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白沙海吞噬三艘大船, 已经去了整整一百二十年。
谢刃:“所以至少在那个时候,九婴的这颗头就已经醒了。”
“怪不得,白沙海先前一直风平浪静, 突然就开始出事。”璃焕, “原来是这丑东西在作怪。”
鲛绡中的弯弓修士就是天无际, 他看起来曾与九婴有一场激战, 但根据三艘大船的命运来看,正义方或许并未获胜。不如果是九婴赢了,接着又顺利侵占了天无际的身体,那世间应会出现一个有着强大力量的新妖邪,可近百年似乎又没有这方面的传闻。
墨驰:“鲛人既然要将天无际与九婴织进布中,怎么也不将故讲仔细些,这没头没尾一幅画, 委实看不出什么。”
风缱雪用指尖按住画面上一朵浪花, 凝神细辨片刻,竟然从那里受到了一丝潮意与震颤。修真界的确有一种术法是以山河作画, 步入长画,便等于步入了另一个世界,但能修成此术的, 多为逍遥散仙,他们无拘无束行走世间, 视红尘如一缕烟、一朵花、一阵风, 无所欲无所求,方可以天为笔以地为卷, 绘出胸中大道万千……与鲛人似乎没什么关系。
谢刃见他不出声,便问:“怎么了?”
风缱雪道:“这画似乎能进去。”
“的确,布匹上一直有流光涌动, 只是不明显。”何归问,“咱们要进去吗?”
“寻常的山河图当然能进去,但这玩意一股邪气。”墨驰皱眉,“虽说上头织着天无际,可谁知道里面真正藏着什么,万一九婴当年成功吞了天道长,又将大船上的所有人都变成了傀儡,此时正在画里等着我们,岂非自投罗网?我看还是把它带出去,交给竹先生处置吧。”
璃焕也赞成他的提议,何归却不愿意,谢刃基本能理解他的不愿意来自何处——九婴的头对现如今的血鹫崖来说,差不多等于宝贝疙瘩,少一颗算一颗。便将人拉到一旁,勾肩道:“这颗头反正也不是你的,就别管了呗。”
何归白他一眼:“我还不了解你?这颗头没了,便要同我抢下一颗。”
“不抢,肯定不抢!”谢刃举手保证,正打算拉着他回去,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匆匆扭头,便见风缱雪已经整个人跌入鲛绡中!他下心里一空,伸手欲拽,却只来得及扯下一片雪白衣摆。
情发生得太快,一旁的璃焕甚至都没看清,只惊慌:“风兄不像是自己跳进去的,像是被某种力量吸了进去。”
谢刃来不及多问,一把捡起跌落在地的玉剑:“你们守在这里,我去找他。”
何归:“我也——”
话音未落,谢刃已经跳进了画中。
“……”
巨浪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整片天!
风缱雪重重跌入一片乱石堆中,方才璃焕看得没错,他的确并未主动入画,是被硬生生拖了进来。只是此时四周却没有人影,只有暗流涌动的广袤大海与高耸石壁,大浪打来时,整座岛都会晃如地动,不算好地方。
他撑着站起来,从石头缝里抠出倒霉爱子谢大胜,重新系回玉佩上,又抬头往天上看了一会儿,并没有见到谢刃,便明白过来,原来这匹鲛绡中织了不止一个世界,自己落在海边,谢刃却落去了别处。
至于琼玉上仙为何如此笃定谢小公子也会跟着跳进来……这还用想吗?他摸了一把空荡荡的腰间,又从乾坤袋里随便取出另一把剑,拎着就去找人。可能是因为方才摔疼了,身边又没人黏着,衣摆还被扯破了,所以心情不算很好,整个人看起来凶神恶煞,走了一截路,用剑柄一敲礁石,怒喝:“出来!”
“……”
窸窸窣窣,钻出来一个小姑娘,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双手捧着一个小玉梭,面色灰白,瞳仁涣散。
并非活人。
风缱雪微微皱眉,蹲下与她平视:“能听懂我说话吗?”
小姑娘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
风缱雪掀起她的裙摆,见层层破布下早已是两截斑驳枯骨,便暗自叹了口气。他素来喜洁,此时却还是用自己的帕子将那张脏污小脸擦干净,小姑娘手中的玉梭是织布所用,想来她在百余年前,应是要随长辈一起去南洋参加纺织会的,谁知却被永远困在了这里。
风缱雪指尖轻轻幻出一雪光,打散了种在她体内的傀儡邪术。
禁锢被卸去的刹那,小姑娘终于闭上眼睛,僵硬地向后倒去,风缱雪及时用两清风卷裹住她,低声许道:“来生平安无忧。”
清风盘旋几圈,带着小姑娘飞向极寒、也极干净的天尽头,在那里降下了一场看不见的细雪。
风缱雪站起来,初被吞噬的修士共一万两千八百七十二名,能找到一个,就极有可能继续找到余下的一万两千八百七十一个,像天无际那般修为高深的长,九婴就算能将他制服,应也不舍得炼成低级傀儡,或许还有救回来的机会。
想及此处,他不由便加快了脚步,打算再去别处看看。
另一头,谢刃却是掉入了密密麻麻的人堆里。
他受惊不轻,下便拔剑出鞘!不周围的人群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笔直地站着,双目空洞望向远方。谢刃这才看清,原来这些全是人偶,只不因为制作得十分精巧,所以难辨真假。且所有人偶都长成一个样,身材高大正气凛然,手持一柄绘满了红莲烈焰的长剑……等会儿,眼熟啊。
谢刃想了半天,想起来了,这不是画中常见的曜雀帝君?!
他心中大为诧异,御剑升至高处一看,空旷的沙滩上少说也摆了三千个一模一样的曜雀帝君人偶!这位尊者,平时端坐在高堂庙宇中时自然威严不可犯,令人心生敬意,但如此规模庞大地排在海边,敬意是没有了,诡异倒是扑面砸来。谢刃寻了一圈没找到风缱雪,心中生出鬼主意,掌心分出数千股细小的灵力,依次打入面前人偶的额心,命令:“去帮我找人!”
人偶们齐刷刷抬头看他。
谢刃描述:“白衣,这么高,极好看,腰间挂着草蚂蚱。”然后又仗着周围没人,颇为膨胀地加了一句,“我媳妇,找到之后,速速来报!”
人偶得了命令,开始僵硬地向四面八方挪动,很快就散在了海岛的各个角落。谢刃御剑在四周查了一圈,没发现有别的人影,他也推出了鲛绡中的世界肯定并非只有一重,只靠着人偶怕是希望不大,还是得找到前往另一重世界的大门。
不这里的主人若真是九婴,制出如此数量的“曜雀帝君”,看来当初是真被砍得够惨,才会记仇记了这许多年,还一醒来就开始照着老仇人的面貌做偶,好供他自己驱使——怎么说呢,听上去又怂又变态。
谢刃没有在这座海岛上找到别的东西,便又回到先前那片海滩,风浪极大,按理来说不应该被选中存放人偶,既然选中了,就说明门必然也在附近,可来回试了半天,也全然解不出这匹鲛绡的奥秘,索性不解了!他心中想着,这个世界里既没有,那我便毁了这个世界,下个世界再没有,就再毁,一个一个拆下去,总能将人找到。
主意打定,谢刃抽出逍遥剑,带着万丈火光猛然一砍——
“轰!”
“轰!”
风缱雪倒退两步,有些震惊地看着眼前这尊巨大的魔鼎!鼎身透明,可以看到里头锁了至少三千名修士的魂魄,黑色火焰正熊熊炙烤着,虽说大鼎被封住了声音,却仍能从那些扭曲变形的容貌中窥得众人的痛楚!
妖火淬魂苦,这些修士承受了少说也有百年。风缱雪试着用寒霜去灭黑焰,谁知反而激得鼎中三千魂魄越发躁动,“砰砰砰”地到处撞!风缱雪不得不躲向一侧,掌心刚欲幻出更多雪光,耳边却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
是魔鼎。
魔鼎要碎。
风缱雪脑中刚浮现出这四个字,数万锋利的碎片便已如同天女散花般炸向四周!被妖火燎了百年的魂魄们早已失去理智,变得与夺命恶灵无异!风缱雪拔剑抵挡,却没扫出寒霜灵力,反扫出了一大片非常漂亮的粉红小花花——因为这把剑确实是木逢春随便造的,主要用途是拿来给师父庆生,有点花花嘛场面就会很美丽,压根没有考虑有一天小师弟竟会拿着这玩意来御敌!
风缱雪一凶悍剑气全化成绵软花雨,挡不得恶灵,反被偷袭一爪,肩头也渗出血印。他飞身躲迎面撕咬而来的魂魄,掌心先是凝出凛冽冰雪,却又犹豫着散去。说到底,这些原本也是无辜的修士,哪怕现在变成恶灵,他也想找个子将他们送入轮回,非直接冻成粉末,落个魂飞魄散的凄惨下场。
只是他虽心软,三千魂魄却不肯领这份人情,百余年来受的苦楚此时全变成无边愤恨,只知道疯狂地四处发泄,至于发泄的对象究竟是仇人还是好人,已经全然辨不清了。风缱雪不愿杀他们,手中又没有合适的佩剑,只能徒手一个一个往收煞袋中摁!如此解决了近一千个,便已狼狈不堪衣衫凌乱,连发冠也散了,头发不知被哪个不要命的恶灵一扯,风缱雪心中简直怒火万丈,叉腰吼道:“找死啊!”
恰好从天降的谢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