今年的朝贡也不会再有!”
气氛就此僵住,但是他敢这样猖狂,想必是笃定三哥不敢拿他怎么样。果然,三哥虽是极为震怒,但却迟迟不动。
我受不了这个,于是用力踹他:“你在胡说什么,真是个疯子!”
他不怒反笑,更紧的拥住我:“哈哈哈,我生平最爱征服,越烈的马儿,我越是喜欢。公主,跟我回三十六国,你会是最尊贵的国后!”
我怒极,又踹他:“你骂谁是马呢,还不快放开!”
三哥的声音平静传来,道:“国主,我们云国的女子十分传统,在未成婚之前不可与男子亲近,即使国主有意求凰,也还是先放开照云公主吧。
他这下倒是放开我了,道:“那云皇是同意将公主嫁给我了?”
我整理衣饰,闻言不禁狠狠瞪他一眼,我想着三哥决计不会答应。“既然如此,朕就把照云交给你了,国主。”
不可置信地抬眸,映入三哥一片平静的脸色,他说那就交给...交给...
“哈哈哈,很好,多谢云皇。来人,将续龙珠送上。”男子大笑。笑声回荡在殿的上空,仿佛讽刺,一声一声刻在我的心口,血液涌出,却又干涸,只剩生疼。
丽妃婉转如莺啼的声音恰到好处:“真是大喜啊,云国能得此姻亲。”
大喜,大喜啊......
宴会完了,我和三哥在御书房。他与礼部尚书在讨论公主出嫁的嫁妆,我坐在一旁呆呆的看着香炉里升起的香雾。
终于结束,礼部尚书向我垂首道喜:“微臣恭喜照云公主觅得良缘。”
我低着头不说话,三哥走过来,强硬的抬起我的下巴,声音冰冷:“怎么不说话?”
“三哥,你真的要把我嫁给,嫁给那个西格尔。拿蒙里?”
他沉默了一会,才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你以为我有别的选择吗?皇妹,泰山的龙脉被毁,民心不稳,亡国的谣言四起,各地暴动不断,云国的江山岌岌可危,朕绝对不能让云国几百年的基业毁在朕的手里,朕唯有拿到续龙珠延续龙脉,才能安定民心,别无他法。”他的眼神直视我,隐隐含着被逼到绝境的愤恨和癫狂,“这都要怪命,若不是西格尔。拿蒙里点明了要你,你以为朕愿意将你拱手让给他吗?朕说过,你是朕的明珠,是朕无法割舍的宝物!”
我再珍贵,也还是抵不过一颗续龙珠,抵不过锦绣江山。再重的誓言,为了更大的利益,都可以颠覆,其实代替品可以有很多,我说到底也不过是最像的那一个罢了。
“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乖乖待在帘子后面,这样也就不会。。。。。。”他从身后抱住我,有滚烫的液体慢慢浸湿我的肩,“皇妹,朕发誓,如果西格尔。拿蒙里对你不好,朕,朕一定饶不了他。”
“三哥。”我的心底一片凉意,同样的发誓,不同的誓言,前后不过才月余啊。闭上眼,滑落的是谁的伤心泪。
三哥这里已经是说不通了,屏退所有的宫人,换下那一套明丽宫装,我在流云殿里坐了一会,看红烛摇曳,殷红如血,越想越是可怕,于是起身收拾了饰物,悄悄从后门跑去太子少师府找莫景铖,我要同他私奔!
刚刚到了门口,正欲推门进去,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在争执,起先的是柳太医的声音:“殿下,已经够久了,我们可以拿药回国去了。”
“不行,现在还不行,我还有些......”温柔的声音轻轻说着,如春风过境。
“殿下,你不要忘了来云国的初衷,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了谢嫣真,上官小姐还在等你呢!”
“我怎么可能会爱上她,我的心里一直都只有可音。只是柳昭你有所不知,图兰香并非寻常草药,它饮人血而活,从发芽到成熟,只认一个人的血,如果我们擅自做主将它拔了,它马上会死的,我们不是前功尽弃?你放心吧,只要她再喂图兰香一升血,图兰香就成熟了,那时我们再取药。”
四海洪荒在这一刻尽数退去,世间所有的颜色瞬间黯淡下去,我只听见那个熟悉的温柔的声音说:“我怎么可能会爱上她,我的心里一直都只有可音。”
就像一个巴掌,扇得我面无血色。
突然想起那一天柳太医对他说的那些话。“公主不过是皮外伤,莫太傅的病却要严重了,如果因为一时不忍,致使病况发生转变,那就是得不偿失。还希望莫太傅三思,已经到了治疗的最后要紧关头,别被外物迷了心智才好。”当时不觉得,如今想来,其实,他是故意说给莫景铖听的,要他牢记目的,不要被我这个外物迷失心智。
我浑浑噩噩地离开太子少师府,竟不自主地走到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图兰香茂绿,心形的一片叶子饱满,如同人的心脏。
我看着它半晌,眼中浮起孤注一掷的绝望。天色黑暗如遮,突兀闪过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