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好院子。
守好厨房。
我对成濑遥的一贯敌意终于在她入校一个月后的某天早晨爆发。
“成濑的几何课本遗落在图书室,现在还没到开门时间,余爽你这节课把课本拿出来和她共用一下。”
几何老师卡耐基先生的话刚说完,我霍地站起来离开座位,把自己的几何课本抛到成濑遥桌前,然后一个人走出教室。声称自己身体不舒服要早退。
我想我留给全班人的背影是潇洒而利落的。
身后的成濑遥可能还没来得及像往常那样假惺惺地说声谢谢,她的笑脸就已经在中途僵掉了吧?想想真痛快。
我死都不要和她靠那么近共看一本书。那可是要两个人挨在一起坐三十多分钟呢!
回到姨妈家,我进门第一句话就说:
“我要转学。现在就给我妈写信。”
“Zzzzzzzzzzzzzzzzzzzzzz”
“你在听吗?”
“Zzzzzzzzzzzzzzzzzzzzzz”
穿着宽松睡衣的姨妈正躺在由二十四本《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和全套《追忆似水年华》组成的摇摇欲坠的小床上睡午觉。虽说已经下午四点,但她显然是从中午一直睡到现在,姑且称为午觉。
“该起床啦。”
“Zzzzzzzzzzzzzzzzzzzzzz”
使劲推姨妈。
她揉着带泪的惺忪睡眼,缓缓支起半个身子。头发乱翘如狗毛。
“你怎么这么爱睡觉?”
“证明我还年轻嘛——都说人越老睡得越少,年轻人睡觉时间最长。”
“爱说这种话的人基本上都不年轻了。快坐起来,听我说话。”
我像她妈……或者说我像我外婆一样把她从书堆里抱出来,把周围的《飘》、《战争与和平》、《百年孤独》、《菊与刀》、《巴尔干半岛列国史》、《澳洲定居点历年获奖新闻文摘》以及十册《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全部推开,好不容易挪出一块空位来。将姨妈小小的身体放在沙发上,让她与我面对面坐好。
然后很认真地说:
“西薇,我想转学。”
她打着哈欠告诉我:
“不行,你已经没法转学了。”
我一愣。
“什么意思?”
于是她叫来仆人,将一封信函递给我。
“前天从米切雷姆发来的。”
我拆开一看便认出是母亲的手迹,邮票也是我家的。我坐到桌前读信,心情随即跌入低谷。
“我已从你姨妈口中听说你最近的一连串活跃表现。你姨妈告诉我你在学校的定期测验成绩一贯优异,还曾主动竞选学校学生会秘书,去天主教教堂下设的救济站做了两个周末义工,在首都医院妇女委员会举办的义卖会上捐出1000地那的零花钱,为定居点的事业贡献力量。爽爽,你做得很对,你已是米切雷姆的骄傲。听闻你的成长,我和你父亲由衷欣慰。”
“你从小好动不安分,性子又急。当初你硬要一个人去首都,我和你父亲本来非常担心,怕你在学校闯出祸来。但是多么幸运啊,上天赐给我们一位如此善良而富有责任心的亲戚。你的西尔维娅姨妈是最出色的监护人,你应该好好感谢她。如果没有她,妈妈真不知道还要再写多少封信才能安心入眠。”
“最近边境常有零星事端,镇上灯油短缺,家中也很久没有购置丝绸,橄榄园的老监工维克多因为和人打架被你父亲辞退。除此之外我们这边生活一切正常。你姐和你姐夫在圣托里尼岛度假,据说你姐夫即将从那边一个过世的远房亲戚手里继承一笔不菲的遗产。临行前一家人还来米切雷姆举办晚宴,他们几乎邀请了镇上所有有前途的年轻人,舞蹈和音乐灌醉了海边的日出。我请求他理解你因外出求学未能出席。姐夫说他很久没见你了,很关心你的成长。”
“你可能已经忘记,你姐夫一家也是伊里莱塔人。等他们办完手头要事,多半也会在伊里莱塔市中心安顿下来。今后你们将会经常见面,你可要小心注意这一层关系,压抑住你的性子,不要让你姐在婆家难堪。”
“另外,我仍要叮嘱你几句话。伊里莱塔的市民远比巴尔干任何其它城市的人更喜欢议论别人。记住,爽爽,无论何时都不要忘记自己所受的教养,你的头脑和姓氏永远是你最……”
我没有读完,因为知道后面的内容没必要读。
我一下子就火了。
恨不得把信揉成一团砸姨妈脸上。
“这都是些什么!?”
“你母亲通篇夸你呢,怎么你还不乐意?”
“主动竞选学校学生会秘书、去天主教教堂的救济站做两个周末义工、在首都医院妇女委员会举办的义卖会上捐出1000地那——这些事情我全都没做过啊!一定又是你对我妈瞎说的!”
“你说过,对你母亲只报喜不报忧。”
“可我没让你帮我撒谎!”
“如果真的如实报告你在首都的表现,你以为你妈会放心?其实我倒挺乐意那样做,因为只用写上看书、写书和吃饭三个词就能放进邮箱回去睡觉了。”
“但你这也编得太夸张了!你没事先经过我同意就对我母亲撒下弥天大谎!”
姨妈一翻身,又睡进书堆里去了。懒洋洋地举起一只手在半空挥动。
“反正我好话全帮你说了,下个月的生活费也寄过来了。如果你现在突然跟你妈说你在法特米尔中学待不下去、说你想转学……那我这个姨妈的信誉就要一夜蒸发了。你妈再也不会相信我一个字,以后你出了什么事我也没法替你瞒着。我可就真不管你了喔!”
她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令我极度恼火。
信写成这样子,我妈都夸我是“米切雷姆的骄傲”了,让我怎么好意思开口说转学呀!
正想拍桌子大叫,突然一个女佣急匆匆跑进来。
“太太,门外有位女学生自称余小姐的同学,来找余小姐。”
我立刻抬起头问:
“名字呢?”
女佣说:
“问过了。她姓成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