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日未时时分,御花园里已有了早春的气息,枝头的嫩芽已在抽丝。
陈帝望着这满园的春色出神,想起昔日与皇后的种种,他黯然神伤。纵然皇后是逆臣晋麒的女儿,可他与她毕竟一起生活了十余年,他一心想真心待她,能换回她一点良知,只可惜,被自己的父亲牵着鼻子走的楚怀早已失了心性。
肖公公急急而来,来到陈帝跟前,只低声说道:“皇上……”
陈帝随手将手指搭在抽出的芽上问道:“可查清楚了?”
肖公公回道:“是!”
陈帝放开手中芽片,抬眼望向御花园里的一片绿色,“真是她做的?”
肖公公如实回道:“确如皇上所料,正是如妃娘娘所为!皇上那日去天牢看晋麒之时,那牢头根本未曾走远,而是一直躲在暗中偷听您与晋麒之间的对话。”
陈帝冷哼一声道:“也就是说,那些传给皇后的话,便是由如妃安排此人所为?”
肖公公应道:“正是如此!据负责坤宁宫洒扫的太监回忆,此人他们似乎从未见过,但看他穿着太监的衣服,又因坤宁宫连遭变故,宫里并没有主事的太监,所以根本无人去查问他的来历。此人在昭仁殿里呆了好一会儿时间,想必定是与皇后娘娘和瑶欣姑娘说了许多的事。据他们回忆,当时皇后极为伤心,大喊一声后便晕了过去。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皇后晕过去了之后,瑶欣姑娘想着人去太医院请太医给皇后娘娘医治,可是根本无人理睬,瑶欣过奈到了太医院,没想到贺院判早已命太医院中众太医不得为皇后娘娘瞧病。瑶欣来到承德殿外,想求见皇上,也被惠王殿下安排的禁军侍卫所拦。”
陈帝的面色变得极为冷漠:“那人对皇后究竟说了什么?”
肖公公回道:“老奴已带来一人,那人当时便在昭仁殿外,依稀听到了一些话。”
陈帝点点头,肖公公立即将当初负责坤宁宫洒扫的其中一位小太监带到陈帝跟前。
陈帝看着此人,问道:“你听到什么,如实说来。”
小太监战战兢兢,匍匐在地,忙点头道:“是,由于正下着雨,所以奴才当时与其余三人均在昭仁殿外的走廊上,见那人进来时,头低得极低,奴才们看得并不十分真切,不过奴才敢肯定,从未见过此人。当时他进了皇后娘娘的昭仁殿,瑶欣姑娘也在。因为里面的声音极大,又听到皇后娘娘不停的哭泣,所以奴才特意留意了昭仁殿里的对话。奴才一开始只隐约听到什么宁雅公主,还有婉皇贵妃娘娘有一个篓空的金碗什么的,后来便听到皇后情绪很激动。另外便听到说晋麒亲口告诉那人,让他来告知皇后娘娘,宁雅根本就是皇上所杀。”
陈帝怒道:“混账,为达目的,竟连这样的话也能编造出来!宁雅之死,朕到现在都极为痛心,又怎会是朕所杀!这些话,难道也是如妃安排人对皇后说的吗?”
小太监忙道:“奴才不知,奴才只是千真万切地听到了这些话,如实向皇上反映。而且奴才斗胆往昭仁殿门前挪了挪,千真万确听到那人对皇后说……说……”
陈帝微微皱了皱眉,肖公公见状忙一脚踢过去,“小兔崽子,是嫌脖子上的那颗脑袋时间太长了吗?还不快说!”
小太监忙连连磕头,“是是!奴才听到那人对皇后娘娘说她进宫之后头几年迟迟怀不上孩子,也是皇上您不愿让她怀上皇家子嗣,所以……所以无论她喝再多的药也是白费。后来,皇后娘娘能生下公主,也是皇上您让周太医精心调制了药,却只准她生下公主,绝不准有皇子诞下!皇后娘娘听到这里,突然大叫一声,说她她好恨,说皇上与娘娘十几年的夫妻,竟是一点真情也没有,随后,娘娘便晕了过去。”
肖公公向那小太监使一眼色,小太监忙连滚带爬逃开。
“呵,如妃啊,如妃,枉朕原还怜惜你几分!”
肖公公小声说道:“皇上,如妃娘娘怀恨晋麒当初设计杀害其父亲,这几年在宫中又过得如此谨慎,身心颇为煎熬,故然迁怒于皇后娘娘。她深知皇后娘娘对您用情深重,断然接受不了这些事,所以……”
陈帝冷冷道:“所以,她才要借朕之手除掉皇后,是吗?她以为,现在后宫当中没了皇后,没了婉贵妃,后宫之中她的位份便是最高的,便可以肆无忌惮,便以为不日就可以入主中宫了是吗!呵,她打的这份如意好算盘又怎能如愿!两日之后,朕便会退位给惠王,她何须如此迫不急待!”
肖公公低低叹息。
陈帝凝思了片刻后道:“这些话不可能全部都出自如妃之口,定是她与惠王兄联合,是惠王兄让她这么做的!”
肖公公疑惑道:“皇上,如真是惠王殿下让如妃娘娘这么做,目的也是为了置皇后娘娘于死于,那昨日夜里惠王殿下又为何连夜进宫,不让您杀晋冲呢?晋冲与皇后娘娘均是晋麒的子女,这彼此之间何必分得那么清呢?”
陈帝怅然一笑道:“是三长公主!”
肖公公想了片刻仍未想通,“老奴糊涂,仍是想不明白。”
陈帝道:“三长公主的手中必定握有惠王兄的把柄,或者那份遗诏伪造的证据就在三长公主的手上也未可知。惠王兄答应晋麒要护他家人周全,可惠王兄又如何能让晋麒的子女活在这个世上,这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一把悬在头顶时时可能会掉来的利剑。所以,他先设计让如妃杀了皇后,然后听到朕抓了晋冲,匆匆赶来,他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阻止朕杀晋冲,而是要亲眼确认晋冲的死!只有这样,三长公主才会把她手中握着的东西交还给他!”
“惠王殿下心思竟会如此深沉!皇上,那您两天之后退位给他,您……您岂不十分危险!”
陈帝无奈呵呵一笑道:“不止朕危险,就连你,张元,祁家父子与周太医等人也会十分危险。”
“可他不是答应皇上您,他会重用这些大臣的吗?”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朕退位之后,会远离京城,去西域驻守边境,你们将手头上的事交代完之后,也随我一起去西域吧。守好咱大陈的边防,亦是一件重要之事。”
肖公公不知如何接话。
肖公公半晌方道,“其实,皇上,现在想想,皇后娘娘当初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挺身而出,拿自己的身体挡住要刺向皇上的那把刀时,应是出于皇后娘娘的真心的。”
陈帝怅然长叹:“是朕多心了!当初那样紧急的情况下,楚怀她根本来不及细想,何况,她一直就知道,那皇后之位迟早有一日是她的,她又何需如此。只怕……那些话,要么是晋慧编造,要么是楚怀情急之下的无心之说罢了。可惜,如今……,人已逝……”
肖公公低声道:“皇后娘娘虽是晋麒的女儿,可她终也是有过真心的,她泉下有知,定是知道,那些话绝不会是皇上派了人告知于娘娘的!只是……,如妃娘娘也是个可怜人啊,她因为生下皇长子得罪了晋麒,每日战战兢兢地过着日子也实在不容易,所以才会想到与惠王殿下联手,否则她又何必让自己的贴身丫鬟逢人便说皇长子是个痴呆儿呢!”
听到此处,陈帝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他仰天看着空中时不时飘过的几朵白云,“润儿,这几年也苦了他了,人前扮痴傻,人后又要勤奋学习,文学武功样样不能落下。如妃……也罢……”
“其实说到底,皇长子和太子一样,都是像极了皇上您的!”
陈帝无意地拨弄着脚下的几种花草,“如妃,朕会带她出宫,只是,给她一落院子让她住着,吃穿不断便是了。”
“是!”过了片刻,肖公公又道:“皇上,晋冲已经伏法。另外宫外传来消息,三长公主去了清道观,剃度出家了!”
陈帝仰天长叹一声,“也罢,随她去吧!”
“还……还有晋胤,皇上,您看……”
“胤儿虽是晋冲的儿子,但他毕竟流着皇家血脉,当诛不得,只是世袭爵位是不能承袭了,便把他送到三皇姐身边去吧!日常吃穿用度照顾着些便也是了!”
“是!皇上您与长公主姐弟情深,先帝在天之灵,定是欣慰的!”
陈帝抬头望了眼湛蓝白云无边无际的天际,仿佛此时的先帝正在天上遥望着他一般。
肖公公也抬头望向天际。
陈帝问道:“静嫔还不愿见朕吗?”
肖公公无奈摇头道:“老奴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不知为何,自从年宴之后,静嫔娘娘便再未出过宫门半步。”
陈帝道:“也许她仍在怪朕没有和她说实话吧,可那件事太大了,朕没有中毒一事,也只有张元等几个人知道,若是被她身边的宫女知晓,朕准备了这么久的计划岂不是要付诸东流。”
肖公公低笑道:“皇上,那是因为静嫔娘娘她担心您的身体呢。现在,静嫔娘娘不见您,也只不过是耍点女儿家的小性子罢了。”
陈帝微微一笑道:“是啊,朕的身边,也终有如静宁这样的女子是真心待朕的。走吧,随朕去合禧宫看看她收拾得如何了,两天之后,朕要带她出宫,远离这里的一切事事非非。”
肖公公忙点头,跟在陈帝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