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大瑄跟着葡萄牙教师在中华军校海军分校学习了全套航海技术,而且有着多年实践经验。海军分校的佛郎机教师来自于里斯本航海学校,这是当年为“大航海时代”奠定技术基础的葡萄牙亨利王子创办的著名航海学校。哥伦布当年就在这所学校接受过航海技术训练。
通过与施大瑄的谈话,徐光启这才发现,中国的航海技术已经落后西洋,所以在中华军的海军学校中,教授航海技术的老师基本都来自欧洲。
施大瑄告诉他:西洋航海人员在郑和下西洋时使用的牵星板基础上,发展出十字测天仪、戴维斯倒十字测天仪,从早先佛郎机人的象限仪发展出如今圆圈测天仪。在航海指南针方面:西洋人把中国水罗盘发展成更方便准确的旱罗盘。在海图方面:西洋人由波特兰图发展到墨卡托的圆柱式投影地图。在计时器方面:由原来曾长期使用过的沙漏、玻璃漏、中国式点香发展到使用座钟,使船在海中的定位有了可能,这一切都是基于数学几何原理。
“你们还要学习几何?”徐光启睁大眼睛问道。
施大瑄点点头:“我们学习的数学几何等内容,很多就是出自您的那本《几何原本》。以此算来,您还是我们的老师呢!”说完,施大瑄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徐光启鞠躬作揖。
徐光启感叹万分:他在翻译完《几何原本》前半部后,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中国推广数学几何知识。然而,在大明朝主流文化人之心中,几何只是西洋传来的奇技淫巧,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热衷科举考试的文人们,花大时间琢磨八股时文,为了做官发财,当然没时间去钻研难懂的数学几何原理。
……
由于是六月间航海,海面上的风向大多为东南-西北方向,因此“龙翔号”从杭州湾南下基本都是处在逆风状态下,需要不断地作之字形运动,风帆需要不断调整方向角度。海上的航程由此变得十分漫长,对于乘客而言是遥遥无期地寂寞无聊,对于水手们而言是整日忙忙碌碌、累个半死。
施大瑄如今忙着指挥船队航行、调度船员人手、安排水手值勤,每日里忙个不停,但是一到晚间却还不能休息,因为徐光启大学士这时就会出现在他的舰长舱门口,向他请教一堆航海学问题。这时的徐光启完全是一名勤奋的学者,拿着纸笔和几本书,以请教的姿态向施大瑄问着各种问题。
他是一名真正的科学研究者,学贯中西,对几何学、天文学都有着很深的了解,还亲自做过各种天文观测及农业种植研究,理论与实践经验都是很有一套的。在任何问题上,徐光启都要追根溯源、穷究原理,而且还能举一反三,迅速发展出更多的问题。
没过几天,施大瑄那点航海学校学来的知识被榨干了,很快就无法应付徐光启的各种问题了,特别是复杂的数学解题方法之类。施大瑄上一回以师长之礼拜见徐光启,而现在徐光启毫不客气地硬要拉着施大瑄讨论数学和天文,偏偏他的身份和地位使施大瑄不能随便对待。徐光启旺盛的求知欲和认真到极点的钻研精神,很快就使施大瑄黔驴技穷了,可是还得苦苦应付。
每个晚上都会发生的这种精神折磨,让施大瑄苦恼不已,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后来,施大瑄想到了船上的炮手队长李魁一。
以高分从中华军校炮兵科毕业的少校炮长李魁一,泉州惠安县人,就是炮兵旅旅长李魁奇的弟弟。这亲兄弟两人长得不象,李魁奇长得虎头虎脑、豪气直爽,李魁一则文质彬彬像个书生。但是兄弟俩对大炮都有天生的爱好。不同的是,李魁奇能把大炮的功能充分发挥,是靠天生的感觉及好运气;而李魁一对大炮的喜爱是天生的,但是他却喜欢钻研大炮射击原理。李魁一因此进入炮兵科学习,以高分毕业后,一度进入兵器研究部在林清手下作大炮研发工作,为招募铸炮工程师去过欧洲。后来他觉得自己还是适合在战场上开炮,于是申请调到了大炮最多的战舰上--龙翔号。
施大瑄想到此人数学能力极佳,而且天文地理无所不通,还跟着第二批遣欧船队去过西欧,参观过意大利和法国的铸炮工厂。于是,施大瑄把李魁一介绍给了徐光启,反正现在没有作战任务,李魁一就专职陪同徐光启,他自己总算能够脱身了。
李魁一对于天文地理的知识很多来自游历欧洲时的经历,而且,他和郑芝龙一样,是一名不怎么虔诚的天主教徒。这下子徐光启更加来劲了,整日整夜拉着李魁一问东问西,天文地理、数学、火器、欧洲见闻、天主教教义什么的,特别对于弹道学,徐光启学习得更加仔细认真,很快也将李魁一的知识榨干了。
船队到了台湾海峡,由于遇上逆风,估计还得有两天时间才能到达台湾港。这天晚上,李魁一来到舰长舱找施大瑄,黑着眼圈打折呵欠,说道:“施舰长,还有多久到地方?”
施大瑄呵呵一笑:“李二哥,这徐大学士给你找麻烦了?你不是喜欢算术之道吗?这位可是算术大家噢,我给你一个请教学问的好机会,该怎么谢我?”
李魁一苦笑不已:“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这老爷子是那么好对付的吗?要论对算术之道理解的广博与精通,我是无论如何比不上这徐老爷子的。我只是在数学原理具体运用上有所心得,而他则是事事皆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与徐大人聊了这些日子,我确实大有所得。”
李魁一端起施大瑄放在桌上的杯子,一口把茶水喝干,继续说道:“不过,这老爷子太好学了,我在军校学的那些东西,都快被他掏光了。有些东西是我军的机密,不可能对他说,可是我相信,只要有时间,这位徐大人自己就能研究明白这些问题。我不能再和他谈话了,再谈我就得把在炮兵科所学的东西都教给他了。”
他转头向门口望了一眼,低声道:“这些天,那几个军情部的家伙已经私底下警告过我好几回了。而且,这几天的炮手操练都荒废了,……不成,你再找别人去陪这老爷子吧,我不干了!”
施大瑄也是一阵苦笑:“真不知道这老爷子这么大年纪,哪来这么好的劲头。李二哥,这龙翔号上要说谁的算术功课最好,那只有你了。我当初进军校学习时,你的名字就一直在光荣榜的前几位摆着的。你说吧,还能找谁去陪这位徐大人?要是不管他,他就会天天晚上到我舱房来报到,我天天忙个半死,哪有精神对付他?”
不管李魁一如何诉苦,施大瑄就是不许他退缩,许诺到台湾后请他喝酒。
……
打从金山卫登船算起,今天是徐光启等人在海上渡过的第二十天,前方终于看到了深绿色的茂密树林,还有海岸边无数的渔船、帆船,对于大明招抚使者而言,漫长的海上航程终于结束了。施大瑄在看到远处地平线时,就已经放出了报信的鸽子,并且施放了一发烟花火箭报信。
“这航程算什么,我们去西洋贸易时,一次航行就需要半年时间,常常一连几十天看不到陆地,四面八方都是海水,海天一色,不知自己到了何方……”
李魁一正在与徐光启说话,有水手前来报告:“李少校,前方有船前来迎接我们了。”
李魁一抬起头,举目一望,惊讶地说道:“哟!这不是新兴号吗?改装后的新兴号出来了,难道,难道船主大王亲自前来迎接了?”
他的视力极好,不用望远镜就分别出了五六里外的新兴号。其余人得靠望远镜才能确定,一名瞭望员爬上舰首举着望远镜道:“真的,看到悬挂着红色中字帅旗了!”
“真的是大王亲临!”李魁一跳了起来,再顾不上与徐光启聊天,快步奔向下甲板炮舱,大声喊道:“船主大王、总统领驾到!快装药,准备放礼炮!以最高军礼施放礼炮!”
袁崇焕来到徐光启面前,满脸期盼的神色:“徐大人,终于到了。那位船主大王亲自来迎接了吗?”
徐光启点点头,看着东方的墨绿色地平线,淡淡地说道:“要再一次与他谈判了,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结果。元素啊,你这一路上有什么收益?”
袁崇焕上船伊始就表现活跃,徐光启并没有制止他的活动,也没有支持他的行动。袁崇焕皱皱眉头:“这帮人做事滴水不漏,对我们的防范是外松内紧,其实处处都在监督我们。我这些天除了解到了一些战船人员编制情况外,有关武器方面的消息,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徐光启心中想说的是:“我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了。”表面上,他还是安慰了一下袁崇焕。
尹峰确实亲自来了,但不是为了大明钦差使团,只是为了徐光启而来。
不管尹峰如何想的,他亲自带人来迎接朝廷使者,那些大明钦使确实是感觉到很有面子,同时也就多少恢复了一点钦差的傲气。
在连绵礼炮声中,一个三十多岁、四十不到的高个子身穿儒服长袍登上龙翔号。徐光启、盛以弘等人看到尹峰的样子,都是有点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