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这一段时间,每天的每天,李明扬仍然主要是在写材料。他努力使自己像先前那样,保持一种从容不迫,气定神闲,成竹在胸的工作姿态。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是在硬撑着。他的内心正承受着波澜、苦闷和阵痛。
事情的起因并不是赵梅埋怨李明扬挣钱少,也不是赵梅怪他的工作没有价值,或许这些只是赵梅悄悄改变她自己,进而一点一点“堕落”的外在的理由。挣钱少怎么样?他李明扬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他从来不算计,不计较金钱。他从小就不爱钱。生活中,有的人一提起钱,立马两眼放光,古人说这叫见钱眼开。他李明扬不是这样的人。生活中,他脑子里很少出现钱。他真的缺乏钱的概念。他从来没幻想过将来会发财。他认为职业军人收入低是事实,明摆着。没事干时,大伙在办公室经常议论这个话题,一个个满腹委曲忿忿不平的样子。李明扬却很少参与议论。按他的观点,如果你嫌当兵赚钱少,可以退出现役嘛,现在不像过去了,想走走不了,现在你非要走,没人会拦你嘛,反正你不想干,还有别人愿意干,这么大的中国,想当兵的人有的是,听说每年征兵,每年高考完搞录取时,很多人打破头皮想进部队,这也是事实嘛。他李明扬当初选择部队,绝不是想来这里发财的,只有傻瓜才认为这里能发财。
至于赵梅认为,李明扬的工作没多少实际价值,是在耗费生命(现在抱有这种观点的人还真不少),李明扬就更不想承认了。他是一个堂堂高级军事机关的宣传干部,负有对所属部队广大官兵进行教育鼓动的重大历史使命,安能说没有价值?他写了那么多经验材料,首长讲话,虽说每次都不能署上他的名字,虽说现在的读者和听众对文件呀,材料呀,讲话呀不是那么上心了,可总有人在看、在听、在信吧?润物细无声,总能起点作用吧?平时老有人唠叨,说你们这些耍嘴皮子的、摇笔杆子的,是搞形式主义,搞假大空,搞文山会海,玩空手道,****,报喜不报忧,是僵化的表现。这话或许也有一点点道理。可是你想过没有?这就是咱目前的特色呀,不搞行吗?这是当前工作的需要,是宣传工作的需要,明知用处不太大,也不能不搞。大道理还是要讲的。这也算是一种理想吧。都去挖空心思赚大钱,都盯着实际的利益,而忽视了崇高的理想和追求,像赵梅和她的老板宋道刚之流那样,一门心思赚钱赚钱,财迷心窍,都满身铜臭气了,岂不更糟糕!所以,李明扬绝不承认自己的工作没有价值。相反,他认为自己的职业是神圣的,是凛然不可侵犯的。你瞧不起他,他还瞧不起你呢!
李明扬不会为自己挣钱少而苦恼,也不会为别人认为自己是在空耗生命而苦恼。事情真正的起因是,他发现了赵梅的一个秘密。赵梅可能已经红杏出墙了!
大上个星期,星期五,李明扬快下班时,接到赵梅一个电话。赵梅说她晚上有应酬,不回家吃饭了。赵梅每逢晚上有应酬,都能提前打个招呼,这一点做得还是相当不错的。李明扬作为一个大男人,不可能像某些鼠肚鸡肠的小男人那样,干涉老婆的行动,限制老婆的自由。不就是晚上在外面吃顿饭吗?愿吃就吃呗。随着公司的生意越来越好,随着赵梅在公司里的职位越来越高,赵梅的应酬越来越频繁是很正常的,李明扬从来没干涉过赵梅,连一句怨言都没有。同样呢,赵梅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也从不过多干涉李明扬的自由。上个月,周末,李明扬和大学里的同学、如今的大款周文廷在饭店喝了半夜酒。当晚李明扬就没回家。换上不懂事而又疑神疑鬼的女人,丈夫夜不归宿,非吵翻了天不可。赵梅决不做这样的傻事。第二天的上午李明扬头重脚轻回到四季花园,正洗漱打扮的赵梅抬起头来,大大咧咧地说,老公,没在外面寻花问柳吧?他们经常开类似的玩笑,因此谁也不感到突兀。李明扬往沙发上一倒,正色道,嗯?本人是革命军人,怎么会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说罢,他们哈哈大笑,疲惫之气一扫而光。赵梅说,嗨,你瞧我都忘了,我找了个革命军人老公,完全可以放心,一百个放心!现在的男人呀,也就是你们当兵的,还算老实。李明扬说,那可不一定。不过呢,别人咱别管,我肯定会守身如玉的……
结婚六年多来,他们夫妻感情是相当和睦的,谁也没怀疑过对方对自己不忠。在当今时代,该是多么难能可贵呀。可是,大上个星期五,李明扬却发现赵梅有不轨之处,是无意当中发现的。
那天傍晚,李明扬下班后,换上便衣乘75路公共汽车回家。碰巧那几天不算太忙,难得清净放松一下,李明扬在颠簸的公交车上临时决定,他也不回家弄饭吃了,在外面找个馆子下下得了,反正赵梅也不回家。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去哪儿解决问题。公交车经过北三环的北方大酒店时,李明扬想起这儿的自助餐不错,赵梅曾带他来吃过两次,便决定下车。他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吃了个痛快淋漓,满面通红。吃饱喝足后,他望着身边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就觉得小腹直胀,身上就有些不对劲。他的脸更红了。他惭愧地想,他这是想赵梅了。也不知怎么搞的,这两年疲倦得很。按说呢,原本三十出头年纪(赵梅刚满三十岁),正是精力充沛的好时候,他和赵梅却有点疏于房事了,这是极其不正常的。很显然,他这边是让材料给闹的,只要有材料写,他别的心思全没有了;赵梅想来是让钱给闹的,赵梅赚钱心切,工作格外辛苦,每日里忙来忙去,回到家疲惫不堪,哪有心思播云弄雨,老老实实洗洗睡觉吧。说起来,这事谁都没错。他不写材料不行,因为这是他的本职工作;赵梅不赚钱也不行,不赚钱靠什么生活?如果不是赵梅,他能住上四季花园的房子吗?做梦去吧!
大家都没错,都有理。
可是现在,李明扬却想赵梅了。他想催赵梅早一点回家,夫妻二人过个愉快的周末,于是,就掏出手机,拨打赵梅的手机。蜂鸣音响了好一会,才接通。赵梅抢着说话,关切地问他,吃了没有。李明扬简单同她寒暄两句,接着问:“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赵梅说:“我在……我在北三环一家酒店,陪客户朋友吃饭呢。”
李明扬想起赵梅以前经常来这里,就有点兴奋地说:“是在北方大酒店吗?”
赵梅说:“这个,啊,是呀是呀。”
李明扬心想,真是太巧了。他赶忙站起身来巡视了一遍热气腾腾的大厅,却没见赵梅的身影,就说:“你们在哪个房间?”
如果这时候赵梅能引起警觉,事情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偏偏赵梅忽略了,大意了。赵梅说:“在……在二楼巴黎厅。”
其实这时候,就连李明扬也没意识到什么。李明扬甚至天真地想,如果他突然闯进去,肯定会给赵梅一个惊喜,于是他按捺住兴奋,抢先挂断了电话。
李明扬很快就被自己的这个举动搞懵了。他快步来到二楼巴黎厅,问垂手立在门旁的侍应生,里面可否是某某公司的人。侍应生告诉他,好像不是。李明扬居然还不相信,冒冒失失推开门一看,满满一桌子陌生人,正在吃蛋糕,好几个人的嘴巴上挂着奶油——是在给一个老年人祝寿,气氛热烈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