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梁政瞳孔骤缩,退后一步。
“请皇上恕奴婢死罪!皇后娘娘不见了……”阿喜额头“咚咚”磕着脚下的青石板,雪地上很快蔓延起一片血色。
“朕要你看好她的,怎么会不见!”梁政一把掐住阿喜纤若白鹤的脖颈,看着她娇嫩的脸在一分一分加深的力道下变得青紫。
“皇……上……饶……命……”
梁政一把将她甩下在雪地中,匆匆冲向内殿。
入目是碎成了木片的屋门,摆在门旁装饰的的古董花瓶也被破门的力道震裂,与木屑一同堆成渣滓。
大力撩开半掩的帷幔,果然如阿喜所说,内殿早已空无一人。
“唯心……”梁政难以置信的掀开床榻上的锦被,被褥平整冷却,根本不像有人躺过的样子。
龙榻周围的帷幔被人扯坏,存放衣物的立柜也被人翻的一片狼藉。
“来人,来人!”梁政一向波澜不惊的性子终于在此刻沸腾,怒火一路烧向他的理智。
“皇上息怒!”小培子跟着进入了内殿,他看到暴怒的梁政后急得满头冷汗。
“宣华宫今日当值的人在哪里,可有看到是谁闯入?”
小培子询问了一圈,随后叫来了两名瑟缩在角落的宫婢上前听梁政问话。
“皇上问你们,今晚是谁闯入了宣华宫?”小培子一面观察着梁政愈发阴冷的面色,一边逼问两名面如土色的宫婢。
“回皇上,奴婢不知……”
“没用的东西!”小培子心里捏着一把汗,慌忙上前禀报,“皇上,她们也没有看到是谁闯入的宣华宫……”
梁政负手而立站在大开的天窗下盯了许久,若有所思,他回头,绝艳刚毅的面容上被风暴占据,“闯入者好大的胆子,传朕旨意,搜宫!”
梁政说完,掌心一番从丹田中提气,向着天窗外一跃而出。
落在屋顶后梁政四下搜寻蛛丝马迹,在看到宣华宫殿后地面上一排依稀可见的模糊脚印时,心脏如同被狠狠揪起,高悬在喉咙处。
从屋顶一跃而下,呼啸的冷风灌入他的衣领,喝出的白气溃散在纷纷扬扬的落雪中,雪花迎面擦过面颊时,刀割一般的痛。
唯心的脚受伤,哪能从这么高的地方跃下,定是有人劫持!
梁政五指紧攥,关节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眸中若在枯井中投入了火把,烈焰在他周身腾起急剧的高温,落雪稍稍靠近便立刻气化,生生被隔绝在一掌之外。
最近宫内诡异的怪事一桩接着一桩,连环上演桩桩精妙绝伦。若非他忙的脱不开身,怎么会把唯心独自一人丢在宣华宫。
连他梁政的女人也敢碰!活的腻烦了吗。
顺着脚印一路飞奔,待命的禁/卫军见到梁政如此乌泱泱的跟上紧随。
“关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梁政一个飞身跃上宫墙,在听到身后的脚步后回头对着紧随的禁/卫军首领下令。
“你们不要跟过来,去彻查那些蛮帮人,务必找到皇后。”
梁政在怀疑那些蛮帮人。酒宴上他们多次提到要见唯心被他拒绝,难不成是这些人真的鬼迷心窍,不死心,在他回来之前劫走了唯心?
雪越下越大,梁政穿梭在浩大的宫廷中,墨发被飞雪染成了霜色。玄衣绛袍上的赤龙宛若惊鸿活物,随着梁政迅如闪电的身影游动在皑皑白雪中。
他赶到宫门,守城的禁/卫在见到梁政后慌忙跪地行礼。
“皇上!”
“今夜迄今为止,都有何人出宫!”梁政深沉的吐息,呼出的白气在风灯下忽隐忽现。
“回皇上,无人。”
“无人?”梁政眉头一蹙,“东西南北四门都无人出宫?”
“正是!今日大雪,宫门早在晚宴开始之际便已关闭,截止到目前无人出宫。”
梁政心口郁结,挥拳重重打在结了霜的城墙上,青灰色的岩石染上丝丝血迹,骨骼摩擦发出的声响消散在冰天雪地中。
“继续看着,有人靠近就拿下!”
“是!”禁/卫军待命,继续严加看守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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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的脚能走吗?”梁彻小心翼翼的将唯心放在雪地上,扶正她歪了的兜帽。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唯心的双足,生怕她落地后出了岔子。
“可以的。”唯心足尖点点积雪的表面,接着一双脚整个陷了进去。“哈哈,是真的雪啊,好软,还会陷下去!”
“疼吗?疼了就说一声。”梁彻丝毫不敢放松,直到看到她在雪地里行动自如,才稍稍喘了口气。
空荡荡的街巷只有他们两个人,唯心兴奋的声音回荡在两旁的房屋之间。一路以来都是由梁彻抱着她前行,此刻她真真实实的踩在雪地中,柔软的触感让她暂且忘掉了所有的不快。
梁彻跟在她蹒跚的步履后,寒风吹动他尽染落雪的华发。
长及脚踝的乌发被他一握再度束起,漫天落雪勾起他尘封已久的遥远回忆。
他看着她白色的披风与落雪融为一体,眉眼绽放一个轻盈如雪的微笑。一路紧随,两串脚印交错相溶。
口中不自觉的轻声吟唱,“红梅雪落,风吹乌发泪眼矇,莫非缘尽三生?君莫问,卿相守,万人长安一世惊鸿,隽永心中。”
“阿彻!”唯心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梁彻的目光宛若星辰,“望年年岁岁如今日!”
梁彻手心一松,束好的头发再度散落,“愿岁岁年年人如此。”
唯心错愕的看着他,直到盯到他脸颊有些不自然的发红,“还以为你是文盲呢,没想到原来崇亲王也是深藏不露之人!”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梁彻安静秀丽的外表只维持了片刻,便被他的一声暴吼给毁个一干二净,“什么叫我是文盲!”
“没什么,甚好甚好。”唯心毫无顾虑的大笑,身子向后一仰就这么面朝上躺在雪地中,“望年年岁岁如今日,愿岁岁年年人如此。”
“自然会。”梁彻浅笑着走上前来,与她一同躺下,面朝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任凭自己的身子深深陷入松软的雪地,在一片平整中压出人字形的痕迹。
躺在雪地中片刻,听着雪落的声音,有奇异的香味涌入脑海中,唯心的意识不知不觉开始变得模糊。
眼前的景象朦朦胧胧,纷纷扬扬的雪花如轻柔的羽毛般抚摸着她冻僵的脸颊。
模糊的视线中,一个人的身影却在她脑海中愈发清晰明了。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在散却的意识中勾勒出他绝艳无双的容颜。
只是……
“你有什么资格骄纵!”
事到如今,她却还是想起那个人用剑指着她,对她冷冰冰的说,你有什么资格骄纵。她还是会想起他钳制着她的下颌给她灌下一碗藏红花,神色寡淡的判了她的孩子死刑,“唯心,这个孩子不能要。”
“为什么……”唯心触碰到回忆的禁区,猛地睁大双目,手指紧紧揪住心口的衣料。
她的身子在薄颤,揪住心口的手苍白无力,面容上血色尽失,空洞的眸子里是深深的绝望和痛苦。
原来她以为自己逃离了他身边就能抛掉这痛,原来她用力佯装的快乐这么脆弱。
“若是……你真的有了她人,那就放我走……”唯心脑海中的画面一团杂乱,从她护着路逸被他厌恶,到被他亲手灌下堕胎药,到被告知她今后再也不能生育。
幕幕都触目惊心,张张都是她的死穴。
身体的温度一点一点的下降,唯心的大脑陷入混沌,意识全消。
她急速冷却的身子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萦绕在她鼻尖的气息有些陌生,胸膛的轮廓也不是她所熟悉的。
“好好睡吧,睡着了,才能忘掉他。”梁彻长发垂下,遮住他半张脸,吐息间他的嗓音忽然变了,再抬起头后,他的容貌已经成了另一副样子。“我说过了带你走。长安,落雪为证。”
妖娆如古画的面容,浓墨重彩,红唇若朱砂,双瞳若两汪清澈动人的潭水,折射着雪的潋滟光彩。他捧着唯心面颊的指尖纤细,精心描着花钿。
梁彻,哦不,是元澈,他再度将唯心打横抱起,轻轻擦掉唯心眼角涌出的温热。
“主。”
有黑影从一旁的屋顶上落下,单膝跪在元澈面前。
“富春居已经被烧坏,我们现在去……”
“回墓室。”元澈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小心翼翼的给唯心裹上,“七件玉器都齐了吗?”
“齐了。”
“外面风雪太大,她魂魄缺失,又受了那么多伤,我们速度快些。”元澈对着怀中陷入昏迷的唯心宠溺的笑笑,万千芳华破开重重铅灰色的乌云。
“宣帝那边……主,方才传来的消息,宣帝夜审那些蛮帮人,为了找出皇后的下落。”
“黄雀戏,还未结束。”元澈“嗯”了一声,不再管身后的凌霄儿作何反应,快步踏入风雪,迅速消失在如墨的夜色。
主……为了她,您不惜要毁掉前尘过往吗。凌霄儿脸色比漫天的飞雪还要苍白几分,可眉心的朱砂痣依旧是妖娆刺目的红,那可是您对过去唯一的念想了……您的心,真狠。
凌霄儿无力的迈起步子,悄然跟上。
他们此行,目的地是——无妄圣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