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额头窄,别留这么长刘海,提起来。”
梳妆台前,姐姐正为我梳头。
镜子中映出我的混血面庞,同样出现在镜子里的还有姐姐的脸。
我们真像。
我抬着眉毛,使劲睁大眼睛:“姐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比小时候大了?”
“人的眼睛是不会长大的,你出生时多大,现在还是多大。只有鼻子和耳朵会一直变长。”
“还有这种事?好讨厌,我不要再变长了啊。”
姐姐给我扎了两股辫子,我不是很满意,在镜子前歪脑袋。
“想剪短一点。”
“你们这个年龄,对头发就是长了想剪、短了想长。行了,起来吧。”
姐姐拿梳子敲我。我站起来换上新衣服,整理好衣领。姐姐把我推到镜子前——
“从今天起,爽爽就是初中生了。”
第一次穿私立弗拉舍里女子学园的校服。我望着镜子里那个高高的金发女学生,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换上校服整个人气质大变,用爷爷那辈的话讲:还真有点人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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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小学这么快就毕业了,我还没玩够呢,初中还能在课间爬树吗?更郁闷的是——新学校非常远,以后一个月只能回一次家。
这还是我第一次单独离家出远门,对于即将面对的外地新环境,说实话我心里很没底。听说有人去学校头一周就因为想家在被窝里偷偷哭呢,我怕我会哭得更厉害。
“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咱们镇子里的中学不行吗?虽然是和旧书店共用一栋楼,还没厕所……但我宁愿在镇里上学。”
“每次下课去公园上厕所吗……”
“有什么不好?可以堂堂正正旷课逛公园。”
“那正好,你的新学校就是一座公园。”
姐姐塞给我一本宣传册,黑白照片里的弗拉舍里女子学园有山有水,确实很像公园。其实上个月全家人去学校参观过一次,校服就是那时候领的。这学校规定新生第一天必须穿校服到校,麻烦死了。
“上次我们好像还路过一个很繁华的地方。”
“是都拉斯吧。”
“……难怪我睡一觉醒来还在车上,这也太远了。”
都拉斯,N37第二大城市,亦是整个西海岸最大的港口。弗拉舍里学园建在都拉斯市郊,从我们家乡要坐整整一天马车才能到。
“都拉斯多好玩呀,可以看古罗马剧场,爽爽还没见过吧?”
“没兴趣。”
其实离家远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令我绝望的是女子学园没有男生。但这一点实在不好意思向家人抱怨,哪说得出口啊。我只能拿“光校规就有一百多页”这种地方发发牢骚。
然后仔细一看发现是两百多页!
占最大篇幅的是关于禁电的规章制度。感觉升上中学后禁电更严格了。发给我的学生手册第一页就是《人类定居点全面禁止用电法案》原文:
——为了预防和惩治任何利用人工电力的行为,保护公民身心健康,维护社会秩序稳定。由人类定居点N37最高人民议院第二十七次会议通过并颁布执行。共计九章八十七条。
——第一条,禁止用电是全社会的共同责任。
——政府机关、社会团体、公私企业以及其它组织和公民,应当依照本法和有关法律的规定,履行禁电职责与义务。
——定居点政府严格封锁电力资源。禁止任何单位或者个人违反法律规定持有、制造、改造、买卖、运输、出租、出借一切种类的用电器具及相关设施。
——禁电工作实行预防为主,综合治理,禁发电、禁输电、禁用电、禁电器并举的方针。
其实这一部分的内容和小学那几本教材一样。
后面紧接着又是总计三十八条的《私立弗拉舍里女子学园学生禁电守则》。
一直奇怪这个国家好好的为什么要禁电,总不可能是因为怕触电吧?而且几乎每位家长都不愿向孩子透露其中缘由。以前觉得禁电运动像禁毒,现在感觉更像禁黄。因为家长们同样不会告诉孩子“我们当年是怎么生你的”,而且不需要任何法律强制,这世界上每一位家长都可以做到隐瞒十几年不透露哪怕一点细节。
但……
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坏孩子,早熟的坏孩子,比同龄人更先触碰大人世界的秘密。或许将来……我也会认识一个这样的坏孩子吧。其实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马车来了,你们快点。”母亲在楼下催促。
我和姐姐最后一次清点行李,大包小包装满,仆人们开始往楼下搬运,姐姐又给我加了几件换洗衣服装包,一片忙碌中,我不小心碰到桌子。桌上某个东西落地发出“啪”的一声响。我和姐姐同时弯下腰想去捡,但都在中途停手了。
——是小学的周记本。2:02 S(点击有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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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有多尴尬,一瞬间谁都不说话了。我看姐姐表情挺微妙,才明白这事一直在她心里留着。最后我反应过来,立刻捡起周记本藏进包里。我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硬生生笑着说:
“快走吧,马车还等着呢。”
然后头也不回地快速奔下楼。
父亲去外地谈生意了,门口只有母亲和几个仆人。车夫是熟人可以放心。两个小仆役把最后一箱行李搬进车厢,我登上马车,发现姐姐还站在那儿和母亲说话,我就觉着奇怪。
“姐,上车啊。不是说要送我去学校吗?”
姐姐和母亲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动。
我心中立刻涌起不详的预感。
“我一个人去!?”几乎是尖声大叫。
姐姐无言地点点头。
三人间的空气在一瞬间僵硬了。我冒一肚子火。没人送我,那我干脆不去了。
母亲说:“爽爽,妈妈向你道歉啊,你姐姐今天要见重要客人,不能陪你了。你就忍耐一下吧,反正早晚也要一个人在学校生活。好在那边还有特里耶韦家的大小姐和你作伴。”
我一时没听懂。
“姐姐今天要见谁?”
母亲讲话总是啰啰嗦嗦没个重点。但姐姐也没给我解释,只是嘴角线条柔和了许多,浮现出一种叫人看不懂的微笑。我头一次看到她那种表情。感觉姐姐有什么话想说,但说之前看了一眼母亲又把话咽回去了。我完全被搞糊涂了,她俩到底在搞什么呀。
最后还是母亲告诉我实情:
“爽爽,你姐姐今天要订婚了。”
“啊!?”
我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
多年以后回忆,我大概就是从那一刻起萌生了要参加贝尔格莱德广场奖征文比赛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