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抱过他?
弥散的红色雾气里, 秦萝茫然眨了眨眼睛。
老实说,这个陌生大哥哥打横抱的法生涩至极,比起照顾人,更像是拎起一只小动物, 她像球似的揉成一团, 后背被硌得有些难受。
至于他方才说的那句话——
秦萝很认真地想象了一下,自己他整个人横横抱起的景象, 应该和抡大棍没什么两样。
她还在兀自纳闷, 忽然感觉识海里的伏魔录拱了拱身子。
下一刻, 便是属于成年男声的巨大咆哮。
伏魔录:“啊啊啊可恶!所以这家伙绝对就是那只狐狸啊!我当初说什么来着!呸!骗子!小偷!吃小孩软饭的小白脸!离我秦萝远一点!!!”
秦萝:!
小朋友身体一僵,整个身子变成一个直直的感叹号。
“除了那只狐狸,你还抱过谁,还能抱谁?记不记得那天晚上, 他和狐狸全是血淋淋的模样, 还恰恰好出现在同一天、彼此相距不远的地方——臭小子,居然骗了我们这么久!”
伏魔录颇有几分后诸葛亮的气势, 在识海里气到险些抓狂:“还有!你带着那只狐狸来到这里, 他又刚刚好现身。这!就这!这还不他的身份给捶死啰!”
这样一想, 伏伏说的内容的确很有道理。可它和医修姐姐都细细探查过, 在小狐狸的身体里, 分明是没有妖丹的。
世界上会存在没有妖丹的妖吗?
秦萝想不明白,有些拘谨地抬起目光。
从她的角度,恰好能见到少年流畅的下颌线条。那只小狐狸白白软软的,只有那么一点点小,像个软绵绵的奶球;眼前的大哥哥却很,眉眼冷峻精致,表情冷淡得看不出喜怒哀乐。
她又想起头一与他见面, 对方脸上没有表情,像是一刀,或者别的什么兵器。
小孩子心里没有太多弯弯绕绕,倘若生出疑惑,那便毫不犹豫地问出来。
秦萝用手指点一点他胸口:“哥哥,你是小狐狸吗?”
她不久受了惊吓,直到现在也没缓神来,说话时嗓音轻轻,尾音向四面八方化开。
识海里的伏魔录时刻做好准备,已然蓄势待发:“好了!接下来他定会百般狡辩,不没关系,我会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帮你!他狡辩一句,我能用一百句把这臭小子怼回去!”
白也行的脚步一顿。
白也:“……你为何会知道。”
伏魔录激情慷慨的陈词猝然尬住。
哦原来是个傻子那没了。
不对。
兄弟你怎么能是个傻子啊!方才那句自爆一样的话不是很明显了吗!而且“你为何会知道”这种台词,简直无异于双重自爆的超级爆中爆,更坐实你就是那只狐狸了啊!
一个瞬息过去,他满脸茫然,好像没反应来。
好几个瞬息过去,他满脸茫然,好像还是没反应来。
兀地,白也眸光微动:“……因为我的那句话?”
是的欸您,请不要露出那种“可恶居然被看穿了”的表情谢谢。
伏魔录一拳打在棉花上,在识海里软绵绵一瘫,内心再无悲喜。
“所以,你当真是那只小狐狸?”
这个哥哥看上去有点凶巴巴的,加之两人并不相识,秦萝原本生出了零星几点惧意,不敢乱动也不敢讲话。
但小狐狸就不一样了。
女孩晃了晃纤细的小短腿,浑身放松许多:“没想到你的人型这么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哇?”
虽说名姓只是代号,但绝不能轻易透露给他人。
白也沉声:“无名无姓,无可奉告。”
臭小子,拽什么拽。
伏魔录对他很是看不惯,在识海里做出一个飞踢的动作。
“喔,”秦萝倒是没有半点被拒绝后的尴尬与退让,反而转了转黑漆漆的眼珠,似是在努力思考,“那我应该叫你狐狸哥哥吗?”
听起来跟男狐狸精似的。
白也面无表情:“不要。”
小朋友无声张了张嘴巴,陷入沉思:“那……‘嗷嗷哥哥’?”
云衡师兄,永远的神!
伏魔录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噗嗤”。
白也:……
白也:“不、可、以。”
“喔。”
秦萝左思右想没什么成果,只能把这件事暂时作罢,语气里带了点好奇的味道:“我不是把你放在仙鹤上了吗?你一不小心掉下来了?”
白也言简意赅:“我来此地,是为诛杀恶龙赤练。”
他受的训练只包括挥刀、阵法、以及漫无止境的屠杀,兵器不需要讲话,对于与人聊天的话术,白也可谓一窍不通。
从小到大,他也没同其他人讲太多话。
虽然脱口而出那样的言语,导致他的身份不得不暴露在外,但细细思忖下来,似乎并无大碍。
他之所以逗留在苍梧仙宗,一是身受重伤、连动弹都难,二是赤练销声匿迹,让他无法圆满完成任务。
如今在医馆的照料下,那些致命伤口已经渐渐痊愈,等今日诛杀赤练,他便可立即离去。
就算这女孩知道他的原型是狐狸,九州何其之大,他们的身份又是天差地别,恐怕穷尽一生,也再无相见的时候了。
秦萝一愣:“恶龙赤练?就是它让这里变成了这种样子吗?”
白也话不多,眼看又一条藤蔓匆匆袭来,迅速怀里的秦萝换了个姿势,如扛麻袋一般搭在一边的肩头上。
藤蔓被劈了个粉碎,与此同时少年默然点头。
“赤练……听说那是不周山上的一种龙。”
伏魔录与他形成鲜明对比,滔滔不绝地开口:“赤练性恶,喜杀戮,喜捉弄人心,以万千生灵为食,尤其喜欢吃小孩。”
感受到秦萝身子一顿,它轻轻咳了咳:“而且你看这附近异化的花花草草,全都感染了它的邪气——赤练身为龙族,却十分热衷于玩弄其它生灵的心智。它龙息里含有非常浓郁的邪气,不仅草木灵植,就连修士久久待在其中,也会受到影响。”
修士。
秦萝心下一动,也不管自己快被颠簸得头昏脑胀,急急问它:“如果我们留在这里,会发生什么情?”
“无非就是邪气入体的那些啊。”
伏魔录只当她害怕,没有多想:“轻则产生幻觉、识海作痛,重则心魔加剧、走火入魔。不不用担心,你年纪还小,又没经历无法挽回的伤心,应该不会滋生很强的心魔——你身边那位就说不准了。我待会儿帮你紧紧盯着他,一有不对劲,咱们就立马跑。”
这秦萝连点头都忘了做。
没错,一切都吻合上了。
小师姐在宗门里温温和和,虽然会因为焰狱之毒消沉难过,但绝不是心性脆弱、能被心魔轻易操控的人。
她之所以心魔缠身,全因为这个地方的邪气。而郑钧傲又曾对她做了分的情,一来二去,心魔定会对他生出十分强烈的杀意。
她必须在一切发生之找到他们。
“伏伏,”秦萝神经紧绷,“小师姐也掉进了这里,她会因为邪气生出心魔吗?”
“放心吧。你小师姐修为不低,心性也算极佳,邪气要想侵入她的识海,唔嗯……”
伏魔录想了想:“距离恶龙越近,邪气也就越浓。以她的实力,起码得在十分靠近赤练的地方,识海才会遭受侵蚀。这种概率微乎其微,所以一定没事的啦。”
对不起,伏伏,其实小师姐就在“十分靠近赤练”、“概率微乎其微”的地方。
因为太慌太急,秦萝心口像被猫爪用力一按,生出不舒服的痒。
不……这样一来,也有好的一方面。
小狐狸打算杀掉赤练,说明他一定会往那条龙身边,她相当于搭了辆顺风车,可以更快去到小师姐所在的地方。
一定、一定要顺利找到啊。
白也抱着她一路往,途经无数张牙舞爪的藤条枝叶,全被少年挥刀斩断。
然而越是深入林中,伴随红雾愈发浓郁,妖邪的力量便也越强。
如今正值春天,恰好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林子里的花花草草多不胜数,这会儿在邪气影响下腾空而起,像极了能把一切吞噬的碧绿色浪潮。
更加棘的是,有些粗壮的树干已经无法被一刀砍断了。
又是一道破风袭来的声响,兼有后夹击。
他做好了受伤的准备,挥刀而出的刹那,却听见一声清澈琴筝之音。
有生以来第一次,在险恶横生的乱斗里,有人护住从小到大独来独往的少年。
身为一专职杀戮的刀,他本应是不值得被保护的。
被当作麻袋扛起来的姿势虽然不怎么舒服,却因为双手空闲、上半个身子倒挂着腾空,很方便祭出问春风,等它凌空浮起后,再用两只手奏响乐曲,
除了有点晃晃悠悠,其它一切都好说。
来自秦萝的乐声蕴含灵力,甫一响起,便击退了白也身后的好几个低阶妖邪。
“还、还有我在呢!”
小朋友努力让自己的嗓音不那么颤抖:“我会好好看着背后,不让你受伤的!”
白也没说话。
深色的眉眼暗暗一凝,按在秦萝后背上的左手稍微加重了力气。
他语气仍是冷淡,听不出情绪:“嗯。”
另一边,密林深处。
当时腾空骤起的红色丝线远远超出所有人预料,郑钧傲被猝不及防卷入其中,等神,已经从灵鹤上摔了下来。
他年纪很小,只比秦萝大了一点,修为自然称不上多。
当时千千百百的红雾汇集,仿佛要将他一口吞没。生来便养尊处优的男孩哪曾经历这种情,一时间乱了方寸,挣扎半晌,才想起储物袋里的保命法器。
——比起寻常弟子,来自世家大族的小孩往往能从父母中获取更多资源。要是身份高些,还可以得到护身用的强力法宝,以免遭遇不测。
在法器的作用下,那股红雾总算散去了。
但随之而来,是更为绝望的困境。
曾经熟悉的山水完全变了模样,四处充斥着血一样的红雾。雾气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于半空聚成条条细线,叫人看了脊背发凉。
林子里的草木更是诡异,竟如蛇般游荡盘旋,只要一发出动静,便会横冲直撞而来,好似捕食中的野兽,要他生吞活剥。
郑钧傲天赋不错,课业在门派里往往名列茅,奈何纸上功夫再多,乍一见到如此诡谲幽异的景象,任谁都会两腿发软,忍不住瑟瑟发抖。
法器威力强大,耗费的灵力自然也多。他年纪轻轻,哪有那么多气力可以挥霍,忙脚乱用上几次,就已经浑身无力了。
男孩漫无目的奔跑在红雾里,眼眶止不住发热。
他今日定是完蛋了。
他对楚明筝做那种情,秦萝不喜欢他,定然不会来相救。
更何况……就算是他的那些朋友,也大概率不会来。
这地方九死一生,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都是万万不可踏足的禁地。要是为了救人,让自己也陷入危难之中——
怎么可能发生那样的情呢。
想到这里,男孩匆匆抹了眼泪。
说不定,这是对他做错的报应。
今早他与朋友们并肩而行,有人无意中说起楚明筝。
他们笑着说他真是倒霉,又讲了些关于楚师姐的传闻。
比如在她面纱之下,是张恐怖狰狞的血盆大口;比如她因中毒心性扭曲,曾残害过山里的灵兽泄愤。
郑钧傲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当时头脑一热,将朋友们大骂一通,最后在他们困惑的注视下转身跑开了。
可是……真的不是那样啊。
一个又一个的流言蜚语被以讹传讹,越来越分,越来越偏离实际,逐渐构造出一个只存在于人们想象中的楚明筝。
那个楚明筝傲慢无礼、脾气冷漠,是个无人愿意接近的怪人,可只有真真正正与她有了接触,才会发现根本不是那样。
他们嘲笑的、戏弄的,全是被他们臆想出来的楚明筝,然而受到伤害的,却是楚师姐本人。
真是太不公平了。
郑钧傲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如今倒好,他丢了朋友,在长老心里坏了名声,还要死在这个鬼地方。
四周静谧无人,奔跑的踏踏脚步便显得格外清晰。
又有枝叶飞速袭来,而这一次,他已经没了法器作为倚仗。
郑钧傲咬牙,紧紧闭上眼睛。
扑面而来的,是一道如刀似刃的疾风。
杀气飞旋,刺破男孩狼狈的侧脸,引出一缕猩红血渍。就在枝叶即将到来的刹那,自他身后涌来另一阵风。
与饱含邪气的红雾不同,那是一股清凌干净的春风。
笛音悠然而至,聚作流风回雪之势,不消片刻,便将飞叶击退数尺,化为一滩齑粉。
郑钧傲浑身发抖,想要睁眼回头,却又不敢回头。
宗门上下,擅长用笛的弟子无外乎那么几个。
关于他身后究竟是谁,男孩心里隐隐有了答案,然而正因为是她,才让郑钧傲不敢动弹。
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怎么能是她呢。
身边杀气愈发强烈,来人的笛音随之加剧。耳边嗡嗡作响,传来一道无比熟悉的女声:“躲!”
郑钧傲咬牙,睁眼向右闪躲,避开一道直直冲来的树藤。
楚明筝实力很强,笛音响彻之处,四面八方的藤蔓受了威慑,退潮一般向后缩走。
男孩抿唇低下脑袋,听见她淡淡的声音:“你还好么?”
郑钧傲努力不让她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眶,本想低低应一声“嗯”,话到嘴边,却成了另一番言语:“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楚明筝似是愣了一下。
“不是应该去禀告长老吗?这地方来了就是死路一条,你、我——”
他仰头,喉咙一哽:“我不要你同情,也不要你假慈悲地原谅。”
……真是糟糕透了。
可楚明筝越是表现得浑不在意,就衬得之的郑钧傲越发不可原谅。自尊心他一点点压低,仿佛说出这样的话,就能让他显得不那么可怜又卑微。
楚明筝居然没有生气。
也对,她一向不容易生气。
“此地邪气浓郁,很可能侵蚀识海,令情绪不稳,放大阴暗面。你尽量平心静气,不要被它影响。”
少女握紧中长笛,嗓音微低:“以及,我对你并非同情,也绝非慈悲。”
郑钧傲一怔。
“你之的所作所为,我并不赞成,也不会轻易说出原谅。之所以救你,并非想要刻意讨好,或是想要与你结交,这只是一名长辈、一个师姐应当去做的情——明白吗?”
男孩呆呆看着她。
半晌,郑钧傲低头:“……嗯。”
“此地不知藏有何种危险,我们尽快离开。”
楚明筝道:“我已让萝萝去告知诸位长老,就算没办法逃出去,想必用不了多久,也会有援兵来助。不宜迟,还是先往雾气稍薄的方向走走吧。”
郑钧傲仍是一言不发,低着脑袋跟在她身后。
越往密林深处走,红雾就越发浓稠。以这些植株异变的模样来看,藏匿在中心的,定然是个十分棘的大怪物。
楚师姐实力强劲,对付树藤不成问题。只要往树林外围一直走,逐渐远离最危险的中心地带,他们两人就能逃出生天。
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下来,男孩暗暗松了口气。
下一瞬,郑钧傲的身体却是陡然一僵。
——杀气。
所未有的杀气宛若排山倒海,自身后汹汹涌来。哪怕看不见杀气的来源,也能感到冰冷刺骨的寒意席卷全身,威压沉沉,将他死死锢在原地。
比起那些胡乱飞舞的树藤,这股气息几乎叫人喘不气。
楚明筝显然也觉察出不对劲,脚步兀地停下。
郑钧傲竭力不表现出怯懦的模样,鼓起勇气转身。
他看见一双巨大的眼睛。
视线所及之处,幽深的山谷翠木林立,树叶被雾气染成血色,恍如血海滔滔。而在窸窸窣窣的枝叶间,赫然是两只浮光涌动的黄金瞳。
是……龙?
他短暂地恍惚一瞬,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见到那双金黄色的瞳孔微微一动,闪过作弄般的恶意。
紧随其后,便是沉沉一声呜咽,以及比之更加猛烈的邪气。
“它……它想用邪气侵入我们的识海!”
郑钧傲很快反应来:“太好了,这条龙没有立即用杀招,我们必须快——”
他说着头,堪堪涌出的欣喜顿顿一滞,不由屏住呼吸。
他方才还在庆幸,虽然不知道理由,但这条邪龙并未刚见面就下死手,无疑给他们二人提供了逃生契机。
可如今看来,这分明是另一道必死的深渊。
邪气凝集,直冲冲撞上楚明筝一人,直到此时此刻,郑钧傲才明白邪龙的那道恶意。
它想……让他们自相残杀。
浑身上下皆是被冰水浸透般的凉,男孩想要转身逃开,却咬牙握了握拳。
“你、你别急,我这里有许多安神的药,全、全部给——”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最后一个字刚到嘴边,就被吓得一动不动。
一股突如其来的灵力将他震开,狼狈摔倒在地。再看楚明筝,已是双目猩红、面色惨白,指尖虚虚停在他喉,只要稍一用力,就会有灵力刺穿脖颈。
在四散的红雾里,一道黑影从她身后慢慢溢出来。
那是心魔。
郑钧傲战栗不止,随着魔气四溢,接触到其中几缕。
他之便能大致猜出楚明筝的心魔,此刻真真切切与之触碰,心口像被用力一敲。
浓郁而沉重的气息缓缓下压,在这样的情绪里,连呼吸都觉得压抑。四面八方一片寂静,他看不见人也听不见声音,仿佛置身于深渊之底。
那是楚师姐的心绪。
他从未想过,她向来云淡风轻,心中却是如此沉郁悲伤。
想来也是,她原本是苍梧仙宗最有途的年轻乐修,和所有弟子一样,拥有远大的抱负,渴望成为立于山巅的人。
一日之内听觉尽失,她听不见声音也见不得人,路被轰然斩断,再无修炼的可能。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看笑话的人,那么多不明真相的流言蜚语。
怪女人,丑八怪,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的“”天才。
那些都是被他,被他们当作玩笑说出来的话语,对于楚明筝,却是一又一锋利的刀刃。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错。
一切当作笑话的他们,才是令人羞愧的恶人。
他真是坏透了。
近在咫尺的指尖始终没有落下,郑钧傲眼泪簌簌落下,没有挣扎和求饶。
如果他是楚师姐,一定会毫不犹豫下杀。
可是……为什么她始终没有动作呢。
少女猩红的瞳孔倏地颤了颤,郑钧傲感受到灵力骤起的微风。
那股力道毫不留情,待他凝神看去,却是落在楚明筝掌心。
“你听我说,”她因痛楚稍稍神,嗓音低不可闻,“趁我尚且清醒,转身就跑。我或许能与邪龙缠斗片刻,为你争取时间。”
……方才那一刹那,她是当真被心魔掌控了身体。
邪龙定是看出她心有杂念,才特意让邪气一股脑侵入她识海之中。
那的确是一片漆黑昏暗的记忆,然而在浑浑噩噩里,楚明筝隐隐见到一束光。
小小的一个圆团,不也不强大,有时是浅浅粉色,有时是猫咪一样的鹅黄,总是小心翼翼跟在她身旁,仰起脑袋的时候,眼睛如同两颗星星。
那孩子不畏惧她的长相,也不在乎她停滞不的修为,会常常对着她笑,轻轻叫她小师姐,也曾经钻进她被子里,说起关于云朵和小熊的梦。
……她多喜欢她啊。
只可惜,恐怕再也没办法与秦萝相见了。
猩红的雾气横冲直撞,邪龙的黄金瞳中露出窃笑。遍布全身的刺痛再度涌来,邪气加深,楚明筝咬破舌尖,却还是陷入混沌。
在蔓延开的血腥气里,她忽然听见不远处的踏踏脚步。
如同濒死之际的幻听,或是一场梦。
随之而来的,还有铃铛一样清脆的嗓音:“小……小师姐!”
郑钧傲怔然抬头。
不远处仍是团团簇簇的妖木,枝叶晃荡之间,显出一道修长的影子。
有个小小的身影从他肩头用力挣脱,重重摔在地上,又很快爬起身来,向他与楚师姐所在的方向跑来。
那是……秦萝。
狠狠摔在地上,秦萝被疼出了生理性眼泪。
但眼前所见的一切不允许她有丝毫耽搁,女孩咬牙爬起身来,强忍着脚踝上剧烈的疼痛,头也不往冲。
“小、小心!那些树藤——”
伏魔录看得心疼不已,惊叫出声。话音未落,便见一瞬白光闪过——
白也蹙了眉头,为她斩断一条又一条的妖藤。
秦萝用力吸了吸气,止住继续掉眼泪的冲动,从口袋里拿出小小的木盒。
这其实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情。
最开始的时候,小师姐分明是为了救下郑钧傲,才毫不犹豫跳进这片红雾里。然而在原本发生的命运中,没人会知道这个真相。
郑钧傲遭到心魔所杀,小师姐也被当作坏人当场除掉。
大家所见到的景象,只是一个受了欺负的女孩心生怨恨,残忍屠杀同门罢了。
……真是太不公平了。
明明根本不是那样的。
之受的伤阵阵发疼,女孩踏踏的脚步却未曾停歇。蛰伏的邪龙心生不满,正要蓄势冲出密林,被她身后的少年拔刀拦下。
郑钧傲看出她想要靠近,蹙眉拔声音:“秦萝,楚师姐被心魔缠身,恐会伤你,不要来!”
秦萝还是没停。
魔气在她身上划出好几道口子,女孩的身影虽然只有小小一团,却逆了整个浩浩荡荡的浪潮,在血与雾里来到楚明筝身边,带着一缕同样微小的光。
——由归一莲制成的丹丸小巧圆润,通体萦绕着温润光华。
因楚明筝半跪在地,丹丸被轻易塞进少女口中,不俄顷,便融入浑身上下的经脉之内。
心口是无法抑制的咚咚巨响,秦萝攥紧袖口,眼眶止不住发烫。
“小师姐,你别怕。这是我、我从瓴道子长老那里炼出的丹药。”
她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说话时哽咽一下:“它一定、一定能治好你的。”
……她不应当听见声音的。
被心魔缠身的少女微微怔住,在满心的杀意里,勉强挣脱出一缕自主意识。
然而此时此刻,细弱绵软、带了哭腔的童音掠耳畔,虽然隐隐约约,却不至于无迹可寻。
这是萝萝送给她的药。
在那一瞬间,楚明筝忽地想起很多很多情。
女孩参加新月秘境的激动欣喜、一遍又一遍向她问起归一莲、拼了命地把陆仁嘉抬出洞穴、乃至于最后冒着生命危险,满身是伤地除掉邪魔。
秦萝分明是个并不在意名次的小姑娘,连磕到膝盖都会难受喊疼。
无数看似杂乱无章且毫无关联的细节逐一相连,在她沉重的心跳声里,终于显现出几分清晰的脉络。
原来是这样。
那孩子在为了她,豁出一切地放手一搏。
……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孩呢。
识海之内,心魔肆无忌惮地蔓延,即将她吞噬一空。楚明筝在混沌漆黑的深渊里抬头,望见秦萝的双眼,如同触手可及的小星星。
那条龙还在林子里,随时会掀起血雨腥风。
她也想要……保护她。
她才是小师姐啊,怎么能总让那孩子冲在前头。
一团小小的亮光挣脱而出。
如同晕染的水墨,亦或一瞬散开的星河,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浑然铺开,逼退翻涌心魔。
明亮的星星轻轻抱住了她。
在楚明筝久久空荡无声的耳边,无比清晰地传来一道泠泠低语:“小师姐,没事了……以后我能给你唱《小星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