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是挺怪的,大夏天来上体育课吧也穿长袖衫,几次都差点中暑晕过去,还不说一声。你说,要是她真的在我的课上出点什么事情,到时候责任谁来承担?”
那男老师的话一下点燃了整个办公室的气氛,我沉默地注视着这帮为人师表,他们兴高采烈地议论着自己如何想要对黄怡然施以援手,又如何被黄怡然的冷漠骇退。
我没有一点立场可以指责他们,只是头脑中无法停止地回放着黄怡然袒露给我看过的那些伤口。
长条形,圆形,三角形,不规则的崎岖的图案……
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曾经注意过。其实就算是我,在真的看到之前,又怎么会往那方面设想呢。
我的喉咙很干燥。他们的讨论还在继续,时不时对我点点头,就好像想要得到我的认同。这才是正常人的思维吧,他们说的话,这些才是正常人会感受到的东西。
可黄怡然呢?她被这样的人包围着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而那天晚上,我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告诉她,这个世界上还有值得她为之存在下去的人们。我为自己的肤浅而心痛不已。
“抱歉,请问你们——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吗?”
我打断他们的议论,插了句话。王老师歪歪头,露出困惑的神色想了会。
“她是单亲家庭,好像母亲在她小时候就失踪了。她父亲我们也不了解,反正没来开过家长会,请家长也请不来。”
“这孩子就是四季豆油盐不进,你说什么她就这么盯着你看,说了也白说。家长不配合,这孩子的教育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我忍住心里翻腾的感觉,收起纸笔。就在我准备说声再见离开的时候,他们忽然安静了下来,一起注视着我的身后。我转过头去看,黄怡然穿着一件洗旧的不合身的衬衣站在那里,神色木然。
“老师,我来办剩下的手续。”
她的脸上没有半分想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尽管我在看到她那一瞬间就明白刚才的话她都听见了。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有种手脚冰凉的感觉,甚至不敢抬起眼正视她的眼睛。
沉默了会,王老师率先开口。她的声音像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我回头瞥了她一眼,她的笑容很僵硬,虚弱得一碰就碎了。
“是黄怡然啊,快进来。这位公安同志刚才还在问你的事情呢。”
她指指我。黄怡然慢慢走进办公室,围着的老师们三三两两散开,保持着事不关己的默契。
她越过我时稍微停顿了下,抬起头认真地盯着我看了一两秒,什么也没说,很快又低头走到了王老师的办公桌面前。
“我爸死了,家里没人来办,我就自己来了。”
她的声音刻板,没有任何起伏和情绪。王老师嗯嗯两声,似乎没有料到黄怡然会直接这样开口。她偏着头,避开黄怡然的注视,手忙脚乱地在柜子里胡乱翻着东西。
过了好一会,她才调整好了心情,从抽屉底部摸出一张表格放在黄怡然跟前。
“来,填这里。”
那态度亲切,仿佛现在黄怡然填写的不是什么退学同意书而是一封入学介绍信。
“填好了。”
“嗯,接下来给校长办公室送过去,盖个章就行。”
黄怡然点点头,也不多问,取过单子转身就走。她纤细的身子整个埋在那件衬衣里,长长的头发一如既往拖在腰间。
王老师在她要踏出办公室的瞬间再次开口。
“那个,黄怡然同学。”
黄怡然停下来,转过头看着王老师。王老师不自然地笑了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下唇。
“节哀顺变,家里要有什么困难——”
“没有。”她顿了顿,耸耸肩干巴巴地笑起来,“没什么困难。”
黄怡然没给王老师说完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的话,紧接着转过身踏出了办公室。
我瞠目结舌地盯着她的背影。在她的影子彻底消失后,办公室仿佛才回复了活力。王老师大大地喘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仰着头擦着眼镜。那个年轻的男老师从隔间探出头,吹了声口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