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冬吟静静地待在原地,双手捧着一份精致的糕点。这份糕点就是她先前猜中那盏花灯的答案后,管事者给予她的奖品。
这一份糕点份量很足,包装在一只精致的小纸盒里,詹冬吟两只大眼睛紧紧地盯着这只纸盒子,两只眼睛眼巴巴地望着手心上的这份糕点,偷偷地咽着口水。
按理说,她现在完全可以当即拆开糕点,就此品尝。可她没有。
她闻着纸盒中传出来的香味,一番天人交战后,还是没有做出拆开纸盒的举动。
糕点那香甜的气味很诱人,詹冬吟以前也闻过几次,是芙蓉糕的气味。往年的时候,她那位墨臣表哥,从渝州赶至扬州的时候,都会捎上一些糕点来拜会,其中就有芙蓉糕。
对于吃惯了野菜米粥的詹冬吟来说,芙蓉糕这种平常人家素日里也能吃得起的碎嘴小食,是很珍贵的美味了。
若非她心里想着,自己能得到芙蓉糕,最大的功劳还是自己的表兄屈墨臣,所以在她从管事者的手中接过芙蓉糕时,心里就一直希冀着自己那位表兄可以早点到来。
她是怕自己一个人尝过了芙蓉糕,就会控制不住嘴馋,就将芙蓉糕给吃个精光,到时候付出了最大脑力劳动的屈墨臣,可能连糕点的残渣都吃不上。
所以,这一会早已满嘴生津的詹冬吟,心里最希望的就是她那位表兄可以从那位气质儒雅的小姐姐那里,回到她的身边。
事实上,自从屈墨臣离开詹冬吟身边的时候,后者就一直注视着前者的背影,一直到亲眼见到她的墨臣哥哥与那位气质儒雅的小姐姐作揖问候。
詹冬吟恨识趣地低下了头,不再去偷偷窥望。
在她想来,这世上或许也只有如那位小姐姐一般聪慧的女子,才能够配得上自己的表兄了吧。
也就在詹冬吟胡思乱想之际,她感觉到自己的肩头被人轻轻一拍。
詹冬吟蓦然回过神来,抬头望去,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墨臣哥哥!”她惊呼道。
屈墨臣笑着点头,“怎么了嘛?”
詹冬吟一脸的不可思议,“我还以为你要与那位小姐姐聊上一些时间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说着,詹冬吟下意识地将目光瞥向了先前那位气质儒雅的女子那边。只是当她的视野投射过去时,见到的只是那一行人离去的背影。
屈墨臣无奈地摊了摊手,道:“我也倒是想与那谢姑娘聊上一聊,可人家急着要走,我能有什么办法。”
詹冬吟立即为自己的表兄打抱不平,道:“墨臣哥哥这么聪明,别的女子像蚂蚁上树一样的主动要求搭讪呢,那位小姐姐也太没眼光了。”
说完,她还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屈墨臣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顶,哭笑不得,“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即便如此,詹冬吟还是一脸的愤愤不平。
屈墨臣见了,伸手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小脑袋瓜,笑着道:“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詹冬吟没有拒绝,轻轻点头。
就这样,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相互依偎着挤出了人群。
他们二人在扬州城中七拐八拐,直到离开了繁华的街道,走在了冷清寂寥,没有花灯作为路灯的街巷上。
途中,詹冬吟终于是忍不住肚中的馋虫叫唤,将精装纸盒打开,吃掉了里边的糕点。当然,她拿起的第一块糕点是给屈墨臣的,只不过后者没有要,是以个人不爱吃甜食为由拒绝了。
一路走来,他们二人对话不多,只是因为詹冬吟这丫头嘴里每次都是塞得鼓鼓荡荡的糕点,说出来的话都是含糊不清的,屈墨臣也就干脆闭口不言,任由这丫头敞开腮帮子胡吃海塞。
等到他们二人走到了一栋简陋的茅屋前,詹冬吟手里的糕点只剩下四五块的样子,这几块是她故意留下来的,准备回家后给爷爷奶奶尝尝。
在走进家门前,屈墨臣叫住了詹冬吟,后者一脸茫然的看向前者,过了半晌,屈墨臣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詹冬吟睡前记得用清水漱口,詹冬吟点头答应,还说什么自己绝对不会长蛀牙。
屈墨臣笑了笑,目送詹冬吟返回屋中。当他见到茅屋中亮起了烛光,这才转身离去。
——————
扬州城外,一辆外观朴素的马车,正缓缓驶离官道。
车夫是位体型魁梧的光头大汉,即便坐在马车上,也能察觉此人的身形极其之高。
车厢中,坐着四盗身影。
一男,三女。
男的,长相俊美,那对好看的桃花眸子神采奕奕。
女的,姿容出众,分别在单薄的裙衫外披着白裘。
四人一起分食着一份以精装纸盒包裹的糕点,年轻男子只尝了一块,便不再多尝。而是拿起了其中一位女子放在脚边的花灯,仔细端详了起来。
对于女子而言,花灯什么的,也只有点上了蜡烛之后,才会显得好看。若不然,还是那份甜美的糕点要来的上心。
孙骆涯放下手中的花灯,将双手放在膝盖上,闭目凝神,准备习练呼吸吐纳的法门。可一闭上眼,他就回想起了先前在灯会的场间,见到的那位年轻的士子书生。于是,他突然又睁开了眼,暂时没了习练呼吸法门的心思。
而是看向了面前那位一手托着腮帮,一手捏着糕点的儒雅女子。
等到女子将手中的糕点吃完,孙骆涯这才问道:“解燮,你觉着那位公子哥如何?”
解燮顿了顿刚要伸手去捏糕点的小手,在领会了魔教少主的话意后,即刻收回了小手,一脸认真地说道:“骆涯说的是那位屈公子?”
孙骆涯不可置否地点点头。
解燮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指,然后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如实相告道:“我觉着屈公子应该没有恶意。”
孙骆涯点了点头,显然是赞同她的看法。
随后,他又说道:“那位屈公子的腰间,所悬挂的玉佩有些来历。我曾听孙希平讲过一则不是江湖的‘趣闻’。
据说朝中有位侍郎官与朝中某位官员亲家贪赃枉法,被判入狱,更是在秋后处决。
后来,大理寺有位断案神手在追查某件凶杀案的时候,翻查到了卷宗旧案,之后,竟让他察觉到了当年那起侍郎官伙同亲家贪赃枉法的旧案,另有隐情。
待得他手边的案件尘埃落定之后,他就重新追查起了这件旧案。
只因为是十几年前的旧案,许多线索都比较难寻,只在最近,那位断案神手大理寺卿终于是将案件告破。
原来那位曾担任朝中礼部侍郎的从二品侍郎官,的确是冤枉的。
朝廷更是为此做出了补偿。不仅‘归还’了当初强取豪夺的五千两银子,更是补偿了绫罗绸缎各万匹,白银一万两,还有一块其名‘蟒吞蟒’的翡翠玉佩。”
对于这些庙堂事,曲红莲与孙雅儿是不太感兴趣的,她们二人的兴趣更多还是放在那份糕点上。
至于儒雅女子解燮,则是有些好奇。
她依稀记得那位主动找自己搭讪的屈公子,腰间似乎也悬挂着一枚翡翠玉佩。
她记得,那枚翡翠玉佩似乎就是两条小蛇相互吞食对方的尾巴,而围绕成圈的。当时她只是随意一瞥,并未过多深思。
这时候,听得孙骆涯所言,她才将屈墨臣腰间的玉佩与孙骆涯叙述的那枚“蟒吞蟒”翡翠玉佩相联系。
解燮语气柔和地问道:“骆涯是认为那位屈公子,就是当年冤死的那位礼部侍郎的子孙?”
孙骆涯点点头,笑着说:“赶巧了,那位礼部侍郎也姓屈。”
解燮不置可否。
孙骆涯接着说道:“听孙希平说,这桩冤案在半年前才沉冤昭雪,只是近几个月朝廷允诺的补偿才送到那位礼部侍郎的家中。”
话音刚落,孙骆涯就伸出双手枕在脑后,感慨道:“庙堂这种地方真的是一处龙潭虎穴,一步不慎,就会尸骨无存。还好还好,我孙骆涯这辈子向往的是江湖,而不是庙堂。”
解燮未曾言语,只是伸手去捏精装盒子中的糕点。这两位姐妹倒是一点也不心慈手软,若是她再与魔教少主聊上几句话,估计纸盒子里连糕点残渣都不剩了。
曲红莲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糕点渣滓,然后一本正经地提醒道:“骆涯,其实江湖也何尝不是一处龙潭虎穴呢?只不过比起庙堂的明争暗斗,江湖更显云波诡谲罢了,许多事都见不得光,即便有人身死,或死在何处,都无人知晓。比起庙堂上那些死无全尸,却是能记载入史书的人物,江湖中人,百年千年之后,或许就无人问津了。”
“庙堂也好,江湖也罢,其实哪有那些田间插秧的农民来的殷实。每年只需为田地里的收成忧心,不用去管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如果可以的话……”曲红莲欲言又止。
孙骆涯补充道:“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退出江湖,当那相夫教子的乡野村妇?”
曲红莲微笑着摇摇头,“退出是不可能退出的,江湖儿郎江湖死,既然来过了这座江湖,这辈子就都不想离开了。”
孙骆涯抿了抿嘴。
他不知道曲红莲所在的江湖,是怎么样的一座江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上有那么多人,自从入了江湖,就算是死,也不想离开。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这座江湖才会显得那么吸引人吧?
孙骆涯微微抬头,回想起这半年来的时光。
从角鹰山扶摇庭,他被龙虎山的赵西烟道长,以及古真寺的智禅和尚,帮助着换骨缮胎开始,一直到他前往幽州,一刀斩杀了血箭分坛的坛主赵魁,接着他又在角鹰山山脚救了徐家父女,后来他与孙希平去了鄂州,亲眼见过了武当山的师叔祖一笔一剑逼退西域妖人,更是亲眼见到向左向右与西域妖人的精彩战斗,到最后孙希平与杀害了自己娘亲的铁面人的那场殊死搏杀,一直到他们离开鄂州,回到扬州城中勇斗那具无头鬼将,又与浑身养蛊的苗疆人缠斗,更是遇见了苗疆女苗姬,以及那位来自龙虎山的年轻道士张正一。
半年时光,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孙骆涯只觉精神一阵恍惚。他总觉着这一切不像是真实的,倒像是在梦中。
他不知道自己这半年来所经历的,算不算是身在江湖。
他后来问过孙希平,说江湖是什么样的。
孙希平只是笑着摇头,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江湖。他还说,只要你来年及冠礼之后,下了山,就知道什么是江湖了。
他还说:江湖儿郎江湖死,快意恩仇快意消。
他说江湖就是这么个地方。
当时,孙骆涯体会不了。
如今,他回想起这半年来的时光,回想起徐家父女的身死,回想起西域妖人与铁面人的恶行,回想起扬州与渝州的交界处,那些马贼的行径,他觉着自己有点懂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所谓的江湖,是个有剑有刀,有酒有肉,有仇有恩,能骑马睡女人的地方。
所谓的江湖,是不论你的身份如何,不论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或是否是智障、残障,只要身在江湖,便注定要身死江湖。
江湖儿郎江湖死。
这世上有多少人宁愿死在江湖,也不愿丢掉手中刀剑,退出江湖。
江湖,可真是个叫人敢爱敢恨的地方。
十几年前,江湖里的一位姓李的乞丐,还曾一句说尽了江湖事。他说:“三尺明月负肩头,烈酒豪情挂心头,两袖青龙生死向,携侣江湖长生游。”
李姓乞丐的豪情,当得上前唐时期那位唐青莲的十分之一。
试问,世间有哪位乞丐出口的句子,能够在江湖中广为流传。
后来,据说那位满嘴豪言壮语的李姓乞丐,被江湖中人冠以“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帮主收为关门弟子,只不过此人天性放荡不羁,对习武一途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过丐帮帮主倒是对这位关门弟子的所作所为毫不刻意强求,总有点不上心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江湖上却仍有传言,说这位不把练武当正经事的李姓乞丐,居然可以醉酒杀人。江湖上,少有人是其对手。就连他那位掌管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帮主师父,就曾在他醉酒的时候吃过亏。
那一次,名为武状元的丐帮帮主还真是差点被他的关门弟子给“三拳打死老师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