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北斗要塞二层, 两位刚刚凯旋的英雄坐在谢予夺谢少将的办室内。
姜见明与加西亚各坐一把椅子,前者礼貌地丽塔副官上接过茶,双捧着喝;后者冷着脸, 斜身看着少将办室内的三维星图。
谢予夺当场崩溃:“老天爷, 祖宗, 怎么又吵架!?”
“没有吵架。”
两人异口同声。
姜见明冷淡道:“只是有点磨合上的问题。”
加西亚也冷淡道:“他太容易生气。”
“……”
谢予夺更加绝望, 一头瘫倒在桌子上,各种乱七八糟的文件和芯片哗啦啦乱飞。
于是丽塔副官也绝望:“少将!!请您把尊贵的头颅抬起来,那是军方总会要用的资料——”
办室内, 一时鸡飞狗跳。
在女副官的威逼之下, 谢予夺只好没骨头似的桌子上爬起来, 看着“冷战”的皇子殿下和姜中尉,顿时又叹口气。
不过……叹气归叹气。
少将不禁慨:这还是第一次,他能这两才能远超同辈却也各自背负着沉重东西的年轻人身上,看出这样生动的孩子气来。
到底还是二岁出头的青年人,在这人类平均寿命逐年逼近两百岁的星际时代, 二来岁的青年完可以称一句孩子。
那边,加西亚低声道:“……不要生气。”
他率先说话打破僵持,但没有回头。
反而是姜见明轻叹一声,回头坐到加西亚身边:“殿下, 我没有生气。”
加西亚不说话,他扭过脸来, 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姜见明, 仿佛无声地说:你明明就是在生气。
姜见明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摇摇头, 伸揉揉加西亚耳畔的长,“……好,您看, 现在真的没生气。”
谢予夺更加哭笑不,心想:敢情你们俩,连吵完架怎么和好都有默契分工的吗?
少将顿觉自己成一颗大灯泡,连忙起身送客:“行两位,殿下和姜小阁下这一趟都辛苦,快回去休息吧。这几天要塞里忙,有什么不周到之处直接打我的私人通讯就成。”
姜见明看向加西亚:“请您先回去吧,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少将说。”
加西亚的神色又冷下来:“……不是深夜外出就是两人密谈,看来谢少将和姜中尉之秘密不少。”
话是这么说着,他却站起来,往外走去。
谢予夺看着还有点足无措,姜见明慢悠悠拿起茶杯:“没事,让他走,我回去再哄。”
加西亚开门的指猛地一顿。一秒后,他似乎轻哼一声,又似乎没有,甩上门就出去。
谢予夺:“……小阁下,我怎么觉您两位在磨合上完没有问题呢。”
姜见明但笑不语,低头喝茶。丽塔少校很有眼力见儿地说声去处理杂务,抱着文件退出去。
这时候,姜见明才开口说:“谢少将,我是想问问您……”
他顿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问出的却是一句过分直白的:“加西亚殿下在银北斗要塞到底是干什么的?”
姜见明皱起眉,咬字有些重:“他是在玩吗?”
“跟加西亚殿下半多月,我觉他根不是在为银北斗征战,他其实不在乎什么荣誉和帝国,他就是在玩。”
姜见明用食指的指尖敲敲桌案:“玩机甲,玩异星生物——问题是现在他开始玩我,少将,您不能管管这人吗?”
早在姜见明说第一句的时候,谢予夺脸上的表情就明显变一下。
现在,少将的脸慢慢地凝固成一苦笑的样子:“……小阁下,您都把话说这么尖锐,这叫下官很难办啊。”
“其实,确实是这么回事。”
谢予夺摸摸鼻尖,“加西亚殿下和要塞的关系其实难说,他乐意在远星际找刺激,而我们需要清剿异星生物和防御宇盗……勉强达成目的一致而已。”
“事实上银北斗根调不动他,殿下他大部分时候也懒管要塞的事,偶尔能出救人,我就谢天谢地。”
姜见明琢磨一下,迷惑道:“所以他真的是野生的,我还以为只是放养比较过。”
谢予夺:“……如果您非要用这种比喻方式的话,是的,很贴切。”
“少将还有事情瞒着我?关于加西亚殿下的。”
“真没,小阁下!是殿下不肯说以前的事,他真的来到要塞就这脾气!”
“不过,”谢予夺忽然说,“他来之前,欧米伽异星那边……黑鲨基地出过一次大爆炸,起火冒浓烟那种。”
“您知道,那地方可不是一般的小研究所,这算是大事件,亏基地坐落在远星际,当时帝国硬是把消息给压下去的。”
姜见明不再说什么,眼底荡开幽深的涟漪。
他低头看看杯中的茶水,那里有一片小茶叶在彷徨地打转儿。
“……好的,我明白。”姜见明双捧起茶杯,他若有所思地俯唇,轻吹一下。
……
等姜见明回到自己的住处,已经到暮西山的时。
卧室内等着他的是加西亚殿下。
和惯例的治疗舱。
姜见明头疼地叹口气,他用指摸索着勾开军装的扣子,脱下外衣搭在臂弯里向加西亚走去。
“殿下,我们有必要好好谈一谈,关于治疗舱的使用问题。”
“还有,”年轻的黑军官淡淡看一眼开着一扇侧门的房墙壁,“就算我们的房只隔一道门,您这样神出鬼没地总往我的屋子里进也是不妥的。再这么下去,我真的要挂锁。”
自搬到二层之后,姜见明的住宿条件有飞跃性的提升。
以前在适应期军官宿舍里四人挤一四张床的卧房,现在他一人独占一室一厅一卫。
这房很宽阔,采光也很好,在高级住宿区里算是一顶一的配置。
唯一奇妙的是,它的卧室有侧门,能直接连通隔壁……姜见明猜测,或许这里以前是哪位大人物的警卫员的房,侧门可以方便随叫随到。
而现在,他的隔壁住着加西亚殿下。
殿下不会要求他随叫随到。
但殿下想捉他的时候会随时开门。
比如当下,加西亚不悦地冷眼望着他:“你已经在外奔波六天,今天在晶粒子浓郁的高空速开四小时的机甲。”
姜见明:“斩彗星的晶粒子隔绝性能很好,我挑机甲时有考虑过这一点。”
“不如雪鸠。”加西亚说道,“我说过,你辅助我战斗的时候可以使用雪鸠,把斩彗星留做备用……你不听话。”
说完,皇子自己默默,再开口时他似乎生气,眉宇凌厉地低沉:“要塞的机甲师也没用,区区一雪鸠的m型号,几年研不出来。”
姜见明:“……”
您怎么回事,当初在贝塔异星嘲讽雪鸠只适合临阵脱逃的不是您吗?
再说,那种鸡肋的花瓶美人机,有小型机给殊情况的人用就不错,谁吃饱撑的研究更大的型号啊!
“进去。”加西亚以眼神示意治疗舱,“或者,如果你更喜欢我来把你放进去,也可以。”
他说着,站起身向姜见明走来。
窗外的落将皇子的长映出金红的闪光,他的影子被拉庞大,向前投落在姜见明身上。
姜见明叹着气把外衣挂起来:“殿下您别闹,持续使用治疗舱,我的身体会对其产生依赖的。”
“这为什么不可以。”
姜见明气极反笑,他过转头看向加西亚:“当然不可以,您叫我以后在艰苦的环境下怎么办?您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怎么办?”
加西亚皱眉道:“你为什么非要去艰苦的,没有我的环境。”
几句话的时,他已经在姜见明前站定,语气冷硬,“这没道理,给我理由。”
“我……!”
姜见明下意识想反驳,张口却蓦地怔。
加西亚按住他的肩膀,皇子微微歪头,雍容的卷散落:“你要去哪里?”
异星难安宁,落余晖像织出的彩绸,温顺地流动在两人身周。
或许是因为终于结束一场战斗后的松懈,或许是因为傍晚太过安宁而夕阳太过温柔。
又或许是因为,近在咫尺的翠色眼眸过于深邃醉人,像一杯微醺清甜的冰镇果酒。
姜见明一时恍惚,恍惚到他自己也茫然。
他问自己:对啊,我要去哪里?
加西亚凑更近一些:“你的身体来就很脆弱,不适合劳累、伤病、经受刺激以及高强度战斗,你不知道吗?”
“你体弱多病,你容易死,我说过很多次。”
“就算不会立刻死,至少也会损伤身体根基,缩短寿命……帝国平民中残人类的平均寿命比新人类短三年,这还是在残人类安稳度,接受保护与照顾的情况下的数据,这些你不知道吗?”
姜见明更加茫然。
他思绪混乱地心想:我知道……但是这人为什么总喜欢说话时挨那么近?他想咬我吗?
“是什么让你觉,你必须要像适应期军官时期那样,每天都在烧咳血、强忍病痛才是常的。”
加西亚眯眯眼,那片醉人的翡翠色泽就荡漾起来。
他按在残晶人类肩膀上的指收紧,“来银北斗之前,你过的是什么子……你不想说,我可以不追问,但是。”
“姜见明,你跟随我半月——”
“没有习惯的人,是你。”
姜见明身躯无意识地一颤。
好像有什么激流走遍他的四肢,带来阵阵战栗。
姜见明倏然低头,咬紧牙关。
……不是的。
他心口微涩,对自己轻声说:不是的,我只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虽然现在还没有看清这条路上有什么。
但这注定不是一条平坦的路。
所以他不能懈怠,不能放松警惕。未知与秘密太多,身周没有人可以完信任,没有人可以完依靠——
可是……姜见明又陷入短暂的茫然,他看着前的加西亚,茫然地想:
说到底,都是因为小殿下死掉,他才落到这种无依无靠的寡妇境地的。
说到底,他来没有必要吃苦的。
当年小殿下还没有出事的时候,他不也住在繁华的亚斯兰星城,在最耀眼的凯奥斯军校上着学,过着平凡但舒适的生活吗?
不仅如此,因为莱安的关系,他的条件来都是很优渥的。
虽然他几乎不会在物质方向皇太子索求什么。
但是又有哪残人类能够像他那样,今晚被恋人现想去远星际的心愿,明天最高级的治疗舱和晶粒子镇定剂都准备好,三座军事要塞逛遍?
帝国最强的金晓之冕,连大统帅陈.汉克都没进过驾驶舱,小殿下能让他玩一下午,再亲把他抱出来——谁能有这待遇?
他也不是天生就这么命苦,非要在每一白昼与黑夜,都榨干自己拼死拼活地逆流而上的。
如果不是小殿下的死……
但现在,加西亚明明就站在他的前。
背后是浩大的夕阳余晖。
今昔重叠,恍然如梦。
哗啦。
姜见明腰一轻。
他低头,现就在自己刚刚出神的功夫,加西亚已经解开他的腰带,很顺地抽走。
“您干什么。”
姜见明嗓子有点哑。
加西亚:“你要换衣服,然后躺下休息。”
姜见明喉结轻动:“不管怎么样……您也不应该往治疗舱里塞被子,它不是床,不能当床用。”
加西亚:“银北斗要塞的暖气不够,夜晚对你来说会冷。”
“……”姜见明抿唇不语。
阿尔法异星气温严寒,夜晚尤甚。要塞内虽然有供暖设施,但毕竟不能把军士们养娇气,温度也就那样。
对于新人类来说,忍忍就适应。唯独对于姜见明来说,是真的冷到会觉痛苦的地步。
加西亚握住他的腕,无表情地将他的套脱下来,两只叠在一起,放在旁边。
姜见明低着头,眼眸深处像浮着碎雪,缓慢说道:“如果后有一天,您离开我身边……”
加西亚动作一顿,这时皇子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落在残晶人类的领口前一粒纽扣上。
“不要做无根据的推测。”
他把那粒纽扣解开,淡淡道:“按现在你的状态,无论怎么想,都会是你先离开我——劳累、寒冷、疾病,过度的忍耐与思虑,都是你不是我。”
姜见明的沉默持续很久,久到加西亚以为他又要拒绝的时候。
“那……”
姜见明忽然抬起眼,他的眼睫竟在微颤,一贯冷静坚定的眼神,此刻有些失神。
他声音很轻地,近乎无措地说:“那,治疗舱的花销……”
加西亚反应神速,冷静道:“让谢予夺出。”
姜见明垂眸抿抿唇。
他的声音变更轻:“好的。”
“但我要先洗澡,还有晚饭。”
“……所以请您住,不要再脱我的衣服!”
……
这天傍晚,要塞内风平浪静。
姜见明在浴缸里放好热水,洗干净之后,赤着身体泡进浴缸。
疲劳战斗后的热水浴好像有魔力,进去没分钟人就迷糊。
他来想闭目养神放松一会儿,却很快连意识都被蒸成蒙蒙的雾气,差点要在水里睡过去。
亏加西亚在外叫他一声。
晚饭是两人一起吃的,他们交易区订几样食物让机器人送来。
食物很美味也很昂贵,但姜见明没能吃下很多。加西亚的判断其实没有错,他的确有些累。
草草洗漱之后,姜见明换睡衣,在加西亚的注视下,裸足踩进治疗舱内。
这一次……
他不是被强制捉进去的。
但夜色如水波一般温柔地荡开的时候,他还是如几天前一样,躺在铺好几层被子的治疗舱里,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