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围绕着长安城墙,沿岸的青草轻轻摇动着,正是四月春天之时,河流穿过北城墙,穿过平民区,穿过商业区,从南城墙处流往千里之外。
雨滴洒落在大地,人们纷纷撑起伞来,一切如往常一样的生活。自从十年之前的己亥动乱,长安城这座昔日整个帝国的中心,越发变得破败起来。
老王叹了口气,将挑起的竹帘放下,门口飘扬着的旗帜上的酒字来回翻动。老王的酒馆位于长安城西北处,在平民区和商业区的边缘,来往的人们匆匆赶回家。因这一场雨,老王觉得天气变得凉了一些。
“要说以往啊,可比现在热闹多了。”酒馆里只有一位客人,他呷了口酒,滋滋了几声,对着往柜台走的老王说道,“不景气啊。”
“是啊。”老王附和道,原本想回到柜台的他停下了脚步,转而向那个客人走去,那位客人面色黝黑,脸上有着西北风吹过的痕迹。桌子上摆有一碟豆子和一壶酒。老王坐了下来。
“这位客官,是从西北来的吧。”老王开口说道。
那人点了点头,“十年前己亥动乱,长安和西北的交通要道被切断,说起来,我这也是第一次回到长安城。”
“哦?”老王有些诧异,“这么说来,客官之前是长安本地人?”
“算不上,只是待过一些年景。”说这话时,那人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情,“不比当年了,芙蓉园的花都败完了。西城区的杨柳都砍完了。”
“还是打仗的缘故啊,我当年也没走,算是当年那场战争的亲历者,说实话,我算是当了逃兵,那时候我二十三岁……”
长安城全城戒严,王克也没办法,他躲在酒馆的后院,生怕听到敲门声。他此刻坐立不安,听说西北的乱军马上就要打到长安城了,乱军所到之处那可是要屠城的,更不用说长安作为整个帝国的首都,就算是一个市井小民,此刻也不难想象出,那是何等的惨剧。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长安城的官兵多了起来,都是从各地调遣过来,抵御西北的乱军。王克不知道什么具体的消息,都是从街坊邻居口中得知的。说什么皇上要对西北动兵,西北王就反了,刚开始一路上官兵攻城拔寨,马上就打到了兰州城下,谁知道突然西北王带领着犬戎的骑兵击退官兵,之后官兵就节节败退。到了今年秋天,秋收之后,西北乱军已然到了关中腹地。
现在已经全城戒严,就算是有人想趁乱逃跑都没法出去。王克只能在自己家中,市面上的粮食价格已经疯涨起来,幸好酒馆里之前还存了些粮食,这才让王克能够撑到现在。
突然酒馆的门被大力砸开,几个士兵冲了进来,有人嚷嚷:“去,搜点粮食过来。”酒馆的门本来是紧闭的,这几天也不是没有人过来,所以王克提前将粮食都藏在了地窖之中,这才躲过了搜查。他听到门破的声音之后,也只能苦着脸走出来,来到前院,那几个士兵刚在酒馆里搜完,见没发现什么东西,齐齐来到后院,正好撞见要出门的王克。
“乱党?”几个士兵将王克押到那个为首的长官面前。那个长官看了王克几眼。
“不是乱党,不是乱党。”王克连忙说道,他喘着粗气,双手被绑在身后。
“你说,有没有粮食?”那个长官问道。
王克犹豫了一下,被那长官打了一巴掌,“现在正是国难当头,谁要是敢不听话,就地问斩。快说,粮食在哪!”
王克挨了打之后将那个士兵带到了后院的石磨,“就在石磨下面。”
那几个士兵将王克扔在一边,搬开石磨之后,提出来两个麻袋出来。
“长官,米。”那个士兵扯开麻袋口子抓了一把后说道。
“带走。还有他,把他带到城墙上御敌。”那个长官不由分说,直接押着王克出了酒馆。
走出酒馆,他派了一个士兵,吩咐将王克带到北城墙交给孙长官。
王克走在前面,那个士兵走在后面,王克稍微停了一下,就被士兵用枪尾戳了一下,“快走。”那个士兵恶狠狠说道。
王克心想要是到了城墙处,自己肯定是用来送死的,还不如现在搏一搏。于是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待那士兵戳他的时候,他顺势倒在地上,从怀中掉落出几块碎银子。那是王克早已经放在怀中的,准备什么时候逃离长安城所用。
那个士兵见王克倒在地上,刚要呵斥,突然发现地上的银子,他看了王克一眼,见他眼巴巴看着地上的银子,却又不敢说话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几声,“现在这是老子的银子了。”
他刚弯腰去捡,王克跳起身,将绑在双手上的绳子缠在那个士兵的脖上,经过一番挣扎之后,那个士兵终于没了动静,王克抽出士兵随身带的刀将绳子割开。趁着夜色跑到了一处死胡同之中,藏匿在破篓里。躲了一夜之后,他犹豫着要不要出来,突然听到城南一声巨响。
长安城经过一夜的抵抗,在天明时分被攻破。
那客人问道:“长安城破,那你怎么安然无恙?”
王克叹了口气,“当时城里都乱作一团了,谁都没往我在的那个胡同跑,乱军朝皇宫里跑,溃军也往皇宫那跑,都乱了。我趁乱又回到酒馆,白天藏在地窖,晚上才出来弄些东西吃,这才算是过去了。”
“听完掌柜的经历,甚是坎坷啊。”那个客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从怀中掏出钱来,“谢掌柜的招待。”
那客人走出酒馆,看了一眼街道上来往的人群,突然觉得好似在梦中一般,他在一旁的杂货铺买了一把伞,撑着伞往城外走去。
城外三十里,有一竹林,那人来到竹林之后,雨已经下的很小,渐渐停住了。竹林之中有一茅草屋,看起来破败不堪。那人将伞放在墙边,推开门,入眼茅草屋内已无他物,空空的草屋,这才躲过了多年的战火。竹林之中有新生的竹笋,那人绕过茅草屋,又往西走了数十步。
穿过竹林来到一小片平地,平地上竖立着墓碑,只是已没有了封土,若是墓碑倒下,恐怕再寻不到。那人来到墓碑前三叩首,说道:“师父,我回来了。”
又过去数十年,早已没有人记得长安城里发生过什么,那些往事随着城墙边的杂草,春去秋来,消匿在风中。
勾栏瓦肆之中,说书人将惊堂木一拍,缓缓说道:“于是,张小新回到长安城,孤身一人,他祭奠完师父之后,又不知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