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翰飞想不到她这样大胆,一时竟然怔住,直疑心自己身在梦中。
她……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他自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这个刁钻古怪的小女人既然见了他,自然也不会猜不到!本来自己偷偷地前来探望被她恰巧发现,心中应该是十分尴尬的,可是她竟然出言调侃,而且还提到……
莫非她出现在这里并非恰巧,而是特地来此等他?
她是不是也已经厌倦了两人的疏离,是不是也在寻求一个契机,希望可以重归于好?
秦翰飞的心中充满了狂喜,反复思量许久,才颤着声音不确定地道:“我确有逾墙钻穴之心,但事成与否,还是要看你肯是不肯?”
云素裳没想到被他反将一军,领会到他话中的调侃之意,禁不住双颊一红,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
她……是不是太鲁莽了一些?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她轻浮放浪,会不会因此看不起她,会不会将她的话当做以后嘲讽她的笑料?
这下完蛋了,自己在他的眼中本来就几乎没什么可取之处,如今更是……
云素裳恨不能将时间倒退回去,掐死刚才口无遮拦的自己!
秦翰飞看见她这幅窘态,知道自己至少猜中了大半,顿时心情大好,也不管深夜寂静,就在墙外哈哈大笑起来,疏林之中栖宿的鸟儿不知被惊醒了多少,扑棱棱的挥翅声响成一片。
云素裳听到侍卫们越来越近的呼喝声,知道已经惊动了好多人,当下几乎要急得跳脚,一张脸又是急又是羞,那神情煞是可笑。
秦翰飞一见更是得意,大笑着说道:“现在却又知道害羞了,刚才可是大胆得很呐!”
云素裳正要气得跺脚,尽责的侍卫们已经围拢了过来,在秦翰飞的周围站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圈子,一点点向内迫近,其中一人厉声喝问道:“什么人?!”
秦翰飞哈哈一笑:“朕若是刺客,就凭你们这速度,来一万个也没有什么用!”
那小队长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吓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告罪不止。
秦翰飞显然心情相当不错,不但没有怪罪的意思,反倒大笑着说:“这不怪你们,毕竟朕几乎夜夜都来,旁人当值的时候,可也一样抓不到朕,哈哈……”
云素裳不知道跪在地上的侍卫们是什么心情,反正她自己已经是窘迫得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了!
秦翰飞这个混蛋,他知不知道要收敛一下?
还说什么夜夜都来,这话很容易让人误会好不好?他好歹也是个皇帝,每天夜里连一个从人也不带,鬼鬼祟祟溜到某一处宫殿外面……
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吗?这件事有必要跟侍卫们说吗?即使要说,也不能用这么模糊的方式,故意给他们误导吧?这样很容易让他们以为……
混蛋,他很显然是故意的!
此时云素裳的一张脸更是完全涨红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大半却是被他给气的!
最可恨的是,他说了那么多还不够,还嫌不够明显,还怕侍卫们没有想歪,故意趁着那个小队长惊愕地抬头的工夫,夸张地向她这边张望了一下,恰到好处地将他们的目光引到了她这里来!
云素裳知道,自己这一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秦翰飞,你这个乌龟王八蛋,当了皇帝也没个正行的促狭鬼!活该大臣们参你行为不检,活该被外面传说是荒淫无道的昏君!
明天宫中一定会传得沸沸扬扬!某皇帝放着正道不走,深更半夜爬墙与人私会的消息,一定会被宫中所有人津津乐道上好久的!
也许陆芊芊会为此大发雌威,也许朝中的老臣们会由此引发新一轮的上书狂潮,也许天下的清流文士们会为此一起避世隐居,不肯在这个荒唐的皇帝的朝中做官……到时候看他会不会焦头烂额!
这样才好呢,她乐得看热闹!如果秦翰飞想看到她跟着焦急难过,那可就打错算盘了!她当这个祸国妖姬当得可舒坦着呢,来多少骂名,她都照收不误!
“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害羞吗?”
秦翰飞的声音忽然低低地在耳边响起,云素裳吓了一跳,猛然回过神来,却发现那个不正经的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旁!
这这这……花墙那么高,他是怎么过来的?该不会是当着一队侍卫的面,从墙上爬过来的吧?
“能不能不要这么瞧不起我?我可是沐德皇朝的战神,飞檐走壁都不在话下,一道墙岂能拦得住我?”秦翰飞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促狭地在她耳边吹着气说。
云素裳红着脸拍开他的脑袋,仍是不放心地向着墙外张望。
秦翰飞不满地用头在她肩上蹭了蹭:“你看什么呢?几个歪瓜裂枣的侍卫而已,有那么好看吗?”
“我想看看他们是不是还活着,你有没有杀人灭口?”云素裳半真半假地解释道。
“我为什么要杀人灭口?”秦翰飞有些疑惑。
云素裳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她们看见你爬墙了……”
“我再说一遍,这么矮的墙根本用不着爬!”被轻视了的秦翰飞感到十分愤怒,不顾形象地吼了起来。
云素裳一时之间有些迷糊,皱着眉头嘀咕道:“用不着爬,那你是怎么进来的?这一边墙角下应该没有狗洞……难道你会穿墙术?”
“云素裳!”一直以为自己掌握着主动权的秦翰飞,瞬间被这个不知道是真迷糊还是装迷糊的小女人气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将她拎过来暴揍一顿!
竟然怀疑他钻狗洞?他堂堂沐德皇朝九五至尊,像是个会钻狗洞的人吗?
虽然……爬墙也实在比钻狗洞光彩不到哪里去……
云素裳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吵死了,不钻就不钻,你吼什么啊?”
“你!”秦翰飞一肚子的怒火,竟然被她这么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给化去了大半,一时竟有些呆愣地看着她,转眼忘记了自己刚才那些咬牙切齿的决心。
云素裳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我什么我?我在这里好好的呢,你来揍我啊!”
“嚣张的小丫头,真以为我不敢揍你不成?”秦翰飞又恼又恨又是无奈,忽然一个弯腰,趁云素裳不注意时,一把将她抄了起来,惹得她忍不住尖叫出声。
婉云轩守夜的宫人和侍卫闻声慌忙飞奔了过来,看清园中的场景之后,人人都是惊慌不已,一时呼啦啦跪了一地。
云素裳羞恼地转过脸去,把头埋在秦翰飞的臂弯里,死死抱着他的脖子说什么也不松手。
秦翰飞低下头在她耳边悄声问:“你是故意把他们招来看咱们恩爱的吗?”
“秦翰飞你个混蛋,快放我下来!”云素裳羞得恨不能化成影子消失在这暗夜里,听见他有心调侃,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偏又不敢大声,只好凑近他的耳边咬牙切齿地吩咐道。
“你搂着我的脖子,我怎么放你下来?”秦翰飞无辜地笑了一声,用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听得到的“小声”说道。
云素裳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地缠在了他的身上,一时更是羞愧无已,慌忙将两条手臂松开,死命地挣扎起来。
“你不怕摔死,我可舍不得你出事!”秦翰飞哈哈一笑,也不理会她的挣扎,仍是将她牢牢箍在怀中,大踏步向寝殿方向走去。
“秦翰飞……”
云素裳不知怎的心中忽然慌乱起来,两只无处安放的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秦翰飞感觉得到她的慌张,其实他自己的心中,又何尝不是小鹿乱撞?这么多日子的忧心和思念,这么多日子的愧悔,这么多日子孤寂地遥望着婉云轩寂寞的宫墙……
他的心思,这个小女人可会懂?
“云儿,有没有想我?”竭力忍住心底的那一份悸动,秦翰飞假装随意地问道。
“当然没有,为什么要想你?”云素裳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似乎他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
“为什么不能想我?”秦翰飞气得差点要将她扔到地上去!
这个该死的女人,说一句好听的话会死吗?哪怕……哪怕说句假话哄哄他也好啊!
云素裳似乎丝毫不受他的怒火影响,仍是一脸迷惑地说道:“我没有什么想你的理由啊!你是皇帝,想你的人太多了,少我一个也不少吧?既然如此,我何不省点儿工夫,少费些心神呢?何况你马上就要有皇后了,我早已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你都不想我了,我又何必想你?”
“哈哈,我怎么忽然闻到了一股酸味呢?”秦翰飞听了她的解释,忽然心情大好地笑了起来。
云素裳攥紧他衣裳的手松了松,没有再说话。
“怎么了,真生气了?”没有听到她的回答,秦翰飞忽然感到有些慌乱。
“没有。”云素裳闷闷的声音,从他的怀里传了出来。
这下子,秦翰飞已经可以确信,她确实是在为着这件事生气了。他的心中,不禁也生出了几分无奈:
“云儿,这件事……我确实对不住你,可是现在的形势,由不得你我任性……我向你保证,不论在我身边的人是谁,我的心里永远只有你,好不好?”
云素裳微微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那个从来不肯向任何人服软的帝王,那个战火与风沙磨砺出来的战神,是在向她解释难处,乞求她的原谅吗?
云素裳忽然感到自己有些羞愧起来。她应该是知道他的难处的,可是一直以来她都是十分任性,总觉得他就该为了她而负尽天下……
可他毕竟是帝王啊!若帝王之爱,真正到了可以不顾一切的地步,那对于天下苍生来说,都是祸非福吧?
其实,他是对的。
虽然如此,云素裳的心中却仍是有些不舒服,所以她不安分地挣扎了一下,嘟着嘴嘀咕道:“你的心里有谁,我怎么会知道?不然你把心掏出来给我看一看好了!”
“那好吧,回房掏给你看!”秦翰飞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脚下的步伐几乎已经是飞奔了起来!
此刻的婉云轩中自然是春风帐暖,但在皇宫另一个方向的霞影殿中,冷冽的气氛却让下面侍候的宫人们噤若寒蝉。
宫中的消息从来都是传播得比飞还快,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有心人的耳朵?
陆芊芊清丽的小脸扭曲着,带着一肚子的闷气,忽然一个抬脚,将一名正在收拾地上碎瓷残片的宫女踹翻在地:“没用的东西,除了收拾屋子、告罪求饶,你们还会做什么?”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宫女手中刚捡起的几片碎瓷尽数落在了她自己的身上,另外一只手却是结结实实地撑在了一个破碎了一半的茶盅上,殷红的鲜血瞬间便流了下来,她却只能飞快地爬起来,跪在一堆碎瓷片上叩头不止。
“确实该死,一群废物!”陆芊芊本想再找点什么来摔碎,无奈桌上和架子上所有能拿到的东西都早已经变成了地上的一片残骸,再也找不到什么东西可以让她出气了,陆芊芊心下更是恼怒,忍不住再次飞出一脚,将那个可怜的小宫女又一次踹翻在地。
两旁侍立的宫人内侍们只恨不能将头缩到肩膀里去!
这位主子的喜怒无常,他们每个人都是见识过的,这一阵子因为立后的旨意下来,霞影殿中才稍稍安静了些,谁料没过几天工夫,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陆芊芊走到胆战心惊的宫人们面前,一个一个地戳着她们的额头逼问道:“你们这些人,平日一个个说嘴都是厉害的,真到用得到你们的时候,就没一个有用的,是不是?”
所有人都只好将头深深地埋下去,暗暗祈祷她尽快放过自己。
五丫头屈着身子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心里忍不住暗叹:云儿啊云儿,你可真有本事!每次霞影殿刚刚安静没两天,你就能弄出点事来把这位主子气得发一阵疯!
她发疯倒是常事,只是今天这一次似乎尤其严重,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地躲过去呢!
正这样想着,陆芊芊已经检阅似的走过一个个噤若寒蝉的宫女,慢慢地踱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托起她的下巴,露出了冰冷的笑容:“五丫头啊,你把头垂得这么低干什么?”
五丫头僵硬着脸恭敬地答道:“未能为主子分忧,奴婢惶恐!”
陆芊芊自然不是好糊弄的。她冷冷地笑了一下,心中早已了然:“哼,你惶恐倒是真的,不过恐怕不是为了不能替本宫分忧,而是怕被你昔日的那个好姐妹连累了吧?”
五丫头无法可想,只好借势跪下,闷声磕头。
陆芊芊狠狠地在她的肩上踩了一脚,厉声喝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才不会真心为我办事呢,你巴不得那个贱婢在这宫里一手遮天,你好跟着耀武扬威,是不是?”
“奴婢不敢……”五丫头咬着牙飞快地爬了起来,继续垂头跪着。
她知道这个时候表表忠心也许未必不能糊弄过去,但当面说那些违心的话,却始终难以办到,所以她宁可挨揍,也没有办法按照陆芊芊的期望说下去!
“你不敢?我看你敢得很!不过我劝你不要打错了算盘,她在这宫里沐猴而冠也有一阵子了,你看她可有想过提携提携你吗?你念着她是故人,她却只怕早忘了自己曾经跟你一起当过奴才了!你还指望跟着她鸡犬升天,我劝你别做梦了!”陆芊芊大概是有些累了,破天荒地没有再继续踹下去,而是退了两步坐在身后的贵妃椅上,看着一屋子狼藉冷笑连连。
“娘娘这么说,可就冤枉五丫头了!”门帘动处,一个俏生生的丫头端着一盅参茶走了进来,唇角带笑,竟是丝毫不受这屋子沉闷气氛的影响。
“小枝,你是在替这个贱婢求情吗?”看见进来的人是小枝,陆芊芊的脸色仍然不好看,语气却不像刚才那样阴沉了。
小枝笑着将瓷盅递到陆芊芊的手上,没有理会跪伏在地上的五丫头,却顺手将自己的帕子扔到了那个扎破了手的小宫女脚下。
陆芊芊冷眼看着她的小动作,下意识地挑了挑眉。
却见小枝不慌不忙地笑道:“娘娘也不必多疑,奴婢跟五丫头在浣衣局就是死对头,现在也依旧是!奴婢又不是圣人,学不会以德报怨,娘娘是知道奴婢的呀!”
陆芊芊的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了些,却仍是有些不肯相信:“那你说她是冤枉的,又是怎么回事?”
小枝大着胆子将所有的宫女连同五丫头在内全都赶了出去,然后才躬身站在陆芊芊身旁,柔声说道:“其实娘娘只怕也未必不知道,五丫头和闲云观的那个贱婢在浣衣局的时候可就是死对头,鸡犬升天这件事她是不敢想的,非但不敢想,她只怕还要防着那边秋后算账呢!于公于私,五丫头都毫无疑问是您的人啊!”
陆芊芊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这话说的也有理。不过……本宫好像记得,你在浣衣局的时候跟那贱婢交情倒不错啊!”
在陆芊芊的目光逼视下,小枝没有丝毫露怯,仍是从容不迫地笑道:“也只是看上去不错罢了。奴婢进浣衣局算是晚的,一进去就被五丫头她们排挤欺凌,旁人都不管,倒是闲云观那一位当时还替奴婢说过几句好话,所以奴婢感激涕零,一直念着她的好,只是后来……”
“后来怎么样?”陆芊芊似乎来了兴致。
小枝的脸上敛去笑容,换成了愤怒的神色,咬牙切齿地说:“后来奴婢才知道,原来那贱婢肯帮奴婢的忙,不过是因为她自己在浣衣局四处树敌,已经是无法立足,所以想拉一个傻子在身边陪着她一起受排挤罢了!可笑奴婢还傻乎乎地将她当恩人,感恩戴德那么久,陪着她挨打挨骂受冻受累,更像个白痴一样常常把自己的晚饭省下来给她,却原来一片赤诚,都是帮了一个贱婢!”
陆芊芊微微点了点头,心下了然:“这么说,你当时倒是受了她的骗?”
“那倒也不怪她,是奴婢自己蠢罢了!”小枝冷笑一声,嘴上说不怪她,那神情那语气,态度却已经是明摆着的了!
陆芊芊略一沉吟,心下已是信了八九分。
小枝与五丫头进霞影殿的时日也不算短了,若说与婉云轩那个女人有交情,断断不可能没有什么消息传到她的耳中。看来那女人的人缘,倒确实不怎么样呢!
想到这一层,陆芊芊脸上的笑容又是扩大了一些,嘴上却仍是不肯就这样轻易揭过去:“你这话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但你既然跟五丫头不对付,今天又何必替她说情?你倒不怕我迁怒到你的身上,赏一顿板子把你打发到杂役房里去?”
她这话倒是没有什么夸张的成分,本来她生气的时候,不顺眼的丫头挨板子是常事,杂役房、柴房甚至暴室也不是没有打发人去过,倒从来没人敢说过情。今天小枝偏偏要替她平时关系并不怎么样的五丫头说话,也难怪她心里有几分疑影了!
小枝却仍是不慌不忙,从容地笑着回道:“奴婢可是一片赤诚为娘娘着想,您若是不领情啊,干脆就真的赏奴婢一顿板子扔进柴房去吧!”
陆芊芊抬起纤纤玉指,狠狠地在小枝的额头上敲了一下:“你这小蹄子倒厉害,真当本宫舍不得罚你?你倒说说看,你是怎么‘一片赤诚’为着本宫了?”
“娘娘您想啊,您看着婉云轩那个贱婢不顺眼,五丫头可也是她的死对头呢!五丫头人虽然呆了点,却不是真傻,她自己没本事跟那贱婢斗,不求助娘娘还能求谁啊?到时候娘娘随手修理一下那贱婢,您自己也报了仇,顺便也帮五丫头出了气,她还能不感恩戴德,为娘娘您赴汤蹈火?娘娘您虽然不缺好丫头,但多一个忠心替您办事的也不是坏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五丫头性子烈,恩怨必报,只要用好了,可就是一把好枪,您要是为了一时出气儿把她给打发了,那可真是浪费了一条好狗,得不偿失呢!”小枝不急不躁地一边替陆芊芊揉着肩膀,一边带着微笑侃侃而谈。
陆芊芊漫不经心地听着,看似不动声色,脸上的神色却渐渐地好看起来。
小枝也不着急,见她不出声,也就渐渐地沉默下来,闷声不响地替她揉着刚才摔东西累着了的手臂,静等回音。
良久之后,陆芊芊忽然轻笑了一声:“差点让你这个小蹄子给骗了!”
“奴婢惶恐,不敢欺瞒娘娘!”小枝闻言立刻驾轻就熟地转到前面来跪在陆芊芊的脚下,带着笑意一叠声地求饶。
陆芊芊对她这样的表现也早已习以为常,颇为无奈地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还装呢!你是吃准了本宫不会罚你,是不是?”
“奴婢不敢,只求娘娘开恩示下:奴婢到底身犯何罪?”小枝仍是夸张地装作惶恐的样子,俯身在陆芊芊的身旁调皮地问。
陆芊芊习惯性地在她的额前弹了一下,凶巴巴地道:“你还敢说你是一片赤诚为着本宫着想,依着本宫看来,你分明是昔年在那贱婢那里吃了亏,自己没有本事扳回来,所以才想办法向五丫头示好,拉拢她帮着你出气罢了!”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娘娘,”小枝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可不就是这个样的嘛!奴婢是个最没本事的,现在那贱婢又有人扶持,奴婢一个人冒冒失失地去跟她斗,那不是找死嘛……奴婢又不傻!五丫头除了嘴巴臭一点、脾气坏一点、心狠一点手辣一点之外,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至少比那个坏心眼的贱婢讨人喜欢多了!奴婢想着如果能把五丫头拉过来,再在娘娘面前卖个好,何愁没人帮奴婢出这口气!”
“好你个鬼灵精的混账丫头,”陆芊芊笑着骂道,“你有这么大本事,也不怕天都不容你!你口口声声教本宫把五丫头当枪使,说来说去你自己却准备把本宫和五丫头一起当枪使,真当本宫想不明白吗?”
小枝躬身笑应道:“借奴婢一身豹子胆,奴婢也不敢把娘娘当枪使啊!奴婢只是想着,既然娘娘与奴婢有着共同的敌人,奴婢忠心为娘娘办事的时候,心里可就越发舒坦了些,娘娘若是不信,奴婢也是没有办法了!”
陆芊芊带着笑埋怨道:“你个死蹄子!本宫不信你还能信谁?这偌大的宫里,谁才是本宫贴心的人?”
小枝躬身半蹲在陆芊芊的脚边,真诚地仰起脸来看着她,认真说道:“奴婢进宫以来,除了做牛做马,就是受人利用,直到来了娘娘身边,受了娘娘荫蔽才过上了几天舒心的日子,娘娘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奴婢定然不会辜负娘娘!”
“呸呸呸,谁要当你的‘父母’?你的年纪比本宫还大着两三岁呢,亏你也不害臊!”陆芊芊嘴上啐骂着,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大了。
小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着嘟囔道:“不就是那个意思么……”
陆芊芊想了一想,忽然亲热地拉着小枝的手,将她按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说是有事要对她说,话到嘴边却又迟疑着咽了回去。
“娘娘若有吩咐,奴婢万死不辞!”小枝看出了她的迟疑,忙表忠心似的一字一句地说。
陆芊芊迟疑着叹道:“也用不着你‘万死’,只是有一点事可能有些难办,如今本宫能信得过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小枝不置一词,侧身坐在锦凳上静静地听着,只见陆芊芊又叹了一声,脸上闪过又是愤怒又是痛心的神情:“本来,这霞影殿中也不是没有那么一两个拿得出手的丫头,只是……珠儿始终太过猖狂了,遭了难也是罪有应得;五丫头虽然办事利索,但心眼太直,成不了大器;本宫最恨的是凤儿那个混账东西,本以为就她还能指望得上,她却转眼被那个贱婢骗了去,如今倒开始明着暗着跟本宫作对!这霞影殿想要一个好丫头就那么难吗?”
“娘娘莫要气坏了身子,奴婢虽然愚钝,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小枝闻言立刻起身,在陆芊芊的面前重重地跪了下去。
“主子,您看这事儿,究竟是什么意思?”
婉云轩中,舒姑姑俯身站在云素裳的旁边,神色苦恼地低声问道。
云素裳的心中也有几分忐忑,当此之时,她却不肯先露了怯,只得从容地笑着,向来人亲切地伸出了手:“枝子姐,许久不见了。”
小枝的神情恭谨而疏离,他不动声色地躲开云素裳的手,垂首奏道:“奴婢这等低贱之人,自然不能常在向阳门第行走,许久见不着娘娘也是有的。好在如今奴婢可以随侍娘娘身边,以后娘娘但有吩咐,倒不怕见不到了。”
云素裳冷不防碰了个软钉子,伸出的手顿时僵在原地,心中不安的感觉更甚,却也只好无奈地笑了一下,吩咐舒姑姑下去安排。
在这期间,小枝一直像个普通的宫女一样恭谨地跪着,没有半点逾越之处。云素裳的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吩咐人赏了与小枝同来的传旨太监离开,心中暗暗掂量,自己是不是又被人给算计了?
晚间的时候,云素裳借故支开所有人,单单留下小枝。
“娘娘可是还有什么吩咐?”小枝侧身立在云素裳的身旁,态度极其恭敬。
云素裳的心里却越发不是滋味。眼见小枝一言一行都是贴合宫规,倒显得婉云轩中的其他人全都像是野人一样,她便觉得心里格外不舒服,忍不住抱怨道:“枝子姐,你进这婉云轩,难道是来教规矩的?若是我们未来的皇后娘娘有这一条吩咐,还请麻烦您转告她:婉云轩中是没有规矩的,我们也从来没打算让她们学过规矩!”
小枝仍是微微垂着头,不慌不忙地说:“霞影殿主子那边从未提过什么规矩,奴婢也不过是习惯成自然而已。奴婢只是奉命来侍候主子饮食起居,至于规矩礼仪之类,却不是奴婢该管的了!”
云素裳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却仍然还是想着作最后的挣扎:“枝子姐,在婉云轩中不需要遵守太多的规矩,你这样步步小心反倒会让其他人不自在,所以……”
“奴婢知错,奴婢一定改!”小枝恭恭敬敬地在地上磕了个头,答应得十分痛快,却完全没有要改的意思。
云素裳见状也忍不住恼火起来:“枝子姐,你我之间的交情,宫中人尽皆知,你又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即使你与我撇清得再清楚,旁人也会知道你是我这边的人吧?”
真不知道这个小丫头是犯了什么邪,如果不是看在这些年交情的份上,云素裳真的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闷气了!
“主仆之分不可废。”小枝淡淡地说。
云素裳顿时气结,她若有陆芊芊一般的脾气,也真想叫人把这个怪脾气的丫头撵出去打一顿算了!
“好一个主仆之分不可废!那你告诉我,你这次究竟是想来做什么?你不但要教丫头嬷嬷们规矩,还要教我规矩,是不是?”云素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奉命前来侍候娘娘!”小枝翻来覆去仍是那句话,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有着不将云素裳气死决不罢休的势头!
云素裳暗叹一声,无奈道:“你不肯说实话,我也无法勉强。那些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的鬼话,也就不必再说了。我知要求你一件事: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婉云轩的宫人,我一旦留下,就必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你若是真对她们有什么不好的念头,最好不要让我知道。”
“奴婢记下了。”小枝既不反驳也不生气,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平平应下了,这让许沁心禁不住又是一阵气结。
她永远不肯透露真话,她又该怎么办?
只见小枝恭敬地行了个礼,继续道:“霞影殿主子只吩咐奴婢前来好生侍候,故而奴婢只会安安分分地侍候主子,除此之外不会惹任何杂事,主子大可放心!”
“你这分明是让我不放心了!”许沁心恼恨地叹道。
真不知道陆芊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和小枝同出浣衣局,这一点在宫中是人尽皆知的事,陆芊芊应该不至于吩咐小枝来做一些过分的事情吧?
从前凤儿耍过小聪明,几乎要了云素裳的一条小命,现在小枝也会走同样的路子吗?许沁心有些不太确定起来。
如果是要做杀人这件事情,最好找一个胆大心细手脚灵便的聪明人,像小枝这样老实憨厚,又与婉云轩有着交情的人,实在是最不合适的人选才是啊!
难道陆芊芊已经自信到这种程度?还是说她尚有旁人不知道的底牌?不过无论如何,她都不至于那样冒险,安排一个与她有旧交的人来收拾她吧?
即使自信,有着凤儿的前车之鉴,她也应该细细掂量掂量才对吧?
小枝见云素裳一味的沉吟,终于好心地又向她介绍道:“娘娘放心,类似前几次那样的情况应该不会出现了!霞影殿主子确实对凤儿下过更多的任务,所以她才会那样急躁,但奴婢这边没有接到类似的任务,所以您大可放心!”
云素裳闻言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恰恰是看不见的敌人,是你身后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的小人物,是不是?
她知道小枝不可能没有什么特的任务,但她不肯说,自己这边也就不方便问,这样的情形,真的让人感到有些艰难呢!
看来今天小枝是准备演戏演到底了,云素裳渐渐地也开始无奈起来,只好随口应了一句:“那便当真是要谢过娘娘的好意了!他日你若有机会,别忘了替我向娘娘带个好……”
“奴婢一定会的!”小枝睁眼说瞎话地答应了下来。
云素裳挥手将她打发出去,心中越发不是滋味起来。
陆芊芊这一次玩得究竟是那一局棋?她是准备韬光养晦,还是已经改变策略要将婉云轩所有人一网打尽?如果她的胃口很大,婉云轩这些头脑简单的丫头们,又将用什么方法才能应付过去?
对于小枝的到来,婉云轩众人当然是如临大敌。
舒姑姑本想干脆想个法子打发了她出去,无奈小枝确实处处显得老实本分,竟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旁人当然也就没有理由故意与她为难。
云素裳与小枝算得上是患难之交,她心中一直念着旧日的交情,时时想着给小枝一些额外的关照,无奈对方一直恪守着奴才的本分,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对云素裳的关照也全都推脱了过去,倒让云素裳十分尴尬,鹊儿更是毫不客气地嘲讽她热脸贴了冷屁股。
秦翰飞在婉云轩见到小枝却是十分高兴,听到是陆芊芊特意吩咐了她来侍候云素裳之后,他脸上的喜悦之色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连赞了几个“好”字。
云素裳觉得他此刻的笑容分外扎眼,气得连话也不愿与他多说。
谁都看得出陆芊芊此举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的没安好心,偏偏只有秦翰飞一个人看不出来,这件事本身就让人十分恼火!
那个陆芊芊就有那么好,好到可以让他无条件地信任,不需要任何理由地相信她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好心?
或者也许出现这种情况的深层原因,是他很希望看到妻妾和睦的场景,享尽齐人之福?
想到这种可能,云素裳就感到像是吞下了半只苍蝇一样,恶心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万幸的是秦翰飞并没有继续坚持这个话题,他将小枝和其他的丫头们打发出去之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朝贡大会已经为期不远,你可有什么特别想见到的人?”
云素裳当然知道他指的人是谁。
可是真的有必要再见吗?一别多年,物是人非,她无法想象与昔日的皇姐在已经不属于她们的宫中相遇,该是怎样的一种场景。不过即使不用猜,也大致想得到两人少不了抱头痛哭的戏码吧?
昔为主人今是客,还要咽泪装欢,对现在的主人感恩戴德大礼参拜,让心高气傲的皇姐情何以堪?
云素裳真的连一点想要见到铭瑄公主的心思都没有。
故国已经成为历史,雕栏玉砌仍在,却已经不再属于云家。复国不过是一句空谈,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相见又如何?不过是徒添伤感罢了!
更何况皇姐野心太大,若� ��真的亲自来了,必有所图!云素裳有些担心,她的图谋,秦翰飞真的会懵然不知吗?他可不是那个志大才疏的秦川!
云素裳愁肠百转,见秦翰飞殷殷地盯着等她回答,她沉默半晌才慢慢地摇头苦笑道:“真的没有什么特别想见的人,而且深宫寂寂,我便是想见,也是不可能轻易见到的吧?”
“真的不想见吗?铭瑄公主可是每次来折子都会提到你呢!”秦翰飞的神情有些奇怪,看向云素裳的时候,眼中总有些莫名的光彩流动。
云素裳怔怔地听着,在他切切的目光之中,心绪渐渐飘远。
皇姐会想她吗?
说真的,她并不如何相信她所谓的“想念”!
她与铭瑄公主似从来没有亲近过,即使幼时同在深宫,情分也是寻常。皇家的亲情原本便淡,远非民间相依为命的情感可比。何况对方是高人一等的嫡女,相比之下她算得上什么?名分上她是婉贵妃之女,可是有些头脸的人都知道,她不过是一个没名分的宫女侥幸生下的孩子而已,同为公主,身份却仍是天差地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