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廷的长江江防体系,打从上一次中华军反海禁之战后,就已经瓦解了。原驻新江口的操江水军,以及北岸铺子口的陆兵江防营,还有沿江八营的水军,其战斗力早已退化成比海盗渔民还不如。
嘉靖年间,倭寇进犯时期长江江防就已经形同虚设、无所作为。上一回中华军打破金陵城,操江水军最后的几艘船只也被烧毁了,铺子口江防营溃散后已经名存实亡,如今朝廷干脆撤销了这两支部队的编制。
嘉靖年间确定了由文职的操江都御史统筹长江江防,现在这个职位由苏松巡抚周起元兼任。周起元是东林党人,福建海澄人。他的家乡现在被中华军占领着,苏州、松江各府县有大半地盘被中华军控制,他这个苏松巡抚做得很憋屈,只能管理所辖区域一半的地面。所以,周起元自认和中华军不共戴天。天启二年初他兼任操江都御史一职后,很是下了一番苦功,沿江各营一处处巡视,发现明军的长江防御空虚,太平营、游兵营等所谓沿江八营纸面上应有5000余水兵、四百艘战船,而他检查过兵士、船只之后发现实际数量不足五分之一。
此时正值浙北兵变,朝廷根本没心思去加强长江水师,也没有钱和人力去作这事。
等到浙北兵变被镇压后,周起元不断上奏朝廷要求加强江防,正好兵部尚、南京经略孙承宗正在主持筹备反攻江南,就让周起元负责统筹安排各路长江水师部队集结事宜。等周起元费尽心力在安庆集结了沿江水师营大部后,南京兵部尚书陈道亨以巡视名义前来视察,大手一挥把他的权力全部接过去,下令征调沿江所有府县的船只前来安庆集中。
陈道亨年已近70岁,刚从工部左侍郎升任为南京兵部尚书。这位老尚书字孟起,南昌新建人。万历十四年进士,初任刑部主事,历任南京吏部郎中。同里邓以赞、衷贞吉亦官南都,人号“江右三清”—“清”者,唯之清廉也。陈道亨遭母丧,家毁于火,借他人屋居住。“穷冬无帏,妻御葛裳,与子拾遗薪爇以御寒,或有赠遗,拒弗受。”由湖广参政迁山东按察使、右布政使,转福建为左,所至不私一钱。以右副都御史提督操江。光宗立,进工部右侍郎,总督河道。天启二年,妖贼徐鸿儒作乱。道亨守济宁,扼诸要害,以卫漕舟。事平,增俸赐银币。
如今朝廷集结大军在金陵周边,准备攻打江南中华军,长江江防的重要性因而突显出来。陈道亨做过操江都御史,因此孙承宗请他出马去长江水师巡视监督作战准备工作。
陈道亨向来以严正自律、不结党不攀附自诩,而周起元为东林中人,也以君子自诩。 陈道亨为身材修长精悍的一小老头,周起元黝黑矮小,不过这两位君子不知为何互相看不上眼。陈道亨一到安庆,立刻以自己的官阶和资历压倒了周起元,毫不客气地把周起元的操江都御史所属权力全抢了。在孙承宗的计划中,一旦战事开始,沿江水师的指挥就是周起元。而现在,周起元无可奈何,只好当起了陈道亨的属下。
明朝还是没有改变“以文统武”的传统,在战争中以文官为主要统帅。集结安庆的水师有部分属江防同知武平指挥,区区江防同知是正五品五关,主要管民兵部队(民壮),其余九江兵备道、岳州兵备道等都属于操江都御使指挥。所以,在安庆水师大营,如今陈道亨就是主帅。
名义上属于周起元指挥的江防部队包括太平营、游兵营、图山营、巡江营、三江营、瓜州水营、瓜州陆营、仪真水营、仪真陆营、荻港营、安庆营、南湖营、庐州江防哨等等,包括临时集结民壮,明军水师部队号称35000余人、拥有千余战船。此外,除安庆本地军队外,陆续前来援助江南反攻的各路官军不少,因为南京被围,全都集结到了安庆:
如今在安庆城内的有凤阳兵万余,由凤阳巡抚杨述中带领,驻扎安庆城北。
广西巡抚右副都御史朱世守带领两广官兵15000余人驻扎安庆城南。
石砫都司秦邦屏统领本部白杆兵及成都等地川军15000余人驻扎城东,他们被划归应天巡抚王象恒指挥。应天巡抚王象恒、号立宇,一直在安庆为南京守备部队筹粮,南京变为孤城后,他回不去金陵城了,就被陈道亨临时任命去川军督军。
这样,安庆就有了一大堆没有明确统属关系、没有统一指挥机构的明军部队。看起来安庆城内外明军联营十数里,千余战船在江面上遮天蔽日、密密麻麻的,阵势很是吓人。
万历四十五年十月,中华军舰队朔江而上直逼安庆,当时的兵部尚书张鹤鸣也曾征集民船、渔船为火船,企图堵截中华军舰队,结果是安庆失守。而这一回南京兵部尚书陈道亨重施故技,很多人都是非常不以为然,很不看好他的计划。
安庆知府余江、安庆参将齐中越更加悲观,私下认为明军必败。余江当年是南京城国子监监生,齐中越是当年战死的原安庆参将部下,都是亲眼目睹过飞字号战列舰大炮齐射场面的。
但是,他们无能为力,现在在安庆城里有一堆品级高过他俩太多的高官,他俩说话没人听。
不但如此,在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安庆参将齐中越还得为操江水师当先锋斥候,指挥本部兵丁1000余人驾驶二十余艘战船顺流直下,去探查中华军舰队的情况。他们驾驶的“战船”船型是长江下游最通用的平底沙船,多半是商船、渔船改装的。他们携带的火器,大多为射程百步左右的小型佛郎机、碗口銃等等。
平日繁忙的长江江面上没有一条船,加上前一日长江两岸下过一场大雪,举目望去天地间一片惨白,无论水面上还是陆地上一切都是空空荡荡的。
早晨的浓雾被江风吹走后,安庆兵的战船全都放慢了船速,只挂了半幅帆。齐中越站在自己坐船船头上极目远眺,隐隐约约见前方江心洲上朦朦胧胧有人影晃动。
齐中越是本地军户出身,身边亲兵都是本地人。他回头问亲兵队长:“阿武,看看前面江心洲是咋回事。”
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阿武答应一声,跳下船头,三下两下爬上了桅杆。不多一会儿,阿武猴子般滑了下来,急匆匆对齐中越说道:“禀报将军,前日巡哨时,江心洲上还没有什么人。如今这沙洲北岸上似乎有不少黑影,如果不是刚下过雪,我还看不出来呢。”
“十天前就已封江了,百姓早就跑光了,即使有些胆大的百姓想出来打鱼,可这沿江船只都已被陈大人搜罗一空了,他们怎么能上江心洲?糟糕!糟糕!快快!掉转船头、全体划桨,快走!”
“是海寇水军吗?”阿武还没明白过来。
齐中越拍了一下这家伙的脑袋:“除了他们,还会有谁!快点去掉转船头!”
江心洲上的黑影是中华海军北洋舰队陆战队的两个哨队和一支辽东民兵部队,他们在此地搭建一处临时码头。前方的水情不明,江面比较狭窄,因此舰队中最大的两艘新型战列舰因为各自携带了90门大炮,吃水太深,只能暂时下锚停泊在江心。因此,麦大海、杨七、陈衷纪商议后决定,在江心洲上建立一处临时跑垒,用以监视长江两岸、保护两艘巨舰。
另两艘飞字号战列舰—包括飞龙号,各携带70门大炮,还能勉强通过江心洲航道。
旗舰飞龙号还在江心洲北面,主桅杆上望斗中的瞭望员发来信号,告知前方江面有敌方船只。不久,一名冻得发抖的瞭望员来到麦大海面前,报告道:“报、报告大统领,前方、方五里处,江心洲南端,有明军船只二十一艘,打着安庆参将旗号。”
麦大海、杨七、陈衷纪三人都在船头举着望远镜观察前方,三人都裹在严严实实的裘皮大衣内,不停跺着脚,都已经顾不得形象了。
麦大海回过头道:“这位兄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喝口热姜汤驱驱寒……”
陈衷纪往手上哈着热气:“往年的江南,可从没这么冷过。今年冬天特别的冷阿!”
杨七嘟嘟囔囔地说着:“直娘贼的冬天,你们是没在辽东那地方待过,那才叫冷阿!天寒地冻,连上个茅房拉尿,这话儿都能结冰!”
麦大海笑了笑道:“看来安庆参将的船已经打算掉头逃跑了,如何?要派船去追一下吗?”
他在三人中年纪最大,资历也最老,中华军水军的第一批水手,最早就是由他帮助尹峰招揽来得。杨七想了想到:“算了,就让他们去报信吧。”
麦大海点点头:“我也这么想:一路过来未遭遇任何大战,总算明军水师在安庆集结,就让他们集中起来一齐上,我们堂堂正正来一次决战,一次性解决他们。”
陈衷纪不参与具体作战指挥,因此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准备了。后勤军火船队还需半日才能到达这里,我去督促一下。要不,就在此处分发弹药吧?”
麦大海点点头:“传令兵,向全舰队发信号:全体休整半日,补充军火弹药,检查防火船撑杆,半日之后,我们进军安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