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镐再次看了一下书信,然后把自己手下一名师爷叫了过来道:“蒋师爷,你办理过朝鲜国的公文,看一下这份书信的落款、印章的真假……”
他把书信折起来,只给蒋师爷看最后一部分的落款印章。蒋师爷看了半天,点点头道:“落款印章和称呼用词,都不假,这应该是朝鲜国礼部的公文……”
杨镐挥挥手,蒋师爷退了下去。杨镐苍白的脸上居然透出绯红:“好你个朝鲜藩国,我天朝待你们恩重如山,竟然行此苟且勾当!”
张承基赶紧说道:“大人,兹事体大,牵连藩国事宜,这公文的真假,是否还需要……”
杨镐不客气地挥挥手:“此公文必定是真的!朝鲜国军队在萨尔浒之战中畏缩不前,导致我军大败,这份公文就证明了他们实际上早就和努酋勾结,出兵为我天朝助战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
实际上,杨镐心里想得是:终于又找到了一条推卸罪责的理由!
对于手头这份东西的真伪,他自己也是有怀疑的,但是这些是次要的问题。对于辽东经略杨镐而言,如今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为萨尔浒张之战的失败解脱责任。
……
浙江余姚,江南新练军大营。
俞咨皋全副铠甲装束,骑在马上看着尘土飞扬的操场,那里有一排排新军士兵穿着明军号衣在操练。在他看来,所谓从江南各部选拔的精锐之兵士,在操场上根本连中华军的新兵营士兵都不如。
俞咨皋如今在大明官场中屡遭挫折,少年锐气消磨殆尽亦。他先被任命为芜湖参将,然后,被任命为宁绍参将,在徐光启、熊廷弼手下实际主持新军基础训练。他把自己在福建任把总及在琼崖参将任上结识的几名军官,福宁卫千户马胜、百户杨世爵、建宁卫副将陈希范等都调到了自己手下,使得自己的基干军官班子勉强搭建起来。而其余的基层军官的任命权不在他手中,大半是余姚谢家硬塞进来的一大堆谢家的奴仆家生子什么的,还有少数是熊廷弼、徐光启提拔推荐的原明军浙江总兵属下军官。这些人大多贪图的是新军的相对高额军饷,而那些什么都不会的谢家子弟被塞进军官中间,则是谢家企图控制新军的一种手段。
就这样,江南新军从一开始就遇到了层出不穷的麻烦事。这样的基层军官班子,使得俞咨皋的训练新兵工作得从训练教官开始,因为新军第一批招募选拔的士兵已经有5000之多,他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训练的。
尹峰当年是从数百人的护卫队开始建军,还大批聘用荷兰、葡萄牙的雇佣军军官为教官,才算白手起家建立起了中华军的基干军官团。而徐光启、熊廷弼练新军,只晓得去买新火器,但是火器军的组织架构、战略战术什么的他们一概不知道,大明朝廷也否决了徐光启提出的招募西洋军官为教习的建议,只许西洋炮手进入大明国内教练新军炮手。徐光启一再发奏章要求招募西洋军官,但是没等朝廷表示同意,中华军就果断地攻占了澳门。至此,中华军彻底控制了大明朝与西洋等地的海外关系—当然,大明朝本来就没有想着要与海外发展什么关系,但是,尹峰这么做实际就是掐断了大明朝廷和西洋人之间任何可能的直接联系。现在,徐光启身边除了几个耶稣会传教士朋友外,已经和海外断绝了音讯往来。
俞咨皋是被福建总兵沈有容介绍给徐光启的,而他也把这一次训练新军看做自己飞黄腾达的最后机会。
作为文人,徐光启虽然知道一些西方先进火器,但是他对如何训练一支火器化军队是毫无概念的。既然引进西洋军官的计划不可行,那么他现在只有倚重俞咨皋了。
徐光启对俞咨皋完全地信任,部队编制、武器配备、军官选拔、部队纪律、操场操练……凡是俞咨皋想到的,只要他提出来,徐光启就支持他去放手执行。
问题在于代表朝廷前来监军的户科给事中姚宗文,以及名义上统领新军的南京经略熊廷弼。作为朝廷的招抚钦差、南京兵部侍郎的徐光启,虽然新军是他全力主张下建立的,但是只能是作为钦差来监督新军练兵事宜。
姚宗文不断地催促练兵成军,不断地要求俞咨皋尽快教练新军士兵射击。新式的鸟铳-中华护卫队早期火绳枪的改良版总共有2000支已经发到士兵手中,这是在澳门被攻占前葡萄牙人兵工厂生产的,质量比京师兵部发放的鸟铳好。
不过,姚宗文不明白:一群人会开枪,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成为一支军队了。他作为监军的目的实际上有两个:一则是替朝廷监督新军,二则是帮余姚谢家等江南富商士绅监督他们出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熊廷弼也在催促俞咨皋快点练出新军,他则是在为军饷担心。第一期新军军饷已经花光了;而再次筹集军饷时,不少江南士绅却因为中华军采取的经济上的报复行为,甚至是抄家驱赶的暴力行为,因而打起了退堂鼓。南京镇守太监高寀建议抓几家富商,抄家补贴军饷。这建议被熊廷弼自动忽略,徐光启更是厉声反对。
无论如何,熊廷弼是江南经略,这新军军饷是要着落在他头上的。因此他催促俞咨皋加快新军练兵速度,大半是为了粮饷不足的问题。特别是那十门青铜大炮的射击训练太耗钱了,每一次射击都要消耗五两银子的费用;那随着大炮来到军营的葡萄牙炮手亚历山大,每月的饷银也高达30两银子,顶得上10名明军士兵的每月饷银总和了,而且他还每天在报销训练费用,这简直是在烧钱啊!普通的明军士兵,一个月也就两次大操练,好一点的部队也不过隔个五天到十天不等地来一次队列练习和挥挥刀枪,而新军士兵可是除了十天一次的沐浴日,其余日子都是在不间断地训练的。这是俞咨皋按照中华军的制度定下的规矩,由此造成的每日伙食消耗就已经十分惊人了。
今日,熊廷弼、徐光启、姚宗文都一起来到新军军营,就是来看新军第一次全军集体大会操的。他们指望着新军在三个月内已经初具规模,这样就可以向朝廷交代一下了。
以俞咨皋的眼光来看,这5000新军士兵不过是刚刚达到中华军新兵营操练的水准,而以另外三人看来,这整齐的队列和热闹的射击演习,已经是使他们耳目一新了。
骑在马上的熊廷弼拨转马头来到俞咨皋身边,长长出一口气:“俞参将,不愧为将门之后,这新军被你操练得已经象是一支强军了。徐大人,您真的没看错人啊!”
徐光启笑了笑,拱手道:“不敢,熊大人,这俞参将是福建沈总兵沈有容大人推荐给我的……”
俞咨皋心中多少有点得意,忙拱手施礼道:“两位大人过誉了,眼下新军还是初具规模,以后的训练还要艰苦得多,什么体能训练、队列行进训练等等,我只求军饷充足,让弟兄们安心操练,估计半年之后应该就能上战场了。”
熊廷弼和姚宗文几乎同时喊出声:“什么,还要半年时间?”
俞咨皋无可奈何地点头:“最快还得四个月,他们才能上战场。而且,新军的弹药补充、辎重车辆等等方面的安排,也得同时就位。”
熊廷弼闻言大摇其头:“俞将军,按你提供的西洋火药样本,南京兵部器仗局的作坊是暂时做不出来的,只有京师能做。按照戚少保《练兵实记》的火药配方,要供应4000杆鸟铳的每月20天训练用的直药(注:火药枪中的发射药),南京兵部也只能是勉强供给。我也无需瞒你,一切都是因为缺乏饷银:辽东战事危机,朝廷的银子都用在了辽东,暂时顾不到我们这边……”
姚宗文接着道:“俞将军,这第一笔饷银百万两之多,若是换做九边边军,也能养活数万大军了。你这里总是喊缺饷、缺兵器、缺火药,到底要多少才是个底啊?”
俞咨皋叹了一口气:练火器新军,实际等于在大明朝体制内重新建立一个军事供应体系,这简直是要从上到下重建整个明军军事供应体制。俞咨皋现在已经明白了,无论他怎么努力,只要是在明朝体制内做事,他就很难按自己的想法去办事。
俞咨皋再次叹口气:“熊大人,姚大人,俞某已尽力而为,可是火器新军必定得保障弹药供应、否则这鸟铳还不如长矛好使。兵士必定得每日训练,否则不能上战场……”
徐光启安慰他道:“俞将军放心,我近日内将返回京师,必定为新军争取到朝廷的军饷。可是,这新军真的得快点成军了,说不定明年开春之后,辽东战局有所变动,新军就得上战场。”
对于徐光启的空言许诺,俞咨皋也没办法,只好拱手表示感谢。
熊廷弼也暗地里叹气,但是表面上依然镇定自若,忽然指着前方说道:“这左营的把总是谁?他手下的兵士队列最为整齐啊!”
俞咨皋抬头一看,笑着说道:“此人是罗晓明,字德光,乃是浙江总兵罗庆的亲侄儿。我原本以为他不过是纨绔子弟而已,不料却是对新军的训练方法掌握得很快,能吃苦也能动脑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