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舟子带着杨兴荣顺水而下,约摸行了三五里,忽觉脚下一沉,紧接着一股凉意从脚底板上袭来,低头看去,那艘小船不知哪里出了故障,竟是漏水了。
“怎么办?”杨兴荣心下大惊,他是个旱鸭子,最是怕水。
“没事,我的技术好得很,在这条江上论速度谁也没我快,快点划的话,眨眼的功夫就能到对岸。”舟子一边说着,手上的力度加大,速度果然快了将近一成。
“那就好。”杨兴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将包袱紧紧地缚在手臂上,生怕遗失了。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片刻之后,杨兴荣再次大叫起来。
“我不是说了嘛,我的船快,沉得也快。”舟子的口气依然平静,自腰部以下已是沉入水中,手上划船的动作却是依旧。
“求求你救我一命,我愿以白银百两相赠。”杨兴荣身材矮小,此时水已没了他大半个胸,只见他一手提着包袱,另一只手紧紧挽着舟子的腰身,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别急,等一下喝上两口水,整个人就会飘起来,那样就不怕沉入江底了。”舟子一本正经地劝说着。
“不要啊!求求你救救我!”杨兴荣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毫无形象地大喊大叫起来。
“不好!有水鬼!”舟子猛地惊叫起来,与此同时,二人只觉脚下似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齐齐没入水中。
“鬼呀!”舟子的尖叫声再度响起,冒出水面,双手一划,整个人顿时如同箭鱼一般猛地朝着江边游去。
杨兴荣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他不识水性,手忙脚乱地胡乱挣扎了几下之后,直直地朝下沉去,包袱兀自缠在他的手上,死也不曾分开。
过了半晌,又是一个人头浮了上来,却是唐文超。他趁着二人不备用勾子划破小船,又假扮水鬼将杨兴荣拖至水底。为了逼真,还顺手拉了那舟子一把。
“妈的,臭小子跑得比船还快,老子才游了不到一半,他竟然就到了岸上了。”舟子的水性极佳,远胜唐文超,气得他忍不住骂了起来。
第二日,杨兴荣越狱出逃的事件才传到张翠山的耳里。
“简直是开玩笑,本官已赫了他的死罪,他为何还要潜逃?”张翠山渤然大怒,却是想不明白杨兴荣为什么要越狱。
“属于追至江边的时候,那杨兴荣已然上了船,当时仅有一只舟子还被他占了,没能追上逃犯,请大人责罚。”唐文超单膝跪下,向张翠山请罪。
“条件有限,本官不怪你。”张翠山体恤属下的一面表现出来。
“多谢大人,属下已经组织人手把杨兴荣的尸首打搞出来,请移步一观。”
被江水泡了一夜的杨兴荣皮肤泛白,手里兀自攥着装着钱袋的包袱不松手,一双死鱼眼圆瞪,显然是没想到自己的下场会这么惨。
“真是个守财奴。”张翠山轻声骂了一句,身后的田丰笑而不语,这一切显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郭震锋和杨氏惊闻恶讯也赶来了,在他们身后的则是杨兴荣的妻女。奇怪的是二人并未哭泣,小女孩尚幼也还罢了,杨妻面色平静,丈夫死了竟是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想来这些年和薄情寡义的杨兴荣感情不深。
“怎么会这样?”郭震锋夫妇见到杨兴荣的尸首傻眼了,一时竟是没能反应过来,心道:我好不容易说动张大当家饶你一命,又何苦逃走呢?就算是坐上几年牢,有老夫的汇通票号在,不用三年就能赚回你现有的身家,又何必畏罪潜逃呢?
“我的儿啊!”杨氏嚎啕大哭,在知道了杨兴荣急匆匆逃命而不慎落水身亡之后,心里隐隐后悔不该去探牢,给一向吝啬的侄儿压力太大了。
“好了,外头兵荒马乱,他怀揣重金若是碰上了歹人,怕是连个全尸也保不住。现在还能完好无损地葬在杨家的祖坟,不至成为孤魂野鬼。”郭震锋安慰老妻道。
“大哥,那些矿难家属已经知道杨兴荣溺水而亡的事了。”于洋的声音有些低落。
杨兴荣这一死,怕是那些人也得不到应有的赔偿,不仅张翠山的声誉要受损,还会造成一些不安定的因素。
“他们是什么反映?”田丰听到这话一拍大腿心道坏了,忘了这一荐了,命人扒了扒杨兴荣所携带的银两,总共不过价值两三万两,跟三十万相比,差得太多了。
“天杀的杨兴荣这一死,是不是人死帐了呢?”刘福通不知啥时候回来了,一向嘴贱的他插了这么一句。
“乡亲们,杨兴荣是死了,但他的家人和宅子还在,父债子还,既然他不愿意赔咱们钱,那就到他的府上搬东西去!”几个愣头青站了出来,叫嚣着要去杨府。
但百姓大多是善良的,杨兴荣这一死,心里也知道怕是得不到应有的赔偿金,联想起刚刚的过世的亲人,不由落泪,一时间,哭喊声和叫骂声连成一片,张翠山听得揪心。
几乎是毫不犹豫,张翠山摆手道:“都给我站住!祸不及妻儿,宅子留下给她们,另外每月送些家用过去,最重要的一点,以后要保持对杨家妻女的尊重,杨兴荣的事是他个人的行为,谁也不能牵连孤儿寡母的头上去!”
“那我们的家人就白死了吗?”愣头青的枪头朝向了张翠山。
“这笔赔偿由我来出。”张翠山话音未落,于洋、田丰、唐文超等人齐声惊叫。
“大哥,三十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你可要考虑好了?”于洋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后悔,早知道当初就少估算点了。
“对呀,大当家,你可不能当这个冤大头。”田丰和唐文超也劝张翠山不要脑子一热就做决定。
“各位,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杨兴荣所犯的错他已经得到处罚了,而我作为济南府实际意义上的掌舵人,也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况且去年商会的盈利还算不错,这些钱兄弟也拿得出来。”
“大当家,这可使不得呀!”当张翠山捧着白花花的银子挨家挨户送过去的时候,矿难家属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大哥,小弟有些明白你的意图了。”于洋跟张翠山最为,也是最铁杆的支持者之一,此时明白了张翠山的深意,颇令后者欣慰。
“说说看。”于洋身为一家之主,张翠山的心里不能保证他不会有私心,一旦民意和家庭利益爆发矛盾,还能保持一颗公平、公正之心么?在这一点上,张翠山对于洋是有些怀疑的。
“大哥这是散千金以收民心为己用,对不对?”于洋试探着问道。
在他看来,张翠山既然已经拥有了绝对的权力,没必要再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收买人心,这么做显然是有些画蛇添足。三十万两银子啊,足有济南府几年的税赋了。不过钱是张翠山个人的,人家乐意怎么花都成,而用在百姓身上对以后似乎颇有帮助。
“有点意思,不过只能算对了一半,为兄真正的希望是能在济南府营造一个民主、公正的道德氛围,让大家养成互爱、互帮、互助的习惯,杀杨兴荣是惩恶,给大家银子是扬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意义。这是一个很难达成的目标,需要你我不断努力,我先说这么多,你慢慢消化吧。”张翠山知道想让于洋接受自己的理念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只是点到为止。
“噢。”于洋听后若有所思。
杨兴荣沉尸江底,他的金银财宝也跟着他陪了葬,杨家除了一座空宅子和孤儿寡母,也没啥值钱的东西了。
有人提议将杨家的房子卖了补偿矿难家属,张翠山严厉制止,他还是比较人道的。自掏腰包拿出三十万两银子,每户一千。此事一经传出,张翠山的仁义之名不仅在济南府又上升了一个台阶,甚至整个山东都挂上了号。
济南城里的百姓对其拥护日深,数年以后蒙古军久攻济南城不下,百姓亦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你们在干什么呢?”回到顺风镖局,朱重八、汤圆和徐达三个小家伙迎了过来,看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张翠山松了一口气,直觉所做一切都是值得的。
“二叔,今天先生身体不适,早早就回家休息去了,给我们放了三天的假。”朱重八朝汤圆使了个眼色,后者一副乖乖男的样子向张翠山汇报。
几个小家伙的基础不好,尚且跟不上学堂的进度,张翠山干脆给他们请了一个老儒来给他们来个学前辅导。
“是吗?那这几天先生都教了些什么?”张翠山和汤圆是面对面,丝毫没有留意到背后朱重八使的坏。
“汤圆,你先来吧!”朱重八和徐达心虚,把最老实的汤圆推到前面。
“是!昨天先生教了一首诗,我背给二叔听。”汤圆被队友出卖,苦着脸答应下来。
“好!”张翠山一听来了精神,搬了把小凳子一坐,静听汤圆背诗。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这是南宋著名诗人陆放翁的一首七字绝句,汤圆也是绞尽脑汁背下来的,一字不差,张翠山额首。
“还好汤圆背的好,没出什么岔子。”三个小家伙见张翠山微笑点头,暗暗吁了口气。
“那人解释一下家祭无忘告乃翁是什么意思吧?”张翠山随口挑了一句,让汤圆解释。
“啊!”汤圆顿时脑大如斗,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说呀!先生既然教你们念诗,肯定也教你们这首诗的背景和诗人是在什么心情下写这首诗的,说给二叔听听。”张翠山步步紧逼。
“好。翁者,是谓父也,这一句的意思就是要告奶奶和父亲是吗?”汤圆根本就不知道这首诗的愿意,只是死记硬背下来准备交差用的,张翠山逼得紧,干脆就整出来一个父亲和奶奶。
“胡说八道!”张翠山本来是笑眯眯的,这里也虎起了脸。
“重八,你也来念一首!”既然汤圆是混的,张翠山把希望放在重八身上。
“两个黄鹏鸣翠柳,土豪我们做朋友。但???”
“停。”听到这张翠山顿觉一阵无奈,莫非这几个娃儿什么也没学到么,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二叔,我也背一首试试?”见张翠山将最后的希望瞄向自己,徐达自觉比另外两个小伙伴还要聪明一点点,跃跃 欲试地道。
“徐达,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是什么意思?”张翠山从一旁的石桌上抄起本书,翻了两页之后找了一个名句考徐达。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徐达一听这话有点蒙,不过他脑子灵活,很快就自定义了一个解释:“这也太简单了,就是别人滴你一滴水,你拿一桶水泼死他。”
“够了!这些都是谁教你们的?”张翠山再也按捺不住,朝着三个熊孩子咆哮起来。
“这可都是刘叔和唐叔教我们的,有什么不对么?”张翠山平时对三个小家伙颇为宠爱,从未动过怒,小重八也不怎么怕张翠山,可是这一回把二叔气得差点吐血,只得老老实实把罪魁祸首给卖了。
“你们???!”张翠山咬牙切齿地指着三个熊孩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却是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都呆在院子里干什么,还不过来吃饭!”周若水的声音从食堂那边响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