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左手被齐腕切断后身上没了力气,钳制住唯心的右手有了松动。禁/卫军见状立刻一呼而上,将太后制服。
太后僵着身子,还没有从刚才巨变的局势中回过神儿来,她显然难以置信刚才发生的一切,瞪大了双眼,目眦欲裂。
梁政走上前去,走进地毯上那血红旁,轻描淡写的一脚踢开太后断掉的那只手,随后轻描淡写的拾起翠绿色的镯子。
“梁政!”太后的嘴唇变得青紫,牙关紧咬下面色灰败如土。“哀家不会放过你的,你和你那个不知廉耻的娘亲一样不得好死!”
梁政没有多余的话和动作。禁/卫军已经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了命令。
他们拖拽着羞愤屈辱的太后一路离开。太后的发髻在挣扎中散乱不堪,手腕上的伤口一直止不住的向外冒血,她恼羞成怒嘴中高声叫骂着听不懂的音节,宣华宫的地面都被震的颤三颤。她被架起的身子双脚不断弹踢着,疯疯癫癫失了理智。
屋内恢复宁静,梁政将翡翠镯交给一旁的阿喜,示意她收好。
阿喜连忙接过翡翠镯胡乱在自己的身上抹了抹,试图擦去镯子上的血迹。可无奈的是无论她怎么擦,总有几缕红色一直浮在镯子的表面,殷红如血的颜色在碧绿中十分扎眼。
“让朕看看有没有受伤。”梁政将呆坐在靠椅中的唯心打横抱起,走回内室,边走边仔细的查看她的下巴和脖子。
“没事。”唯心摇摇头。
“宣太医。”梁政停下脚步,回过头盯着阿喜。“小培子一日不在而已,他有朕吩咐的事要忙,其他人难道加在一起还不如他一个人顶事吗。”
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皇上赎罪!”阿喜见状连忙跪下求饶,手中的翡翠镯几欲握不稳当差点掉在地上。
梁政抱着唯心大步离开。带起一阵冷风刺入阿喜的膝盖。
“还是让太医瞧一瞧朕才能放心。”梁政将唯心放回床上,在床沿上坐下。
“真的没事。”唯心摇摇头,“我们不是还要去一个地方吗?”
梁政抬手将她支起的身子重新压回在床上,“不急,出去倒是何时候都可以,你先好好休息。”
“朕……要先与你说一件事。”梁政的神色带了几分愧疚。
“何事?”
“玉柄扇,碎了……”梁政说出来的时候下意识盯紧了她脸上的表情。
唯心脸上的期待和微微的笑意霎时间消失的一干二净,梁政心中一紧,方觉不妙。刚才太后掐着她的脖子时她也没有露出如此崩塌的表情。
“为什么?”沉默了良久,唯心出声询问,她的双唇打着架,心中有城墙轰然倒塌,一双眼睛控制不住的狂眨。
“这是朕的疏忽……”
“为什么啊?”唯心从床上爬起来,不顾下身的疼痛有多么撕心裂肺。
“唯心,你听我解释……”
梁政话音刚落唯心却突然沉默下去。
“唯心”,梁政眉头紧皱,他从来不是一个会解释的人,但他就是看不得她这般伤心难过的样子。
他也知道玉柄扇是她唯一的念想,他也明白当初她那般毅然决然将扇子的留给他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朕已经命人还原一个完整的玉柄扇了……”梁政见她深深地垂下头,蜷起身子,脸颊埋在双膝中间,有些不知所措。“朕保证,一模一样。”
他给她说了真相到底是对还是错。他又该怎么告诉她是姚矜将扇子压碎了。
牵扯出的麻烦会更多吧。梁政头痛。
“算了……”唯心深埋的头抬起,她的双眼红肿,泛着泪光,“我当时本就不该留下这念想的,这只会让我总是将软肋暴露在敌人面前罢了……”
一句话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和辛酸。
让梁政的心头再次紧了紧。
玉柄扇世上就只有一个,碎了便是碎了,即便再去模仿再去还原,已经不是原来它本身了。更何况这种带着回忆的信物,承载不仅是思念,还有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都依你的。”梁政伸出手将唯心扣在胸前。
“等等!”唯心感伤之余突然想到还有一件事,她呼吸一滞,心脏高悬。
“怎么?”
“不好,扇面内还有遗诏!”
“朕有回去检查过,碎片中并没有什么东西混在里面。”梁政听完后眉头深锁,回想起尚鄢陵同样说,玉柄扇的扇面当初被陆长风卸过,塞进去裁成了布条的遗诏。
“很奇怪,若说有的话,扇面可是透明的,金黄色的布料应该很容易就被发现。”
“我也不知道,但哥哥确实叮嘱过我要么就将扇子销毁,要么就取出里面楚灵公的遗诏。”
“你知道遗诏上的内容吗?”
“不知。”唯心摇摇头,随后又想了想,“哥哥也不知。全家应该只有父亲知道。”
“朕昨日审讯了尚鄢陵。”梁政脸色开始变得冷硬,玉柄扇内有遗诏应该不会错。“他说遗诏内点名‘楚衔’才是那个楚灵公指定的储君。而他就是楚衔。”
“……这……”
“朕觉得他不像是在说假话,但是目前遗诏找不到,无法知道他究竟是否还别有用心。”
尚鄢陵?楚衔?楚灵公的储君?
楚这个姓氏乃楚国皇室的皇姓,楚衔楚衔……唯心念着这个名字,一股恶寒打后背游走在全身。
她似曾听说过楚灵公确实有一三皇子名叫楚衔,此人得到楚灵公的全部喜爱和栽培,即将被立为太子。可是世事难料,楚灵公还未来得及册立储君,便意外驾崩,之后的楚国朝堂风起云涌各大党派群起相争。
最终的结果是,楚业的姐姐楚瑜,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一统朝堂让所有的敌对势力倒戈,让楚业有了压倒性的优势顺利即位。也是从那时候起,楚衔此人便从人间蒸发。
有传说他去了守陵,又有人说他实际上已经被楚业赐死。
“他说,楚业实际上是谋权篡位,皇位根本就不属于他而他却霸占了十年。”
篡位当了十年皇帝?
可是十年前楚衔才多大,楚业又多大。没有遗诏哪里来的篡位之说,小孩子之间又怎么会懂得的阴谋阳谋,上演夺嫡杀兄的闹剧。
“不要低估皇家夺位的惨烈程度。”梁政一眼看穿了唯心的心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一日不将敌人追杀到底,他们就会有竖起旌旗杀回的那一天。”
“那这么说,楚衔知道遗诏被秘密交予了我父亲,所以才千方百计的接近我家人吗?”
“他没有说,但朕猜是这样的。”
“……”唯心摇摇头,“哥哥的一片真心白白受了践踏,若早日知道尚鄢陵是楚衔,不安好心……我家人是不是就不会被……”
“楚瑜确实知道楚衔没有死,并一直秘密侦查他的下落。顺藤摸瓜中无意的发现他们的父皇居然留下来遗诏。”
“所以她是要灭口?”
“是,她想要销毁遗诏,但是你的父亲不愿意说,后来的结果你也知道……索性不留一个活口,让秘密永远都是秘密。”
唯心下了狠力攥紧手指,她的指尖深深地刺入手掌心,血丝顺着指甲边缘延伸。
“不要想太多,朕说过会替你报仇。”
每个人都会有让自己豁出命抗争的事,梁政在唯心眼中看到了那股“豁出命”。
“总是这么逞强”梁政强行掰开她向外渗着血的掌心——这么逞强下去是会死的啊。
皇族就是这么肮脏和血腥的存在,没有在其中泡过你或许永远无法了解,前一秒还对你笑意盈盈的人,下一秒会眼也不眨的将匕首刺入你的胸膛,他的脸上被你的鲜血溅满,仍旧能笑的云淡风轻。
他越发坚定要带唯心去那个地方。
埋葬着他的母亲。
传说中的无妄圣墓,埋葬着大盛皇朝第二任帝王的皇后,也埋葬着他的生母。
他过去用了八年寻找打开圣墓的方法,又用了四年才终于在今天将七件玉器全部集齐。十二年,他从一个青葱岁月的少年长成一个掌管天下权柄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所以母亲,元琮永远都会是你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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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薄暮沉沉,云霞在西边的天际上烧的火红。
马蹄的“哒哒”声回荡在带着冷意的风中。
一匹骏马飞驰在一片辽阔的平原上,驮载着它的主人驶向地平线的方向。
唯心睁开眼睛后所见的是一片浩瀚的花海。
深秋时节,宫内连树上的叶子也几乎凋零了个彻底,而面前出现的大片大片浩如烟海的不知名野花让她眼前为之一亮,心情不由自主变得欢快。
“很漂亮对吧。”梁政执鞭策马,说话的声音溃散在空气中。
“这花的生命力真旺盛,天气这么冷还能开的繁茂。”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夹杂熟悉的温暖。
“是啊,我也很奇怪,自从我第一次到这里来,无论什么季节什么时间,永远都有花开。”梁政的声音不如唯心那般轻快,他的内心此时此刻无比沉重,或者说,紧张。
“早春有连翘,暮春有牡丹,夏季有月季,秋季就是这种不知名的小花了。”
“冬天呢?”唯心的好奇心全被勾起。
“冬天这里几乎总是冰雪覆盖,再向前一些会有梅树,在一片皑皑白雪中开放深红色的花。”
如果梁政事先不告诉她带她来的是陵墓,她真的会以为这里只是个不知名的世外桃源罢了。
这里是“无妄圣墓”,大盛皇朝第二任帝王的皇后,闻霜醉的安息之地。
可传说中,那个死后才被封后的女子是九尾烟狐化身的一代妖姬,绝色倾城以色侍两代君王,她同时搅和前朝和后宫,闹得刚刚统一的大盛皇朝鸡犬不宁。
闻霜醉是蛮帮人的女儿,有一项特殊的能力——预言。可是她的预言要付出代价,她需要活物的鲜血祭祀。血越多越残忍,预言的消息便越重大。
思绪被梁政一声“看”拉回现实,随着骏马不停地奔驰前行,一座长满松柏的巍峨丘陵出现在视线中。
“当年我的母亲就是在无妄之墓的白璧池边被放的血。”梁政喉咙干涩,他提起这段发霉的往事,永远如当初一般苦涩难当。
十二年过去,可能所有人都不再记得当时那个笑起来温柔和煦的“荣瑞贵妃”,也可能所有人都忘了放血那日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是多么刺鼻。
但是他不会忘。
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剩下的唯一羁绊,如果他也将她忘了,还有谁会记得她,替她报仇,为她正名。
梁政手上的力道加重,举起鞭子抽在骏马身上。马儿嘶鸣一声,旋风般向前冲去。
“那位皇帝为死去的睿敏皇后用和氏璧打造了七件绝世的玉器”,梁政缓慢的解释着,呼啸的风声吹散他说话的音节,唯心紧靠在他的胸前,用力的听才能勉强辨认。
“每一件玉器上都刻有一个章,也叫做刻纹,七个刻纹便是打开无妄之墓门的钥匙。”
“可是玉柄扇不是已经碎了吗?”唯心问。
“无碍,玉柄扇的刻纹在手柄上,碎的是扇面。”
两个时辰的马上奔驰,让唯心浑身颠簸的几乎散架,好不容易到了陵墓大门前,梁政先从马背上跳下,而她差些一个没坐稳跌下马背。
梁政接住从马上爬下来的唯心。
“母妃,孩儿带着你的儿媳来看你了,十二年了,孩儿来迟了,请母亲恕罪。”梁政拉着路都走不稳的唯心在陵墓的大门跪下。
二人一同用力三个叩首。“今日让孩儿接您回家吧。”
“无妄之墓”的重重机关可谓至阴、至狠、至毒。机关的设计个个匪夷所思,也个个都能凄惨无比的要了人的性命。
“白璧池之殇”机关通向陵墓最底层的通道,若有人不小心触碰到机关口,便会被牵制住,随后抽筋放血。放满了整整一池通道会自动打开将血流和尸骨灌入陵墓的最底层。
他今日来便是要带回他母亲的尸骨。
(7)
“正常人的血哪有这么多!”唯心在见到陵墓东侧的白璧池后心猛地一揪。
“有。”梁政在池边跪下,用手抚摸着白璧池的边缘,神色晦暗不明,“若只在身上割伤口自然不会流这么多血。你的身体会自动阻止血液的外流。”
“……”唯心也随着跪在他身侧,小心的依着他,随着他的目光望着白璧池的深处。虽然现在看来这个池子中什么都没有,可她却凭空能闻到血腥的味道。胃酸一阵翻滚。
“这便是机关的厉害所在,若是把人所有的筋脉全部剔出……这样一来血量就够了。”梁政说到这里缓缓地闭上双眼微微颔首。
唯心看到夕阳下,他眼角有晶莹一闪而逝。
“元琮,我们现在就接母妃回家。”唯心仰视着他,纤细的指尖握住他的手心,让自己分摊他从心底翻涌的那潮水般的悲伤。
“好。”梁政重新恢复了平静,扶着唯心起身。
他从背上解下一路以来背着的匣子,打开后七件玉器静静的陈列在其中。七件玉器流落了不知多少年后终于重新汇聚在一起,或白皙无暇或苍翠欲滴。千年羊脂玉和翡翠的七个完美结合。
七扇墓门七把钥匙,一段逝去的韶光岁月一幕被封锁的回忆。
“第一个,白玉杯。”唯心十分费力的仔细比对第一扇门上的简笔图案,回头告诉梁政。大门风化的很厉害,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花纹。
“这里。”梁政取出白玉杯,用杯子底部的刻纹对上大门的解锁位置。
两人高的大门沉闷的轰然中开,烟尘飞扑,传来刺耳的摩擦声和扑簌扑簌铜锈跌落的声响。
“后退。”梁政拉着唯心连连后退,这座陵墓已经沉寂了上千年,即便他们有钥匙但他仍怕出现意外。
两扇门已经看不出他们本来的颜色,上面的浮雕早已风化的凹凸不平,贴上的金箔千年来也被络绎不绝的盗墓者们揭的一干二净。
“稍等片刻,这座墓被封了太久,里面可能有毒气。”
“恩。”唯心点点头,她一直小心的依偎在他身边。即便周围潜伏着许多危险的因素,但她听着他从他胸膛里传出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就觉得世界无比踏实安宁。
“带上面纱,这能过滤空气。”梁政拉起唯心的手,“跟在我身后,不要松手。”
“一定。”唯心用力点点头,看着他绝艳的面容,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取出火折子点燃两个火把,并把其中一个交给她。
顺着狭窄的通道向下走,火把黄色的光照亮一丈内的路,投落两人交错的影子。
唯心刚想要回头看一眼,却立刻被梁政制止,“不要回头。”
“啊?什么?”唯心吓得一跳,身子向梁政身旁缩了缩。
“只要跟着我向前走就好了,无论怎样都不要回头看。”
唯心见梁政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用力的向下咽了咽,有些害怕。
“不要怕,有我在就没什么好怕的。”梁政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眼角微微上挑,刹那驱散无边的黑暗。两人一路上说着话驱赶无孔不入的恐惧,不知不觉就到了第二个门。
“这扇门的钥匙是……长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