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驰骋沙场多年,总以为论心计,已经不会有人敌得上他,却不想多少大风大浪都已经有惊无险地闯过,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这一切,都是拜那个心怀叵测的女子所赐!
想到刚才,那个老宫女使人传信给他,说是有贼人在婉云轩、在她的身边,他吓得几乎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心跳,来不及多想就带齐了自己的亲兵,更使人调来了宫里的羽林军,只因为怕贼人伤了她一分一毫!
在赶过来路上,他甚至想,如果贼人伤到了她,不,如果贼人吓到了她,他一定会亲手将那贼人抓住,碎尸万段来解气!那时他多么希望可以身生双翼,立刻飞到她的身旁;他多么希望自己没有听信芊儿的劝谏,从来不曾离开她半步!
那时他甚至想,如果她有什么不测,他该怎么办?如果没有了她,他还能不能正常地活下去?
没有了她,他该如何生活?
他没有想过,从来不敢想。他只知道,她就是他的全部,他宁可自己受伤自己死去,也要她好好的!
短短的一段路程中,他在心里作了几千种最坏的预测,甚至怀疑过如果她遭遇不测,自己也许会心痛而死……
可是他设想过千万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想到,所谓的贼人出现在婉云轩,不是要伤害她,而是要带她离开,是要和她一起带着传说中的传国玉玺离开沐德皇朝的宫殿,到外面去与他们的党羽会合,然后再打回京城来!
传国玉玺,那是父皇寻找了一世都没有拿到的东西啊!
如今沐德皇朝虽已定鼎多年,但因为没有那一方小小的印章,在天下人眼中总有那么一点名不正言不顺……那东西居然在那个小女人的手中吗?
在皇宫这样一个连蚂蚁都藏不住的地方,她是如何将东西隐藏起来,更将自己的身份隐藏起来的?
她,真是个演戏的天才!
最可悲可笑的是他自己,竟然被这样一个看上去单纯无辜。没有一点心计的女孩耍得团团转!
还有那个栾梦平,当日在江南,自己本可以将他斩于马下,却因一时起了惜才之心,有所不忍,这才带他来到京城,想不到竟是无意间称了他的意!
也许,这原本就是他的计策吧?知道自己不忍,所以敢打败仗,被自己光明正大地带进城来,然后逃狱、进宫,然后就可以带着他的小情人远走高飞?
秦翰飞很不愿意认同这种想法,但是……
栾梦平对那女人的态度,那分明是别离多年的情人重逢才会有的酸涩和甜蜜!
原来昨夜在勤政殿外遇到他二人,不是狭路相逢的顺手挟持,而是自己不经意撞破了他二人幽会?
想到此处,秦翰飞的心里愈发酸痛难言。
那个小女人,心中竟一直想着别人吗?
这不可能,秦翰飞竭力劝说自己。她在深宫之中已经住了五年,而这段时间栾梦平一直隐藏在江南练兵,所以他二人应该是没有机会见面的。
但是,他们会不会鸿雁传书?会不会银汉迢迢暗渡、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之类的?
应该不至于吧,她才几岁呢?
十四五岁的样子……
秦翰飞心头一跳,忽然想到,前朝公主之中,亡国时年纪在九岁左右的,应该只有七公主一人,难道那个女人,就是那个曾经被誉为“大业明珠”、受万众瞩目的铭慧公主?
这就难怪了。
出了婉云轩的门,栾梦平被侍卫押着,回去那座他昨日刚刚逃出来的天牢,云素裳以为可以跟他一起,不想却被侍卫告知,她要被送去暴室待审。
栾梦平知道两人要分开关押之后,然开始焦躁起来,无奈侍卫都不是平凡之辈,他虽然已经竭尽全力,到底还是寡不敌众,最后闹到两败俱伤,还是改变不了这个局面。
相对而言,云素裳就平静得多。此刻她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神态,淡淡地安慰栾梦平道:“不必担心我。咱们一向身不由己,便死了也不值什么。你若能有机会活下去,若无必要不必找我,更不必为了我冒险。我希望你记住,一切随心所欲就是对的,别人便是怪你,也不必理会。”
栾梦平有些发怔,一时想不通她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一旁的侍卫虽不耐烦,但见了栾梦平刚刚不要命的打法,也知道此人是个血性汉子,不敢硬来,只得一遍一遍地催促不止。
栾梦平定定地看着云素裳,多次甩脱侍卫的控制,却总是既不肯逃走又无话可说。云素裳虽是心不在焉,也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三哥哥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裳儿,”栾梦平定了定神迟疑道,“你你还记得我们昔年的约定吗?”
云素裳心中打了个突,沉默了一阵子才勉强笑道:“什么约定?我只记得你说过下次见面要给我带那个什么族的点心吃,你也没带啊!”
“裳儿,你不要拿闲话来搪塞我!你明明记得,为什么不承认?”栾梦平脸上闪过受伤的神情。
云素裳十分尴尬,却连对他苦笑的力气都没有,只得低头避开他的目光。
栾梦平却不打算放过她。今日一别,极有可能便是永诀了,有些话若是不说,难道还要等到来世吗?
“裳儿,昔年你答应过我,等我们长大了,等我做了将军,就让我做你的驸马……”
云素裳愈发尴尬,脸色虽然依旧苍白,耳根后面却是悄悄地红了起来。
“裳儿,昔年的承诺,可还算数吗?”栾梦平穷追不舍。
“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风花雪月!我劝你还是先想想自己该怎么死吧!”栾梦平身边的侍卫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他狼狈地趔趄了一下,抬头恼怒地瞪了那侍卫一眼,回过头来却仍是企盼地看向云素裳这边。
云素裳尴尬之余,只觉得哭笑不得。
那个承诺是自己几岁的时候作出的?五岁,还是七岁?
也只有不谙世事的童年,才会那样随意地说出实现不了的承诺吧。
也只有年幼无知的童年,才会将随意出口的承诺当真啊!
栾梦平应该知道,她昔年的承诺,不过是孩童之间的戏语罢了,怎能当真?难道他至今都还不曾成长吗?
还是说,那是一个他自己不肯醒来的梦?
云素裳无奈地摇摇头:“我记得,可是……你不该当真的。”
栾梦平缓缓地勾起唇角,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当初的承诺是认真的,所以值得我认真对待。即使后来你忘记了,或者假装忘记了,我也会记得,大业皇朝最美的公主,对我许下过最美的诺言。”
云素裳也艰难地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却尽是苦涩之意:“可惜,我早已不是大业皇朝的金枝玉叶。想不到昔日的一句儿戏之语,却连累了你。”
栾梦平没有理会她的自伤自怜,却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笑着问道:“裳儿,若有来世,嫁我可好?”
若有来世……
云素裳苦涩地笑了起来:今生已是凄苦如此,何必还要企盼有来世?
栾梦平终于还是被凶恶的侍卫带走了,云素裳站在分别的路口,神色凄惶。
她曾经对昭华宫的那位主子说过,若有来世,愿做农家女,织布舂米相夫教子,粗茶淡饭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
那是她在宫中少有的真话。
若有来世,不要金尊玉贵不要颠沛流离,不要这倾国之貌也不要经世之才,她只要做一个平凡的农妇,相夫教子,在平凡的柴米油盐之中耗尽一生,可以吗?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也许她和秦翰飞,正是因为爱得太过于义无反顾了,所以才会遭到飞蛾扑火般的结局吧?
秦翰飞是她今生的劫。
若有来世,不需要太热烈的爱情,她只需要一个平凡的农夫,会勤勤恳恳地下地耕田,在接过她做的粗布衣裳的时候,肯对她憨憨地一笑,这便足够了。
若是许给栾梦平,也许是可以做到的吧?
想不到,今生颠沛至此,仍是像风中柳絮一样苦无所依,却早早地把来生许了出去。
来生,是谁也不知道会如何的。在此许下一个诺言,与其说是一个承诺,倒不如说是对未来的期许,对未知的一种美好祝愿罢了。
看到栾梦平欢喜的笑容,她便觉得自己是没有错的。既然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留一个美好的希望又何妨?
至于今生,也只能一直遗憾下去了。
秦翰飞,那是她这几年生命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了。因为他的存在,这寂寂深宫之中的孤苦无依、步履维艰的重重算计,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难捱了。她曾经满怀深情地幻想过,有朝一日可以抛却身份,忘记一切艰难险阻,无忧无虑地与他携手今生……
可这终究是不可能的。与他之间的障碍,不只是千难万险那样简单。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对这一场镜花水月付出真心吧?
明知是错,还是义无反顾地陷了进去,受伤最重的,还是她自己。这一点,秦翰飞是否会知道?
此刻的他,一定是极其恼怒的吧?若非确实伤心生气,他也不会对她如此冷漠无情……
是她错了。
她的痴心傻气,伤害的人不只是她自己,还有毫不知情的他。
他既肯冒天下之大不韪始终不肯放开她的手,必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可最后的伤害,不是来自他的敌人,不是来自哪些顽固的大臣,而是来自他最在意的她!
他此刻必是既心痛又恼恨的吧?不知伤透了心的他,会如何报复“工于心计”的她?
暴室这种地方,云素裳不是不了解,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来。
名义上,这里是暂时安置犯错宫人的去处,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会被打发到这里来的奴婢,必定是不得主子心意,或者被主子放弃了的;而被关进这里来的妃嫔,却定是犯了死罪,因为种种原因不好明着赐死的。无论是哪一种,都基本可以确定不会再有出头之日的了。
所以在暴室之中,繁重的劳作只是明面上的惩罚,那些暗里的、大家心照不宣的,还不知道有多少种花样呢!
云素裳并没有感到恐惧。
秦翰飞放弃了她,这一事实比任何惩罚都要严酷,所以她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一眨眼在这个地方已经待了三天,秦翰飞的旨意始终没有下来。
他究竟想要怎么样呢?难道真的要她在这日复一日的劳累和折辱中死掉,他才算解恨吗?
如果是这样,云素裳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解脱了。
今天还是和前两日一样,刚过了五鼓就被掌事女官从潮湿的稻草窝里拉出来,不由分说一顿劈头盖脸的鞭子就招呼到了身上。
在这里挨罚是不需要原因的,哪怕你昨夜三更才睡,今早也一定要在五鼓之前醒来,迟一刻都不行的,在这里活下来的人,都早已学会了忍耐。
在这里,云素裳仍是与众不同的。旁人只要活儿做得勤谨,低眉顺眼一些、卑躬屈膝一些,通常是不常挨打的,但云素裳不管怎样做,一天三四顿鞭子都是少不了的。
用管事的话来说,这一身细皮嫩肉,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彻底糟蹋了,此时不打,岂不是暴殄天物?
云素裳对这种论调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官吏喜欢打人也是常事,但将打人当做一种爱好、一种乐趣、甚至是一种追求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一位了。
宫里把她安排到这里来做事,也真算得上是物尽其用!
那管事眼见自己用尽全力的每一鞭打下去,云素裳的衣衫上都会迅速渗出一道血痕,但她一直神色木然,连旁观的人都下意识地随着鞭子的响声而龇牙咧嘴,她怎么可以这样若无其事?
浸湿了的皮鞭每一下都发出沉闷的回响,分明是抽在一个活着的人身上,却像是在抽打死人一样毫无反应,管事渐渐觉得心里发憷起来。
“看见你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滚去干活去!”管事怒冲冲地扔下一句话,摔着鞭子扬长而去。
云素裳扶着墙根站稳,脸上不禁露出苦涩的笑容。
不是不觉得痛,只是痛到麻木,知道哭喊求饶都是无用,又何必贱价抛售自己仅剩的尊严?
“你还好吧?”一个不知道已经在这里住了多久的脸色蜡黄的老宫女心下不忍,小心地走到云素裳的旁边想要搀扶她。
“哟,舒大姑姑今儿个是难得地发了善心呢,还是等着这个小贱蹄子重夺圣宠,好帮你升官发财呢?”一个尖瘦脸的小宫女尖酸刻薄地说。
那“舒大姑姑”装着没听见,云素裳却知道在这种人人性格都有些扭曲的地方,善心的人往往会受到众人的排挤,本来就万分艰难的日子更会处处碰壁。自己已经沦落至此,又何必再去连累一个好人呢?
“姑姑不用管我,过一会儿就好了。”云素裳勉强笑了笑,这一次却是诚心诚意的感激。
舒大姑姑坚持将她扶到草垫子上坐下,怜悯地叹道:“唉,多好的孩子,怎么会受到这样的对待……”
云素裳感激一笑,原先那小宫女尖酸刻薄地嘲讽道:“她若是好人,就进不了这种地方了!现在朝中言官都在为了她的事争执不休呢,你道还说她是好人!看不出来,原来舒大姑姑您也是她那样的人啊!可惜了,你有人家那样狐媚子的小脸吗?您老人家也只能再等上几年,到地底下去吸引那些没见过女人的小鬼了!”
舒大姑姑既然能在暴室这种地方活下来,自然就不是个气性大的。听见那小宫女夹枪带棒地说些疯话,她也不去理会,只冷笑一声就完了,倒把云素裳气得不轻。
“哎,你说外面言官都在参她,是怎么回事?”另一个宫女唯恐天下不乱地搀和了进来。
那尖脸宫女见有人问,一脸得意,故意提高了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你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吗?她是先帝爷的妃子,侧四品的婉仪娘娘呢!按咱们的想法,别说四品了,就是九品十品也是主子不是?既然当了主子,就该安安分分地侍候皇上管束下人,对不对?可你知道人家多有本事吗?人家在先帝爷在世的时候,就处心积虑地勾搭完湘王爷再勾搭上太子,把宫里搞得一片乌烟瘴气的,连皇后娘娘都被她气病了!不然为什么惹怒了皇上,没等册封就打进冷宫了呢?”
“天啊,不会是真的吧?咱要有人家一分本事,也不用呆在这个鬼地方朝打暮骂的了!”小宫女们趁着管事不在,都放大了胆子,凑到一起七嘴八舌起来。
“你要有人家一份本事,还要有人家三分姿色才行!长了一张祸水的脸,她倒真不肯浪费了,这宫里能见得到的男人只有那么几个,人家就是有本事都招惹一下,你行吗!”那尖脸宫女冷笑着,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那些小宫女的异想天开。
舒大姑姑在暴室多年,到底还是有几分威望的,见她们说得实在不像话,只得厉声呵斥道:“做主子有做主子的本分,做奴才也有做奴才的本分!有的人既然连做奴才都做不好,被罚到这个地方来,还不积点口德,等着死了怕也没个好去处!”
“舒姑姑你还别吓唬我们,”尖瘦脸不以为然地冷笑道,“咱们落到这一步,还能有什么好去处?北墙外面的‘宫人斜’,就是咱们的‘好去处’了,你还指望有人能给你碓一个坟头怎的?这个女人敢在先帝新丧当天就缠着新君不放,目无人伦罔顾廉耻,我们白说几句怎么了?”
舒姑姑闻言,疑惑的目光望向云素裳,满脸探询和不可置信的神色。
尖瘦脸一见立刻得意起来:“怎么,您不相信是吗?别说您不信了,外面满朝的文武大臣,都被这个厉害的女人惊得目瞪口呆呢!先帝新丧,对于当今皇上来说是国孝家孝两重的重孝在身,可这个女人当天就敢把新皇帝拉到自己的寝宫里去!您说说看,是不是胆大包天?是不是不知廉耻?还好咱们当今皇上肯听文武大臣们的劝,跟这个女人一刀两断了,还不失为一位明君,只是这个女人可就惨喽!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她这样的人,打死了也不冤!”
“人家再怎么不好,到底也没得罪你们吧?就因为她当过娘娘,因为她生得好,你们就这样挤兑她?”舒姑姑不以为然地训斥了几句,那些小宫女们却也不当一回事,仍是吱吱喳喳地讨论着。
那尖瘦脸更是不服气地嘀咕道:“娘娘是不假,可咱们现在倒搞不清她是哪一朝的娘娘了!一个女人服侍过父子两代主子,啧啧,这可真是……”
最后一句没有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只有一声尾音,在略显空旷的屋子里产生了隐隐的回响。
众人疑惑地顺着尖瘦脸的目光看去,只见不算狭窄的门口,密密麻麻地跪了一片人,领头的竟是刚刚还在这里耀武扬威的那个凶悍的管事。
只见那管事整个人都匍匐在地上,额头紧紧地贴在地面,浑身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云素裳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她牙齿打颤的声音。
外面……是他来了吗?
云素裳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身旁的舒姑姑,飞快地站起身来,扶着墙奔向门口。
“这么迫不及待?”随着一声轻笑,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收势不住的云素裳几乎要撞到他身上去,惹得他弯起唇角轻笑起来。
“秦翰飞……”云素裳的视线霎时模糊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地上栽去。
那道高大的身影依然如旧,但她,已经失去了站在他身旁的资格。他今日来,是要作一个彻底的了断吗?
冰冷的地面唤醒了云素裳的神智,看清两人今日的处境,她绝望地闭上眼睛,苦笑起来。
“怎么不过来?地上凉,不要冻坏了。”秦翰飞的声音比从前更加温柔,带着些隐隐的蛊惑之意。
若是换了从前,云素裳对这样的声音是没有任何抗拒之力的,但此刻她却莫名地感到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慢慢往后挪动着身子,竟是徒劳地想要躲开他的视线。
秦翰飞见状冷笑一声,微微弯腰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扯到了怀中:“为什么要逃?你不是说过喜欢我的吗?”
云素裳浑身一颤,知道挣扎不过,只得勉强睁开朦胧的泪眼,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希望能得到一丝怜悯。
秦翰飞接触到她绝望的目光,心头竟是一阵激荡,他狠狠地攥紧了拳头,任指甲在掌心中留下几道深深地痕迹,良久才勉强稳住心神,依旧恢复了风淡云轻的样子。
一道泪痕从云素裳的脸颊旁边划过,顺着下颌滴落,恰好溅在秦翰飞的手背上。冰冷的触感让他心念一动,下意识地抬手帮她拂去脸上的湿痕,声音温柔得如同三月的春风:“跟我回宫,可好?”
云素裳浑身僵硬,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身后那些刚刚还幸灾乐祸地嘲讽她的低等宫婢,此刻早已经像外面的管事一样,战战兢兢地跪伏了一地。
云素裳本能地觉得危险,但在秦翰飞的面前,她不可能有半点反抗之力。即使她不肯,又能有什么用呢?
秦翰飞见她不语,满意地拥着她瘦弱的肩膀,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云素裳忍不住轻呼一声,秦翰飞感觉到她的抗拒,冷笑一声,拥着她肩膀的手骤然加力,却在感觉到手上异样的触感之后,猛地放开了手。
云素裳骤然失了依傍,不受控制地再次往地上倒去。秦翰飞顾不得管她,只是怔怔地盯着自己手指上沾染的血痕发愣。
门边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声响,原来是云素裳失去控制的身形碰倒了门后放置的一个木架子,上面的木棍铁楸之类工具乒乒乓乓散落了一地。
云素裳苦笑着揉揉撞疼了的额角,双手撑地坚持着想要爬起来。
秦翰飞粗暴地伸手将她拉起,毫不迟疑地一把扯落了她的衣衫。
“放手……”云素裳下意识地惊呼出声,飞快地环抱双臂,却阻挡不了原本已经被鞭子抽打得脆弱不堪的衣衫寸寸碎落。
秦翰飞看着她身上那件几乎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的内衫,以及衣衫破损处露出来的深深浅浅的鞭痕,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云素裳知道如今已经不可能求得他的怜悯,反而渐渐平静下来。外衫已经破损碎落,她干脆放下手臂,随手将固执地留在身上的几片碎布抖落,只穿着血迹淋漓并且有多处破损的白色内衫,大大方方地站在秦翰飞的面前,也不再躲闪他的目光。
“该死,这是谁干的?”秦翰飞冰冷的声音,带着狂风暴雨的气息,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启禀皇上,是张管事打的!她不知怎的总看云娘娘不顺眼,每天都要打她好几顿鞭子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尖锐地响了起来,在这个人人大气都不敢出的环境中显得分外突兀。
“谁是张管事?”秦翰飞的声音平静下来,听不出什么喜怒。
张管事战战兢兢地跪着爬了进来,匍匐在秦翰飞的脚下,叩头如捣蒜:“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既然知道该死,那就不冤了。”秦翰飞淡淡地点了点头,他身后跟过来的侍卫中便有两个人默默地走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将那个以打人为人生乐趣的管事拖了出去。
秦翰飞慢慢地转过身去:“刚才是谁在说话?”
尖瘦脸的宫女连忙抬起头来,眼中闪着热切的光:“回禀皇上,是奴婢。”
秦翰飞赞许地点了点头:“真是个伶俐的丫头。”
“谢皇上夸奖!”尖瘦脸闻言,整张脸都兴奋得通红了起来。
秦翰飞再次微微点头,环视一周,唇角微微勾起,忽然一把将呆愣中的云素裳抄起抱在怀中,大踏步向外走去。
尖瘦脸的宫女本以为会得到秦翰飞的嘉奖,谁料对方竟然转身就走,她心下不禁大感失望,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险些便要脱口叫出一声“皇上……”
秦翰飞好像感应到了她的惶急,或者也有可能是听到了她吸气的声音,竟在走到门口的时候生生顿住了脚步,慢慢地回过头来。
尖瘦脸立刻从失望转为狂喜,竟忘了掩饰满脸的兴奋之色,高高地仰起头来,热切地盯着秦翰飞的眼睛。
“这丫头,杖毙了吧。”秦翰飞看了她一眼,平静地向身旁的侍卫吩咐道。
云素裳被他紧紧地抱在怀中,听着那宫女哭叫求饶的声音越来越远,只是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秦翰飞将她的反应收在眼中,不禁微微有些诧异:“你不打算替她求情吗?”
云素裳猜不透他的意思,只得迟疑着摇了摇头。
“也是呢,”秦翰飞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善良的云儿是见不得暴虐见不得杀伤的,但尊贵的前朝公主可就不一定了。”
云素裳被他语气中的嘲讽和寒意所伤,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呵呵,现在还要扮柔弱装可怜吗?你以为我还会上当?”秦翰飞冷冷一笑,不屑地移开目光,大踏步向前走去。
云素裳双目紧闭,听着耳边侍卫们整齐的脚步声,心神不禁有些恍惚。
很多年前,耳边也是这样整齐的脚步声,病中的她蜷缩在破烂的马车之中,从躲藏了两个多月的密林之中被粗暴地揪出,老贼手下数百精兵将她忠心的侍卫们尽数屠戮,其中还包括自幼教导她的白发苍苍的老师傅……
今日今时的场景,虽然与从前并不相同,但她的凄惶和无助,却是别无二致。
秦翰飞的怀中有着与从前一样的温暖,但她已经找不到从前那样心安的感觉。如今的他,让人感觉阴晴不定,无法猜测他的心意,究竟是怜惜还是恼怒。
他的怀抱,她曾贪恋许久,却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在他怀中最久的一次,却是这样的场景。云素裳知道,这一次等着她的,不是他的温柔他的爱怜,而是他的报复他的惩罚,是身为囚徒无法想象更无法掌控的未知!
“到了,还舍不得睁开眼睛吗?”秦翰飞促狭的笑声在耳边响起,云素裳甚至感觉得到他温热的气息吹在自己的耳边,麻麻痒痒的,却带着让人战栗的恨意。
感觉到自己被轻柔地放下,云素裳终于还是胆战心惊地睁开眼睛,毫无悬念地看到一张放大的笑脸。
只是那笑容,却寒冷如隆冬的霜。
梦里的那一抹温柔,再也不会出现了吧?
云素裳的眼角划过一滴清泪,凄凉地笑了起来。
“如此,你可还满意?”秦翰飞笑着坐在她的身旁,伸出手臂拥住她伤痕累累的肩膀。
云素裳有些迷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才知自己现在仍是身处最熟悉的婉云轩,桌椅床帐甚至连桌上的烛台杯碟,都与她离开时毫无二致。
兜兜转转,竟仍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是人的心境罢了。
秦翰飞满意地看着她错愕的神情,状似轻柔地抚弄着她肩上的伤痕,眯眼轻笑:“这两天,我着人查了一下你的过往,真让我大吃一惊呢。”
云素裳咬牙忍住肩头传来的阵阵刺痛,明明额头已经痛得沁出汗来,却连呼吸都不敢加重一分。
“前朝覆灭时,你不过是个九岁*,竟能将传国玉玺带出宫城,藏匿深山老林数月之久,也算是有些手段的了。”秦翰飞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是赞是讽。
“那是师傅的本事,也是你们的追兵太笨。”云素裳忍着痛,不动声色地说道。
秦翰飞饶有兴致地凑近她的耳边,语声温柔:“可是你后来还是被带回了宫里,那玉玺却始终没有被找到,你究竟把它藏到了哪里?”
云素裳如今唯有苦笑:“一块破石头而已,若不是早扔掉了,我岂能活到现在?”
“哈,”秦翰飞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我虽然早已领教过,今天却仍是大吃一惊。”
云素裳“谦逊”地一笑,默然不语。
秦翰飞本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寻根究底,所以并未与她计较,只是漫不经心地问道:“父皇母后的‘暴病’,与你脱不了干系吧?”
“你太抬举我了,”云素裳苦笑道,“我的身份他们是知道的,若我当真有那个本事,他们怎么会留我?”
“马失前蹄,也未可知。”秦翰飞对她的辩解不以为然。
“既然你已经认定与我脱不了干系,那便权当是我做的好了。”云素裳满不在乎地轻笑一声,似是浑然不知自己认下的是一个弑君的罪名。
秦翰飞反倒因她这般“坦然”而微微怔了一下,半晌没了下文。
“那么,你打算怎么样?”云素裳瞪了许久,不见他有所反应,终于忍不住问道。
“本来,你是必死无疑的。”秦翰飞托起云素裳的下巴,让她以一个极其不舒服的角度仰起头来看着自己,目光死死地锁住她的眼睛,不容她有半分闪避。
“那后来,我是如何逃脱一死的呢?”云素裳僵硬地笑着,艰难地配合着他。
秦翰飞的神色渐渐凌厉起来,手上也不知不觉地加大了力道:“后来,有人告诉我,你死了,传国玉玺就彻底没了下落,前朝转移的那一批宝藏也不会再有人找到,还有……”
“还有什么?”云素裳竭力想微笑,但这个仰头的角度让她的整张脸都痛苦不堪,被秦翰飞死死捏住的下颌,已是痛得失去了感觉。
秦翰飞满意地看着她僵硬的表情,在她的痛苦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畅意:“还有,天下人都在传说,前朝宫中有一位公主是应运而生的天女,曾有位高人算过天下大势,道是得天女者得天下……”
“可是前朝亡国了。”云素裳僵硬地笑道。
“前朝是亡了,但象征天下正统的传国玉玺一直在一个女子手中,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个女子,恰恰就是昔日高人语言的‘天女’!你说,这件事是不是很有趣?”秦翰飞终于放过了她的脸,但禁锢着她肩膀的手始终没有放开,点点血痕渗透衣衫沾湿了他的指尖,他也不去管。
云素裳垂下头,喉头已经酸涩难言,却仍是坚持着从嗓子底下挤出一句:“确实很有趣。”
“既然如此,那‘天女’可就是天下至宝了,若是杀了,岂不可惜?”秦翰飞邪魅地一笑,微微俯下身,几乎是贴在她的耳朵上,低声呢喃道。
云素裳只觉得浑身僵硬,恐惧像小虫子一样从心底慢慢爬出来,瞬间遍布全身,让她的每一寸皮肤都变得僵硬起来。
秦翰飞的笑容冷冽,让人胆颤心惊:“这天下,已经是我的,而你,也必定只能是我的……”
云素裳紧紧咬住牙关,本能地躲避着他的触碰。
“害怕了吗?”秦翰飞的手终于放过了她肩上的伤痕,却慢慢地沿着她的锁骨一路向下,渐渐加重了力道,带着些劫掠和惩罚的意味。
害怕了吗?云素裳同时也在心底质问自己。
当然是怕的。此刻的他,不是她倾心的那个温和的少年,而是一个被恨意填满了胸膛的无情君王,她怎么能不怕?
可是怕又有何用?在他的面前,她原本便没有丝毫反抗之力,更何况心神已经濒临绝望的现在?
“前些日子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秦翰飞冷笑着,手掌毫不留情地扯落她身上仅剩的里衫,看着那如雪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的伤痕,眼中生起的不是怜惜,而是让云素裳胆战心惊的滔天怒意。
前些日子的她,是怎样的?
云素裳的心底一片冰凉。
短短几日时光,已是沧海桑田。昔日的柔情蜜意,她确实是付出了全部的真心,但如今的他,是断断不会相信的了吧?
“疼吗?”
疼吗?
心里的伤痛已经蔓延到每一寸肌肤,即使身上没有伤,也会一样痛入骨髓,这点疼算得上什么?
云素裳的手臂不知不觉地攀上他健实的肩膀,没有任何抗拒地忍受着。钝痛的感觉传到心里,却奇迹般地化解了她心中难以言说的绝望和恐慌。
终究还是要交给他,却不曾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秦翰飞感觉到怀中的身躯渐渐变得柔软,攀在自己肩上的柔软的手臂让他禁不住心神一荡,但所有的柔情片刻之间尽已散去,他心中的恼怒不减反增:“这个样子,你也喜欢吗?”
云素裳疑惑地睁开眼睛看着他,却只见秦翰飞目� ��愈发阴冷。
可她并没有感到太过抗拒,倒仿佛自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看着那双平时顾盼神飞的明眸染上迷离的色彩,秦翰飞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唇角的嘲讽之意愈发明显起来:“你早说如此,我便早些满足你好了,何必等到现在?”
听出他话语之中的嘲讽,云素裳稍稍恢复了些神智,艰难地开口争辩:“不是……”
“不是什么?”秦翰飞冷笑道:“还要装贞洁烈女么?你在父皇和皇兄面前,也是这样装的?”
强烈的羞耻感漫上云素裳的心头,几乎要将她完全淹没,但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却渐渐瘫软下去,欲待挣扎却早已没了半分力气,残存的自尊竟也只能徒呼奈何!
“原来你昔日那般,不是忍辱负重,而是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天、生、贱……”秦翰飞凑到她的耳边,含混不清地呢喃道。
旖旎的幻想已经消散殆尽,云素裳时而清醒时而迷茫,双目渐渐无神,却始终尽力睁着……
云素裳不知道这样的折磨持续了多久,那似乎永无休止的痛楚,渐渐吞噬了她的意识,淹没了她的神智,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绝望和恐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