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风浪已是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大风刮破卷走了来不及收起的前桅方帆,主桅的帆布被船员们拼死放下来了,但上边的首斜桅已被暴风折断。船头一次次被卷入海浪中,又一次次挣扎出水。
尹峰和贝尔纳多两人跌跌撞撞下到舱底,这里已经集起了齐脚脖子的水。所有的人,不分肤色国籍都在忙乱,几只酒桶和板凳什么的正在人们脚下顺水流漂动。
船的龙骨前部出现渗水现象,在左舷也有大量海水渗入,底舱的水位越来越高。船员们拼命用布匹牛皮补漏洞,黑人、印度人、马来人、中国人的各种语言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船长和大副等人在甲板上坚守,舱底下几十号人完全乱了套。贝尔纳多从来没有跑过澳门以北的航线,对西北太平洋区域的台风毫无经验;曾景山常年只在大陆上经商,没有航海经验;只有尹峰,前世多次报道台风登陆新闻,加上多年野外采访的经验使他很快镇静下来。
尹峰大喊道:“船员去补漏洞,其他人排水!”他首先把曾家的家丁仆人组织起来,用一切可舀水的器具往外排水,这是第一要务:否则不但船舱里的货物会受损,船只本身也会完蛋。然后他用葡萄牙语命令船员们用一切办法堵漏,熟悉船只情况的船员们也开始专心堵渗补漏,但是情况仅仅是稍稍缓解:更多的海水是从舱口夹杂着风雨灌入的。
舷窗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打开,而关了舱门就无法把水排出去,不关的话灌入的海水越来越多。
尹峰艰难地从舱门爬出去,迎面看到大副趴在舱口正欲进来,尹峰喊着说:“告诉船长,灌进底舱的海水越来越多了,但船体问题不大,怎么办?”
大副没有犹豫:“关舱门!”
船身在嘎吱嘎吱作响,风浪声越来越大。漆黑的底舱里潮湿的几乎可以从空气中挤出水来,而且越来越闷热,各种怪味在冲击人的鼻子。所有人都在顺着颠簸的船身摇来晃去,不时有人撞上船板、器物或人,发出痛苦闷哼。浑浊的水在人们的脚上滚过,带起不知名的杂物。尹峰头一次遇上这种险情,此时也只有强制自己保持镇定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轰!”船身猛然一震,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由甲板上传来。大家面面相觑,曾家的人开始不顾一切跪在污水中拜求妈祖娘娘;黑人们则祷告祈求上帝,印度人求助水神瓦魯那,马来人则祷告真主;贝尔纳多和他的手下不停地在胸前划十字。
还好,这不过是前桅折断罢了。大副下到船舱,告诉大家风已经变小了,要求大家继续排水。
尹峰钻出船舱,现在应该已是白天了,但是眼前除了海浪和暴风雨,还是什么都看不清。向导针师林阿水正在船头看罗盘,他告诉尹峰,暴风雨已经刮了3天了,船只起码已经顺风漂了上千里了。
“那我们到底到什么地方了?”
“不晓得。”林老大干脆地说:“有段时候,我们的船是在原地打转,昨日晚间风浪最大时,船只摇晃得厉害,罗盘失去作用,已经搞不清方向了。”
船长罗德里格斯这时也来到船头,尹峰把向导的话翻译给他。船长一点也没有紧张,拍拍尹峰的肩膀说:“放心吧,昨天夜里上帝保佑了我们,只要船只没事,我们就会安全。”
“这里是妈祖娘娘的地盘啊,你的上帝大概没有用的。”当然,这句话只是尹峰心底里在说。
风雨确实渐渐在减小,到中午时分,天色也开始放亮。果阿号两根船桅折断了一根,剩下的主桅也失去了近半的帆布。另外,底舱的船员报告,储存淡水的水箱破裂,剩下的淡水最多可供全船的人使用2天。
甲板下的船员还在排出积水,尹峰和贝尔纳多上了甲板后,这风雨慢慢停止了。忽然间,东南的天边一道霞光撕破乌云,众人眼前顿时一亮:转瞬间,万道阳光剖开满天乌云,蓝色的天空猛然出现,大海也立刻驯服乖巧地平稳下来。一片翠绿色的陆地突然出现在大家眼前,还带着一条曲折的海岸线。
风暴终于过去了。
不过,果阿号已失去了前桅,还失去了大部分的风帆,已经失去了动力。船只慢慢顺着涨潮的海水和西风飘进一处开阔的海湾,前方有着沙滩和礁石群的海岸上,似乎有居民住房。更深远的内陆是连绵的绿色群山,大多隐约若烟雾。等船只靠近了海岸线,大家还看到沙滩边有简易的竹制栈桥,沙滩上停着几只小渔船。远处沙滩边的居民点是一片杂乱无章的中式建筑,有一道篱笆墙围着整个居民区,篱笆墙的出口处有大门和一座简易的望楼。
船长拿着望远镜看着那处居民点,问向导林阿水:“这里是什么地方?”
林阿水左右观察了一番说:“海盗窝。”
尹峰没顾上翻译,大吃一惊问:“海盗窝?难道是……”
“这里是魍港,这个岛就是官府所说的东番或者北港了。”
这里就是台湾岛的魍港,在尹峰的世界中就是后来荷兰人所谓的倒风内港,在台湾省嘉义县八掌溪口好美里一带,后来因为急水溪改道,洪水冲毁魍佳半岛连接陆地对外的出入口, 魍港变成孤岛,再加上航道淤积,其港口的地位就被布袋港所取代;由此往南的海湾就是大员港,尹峰前世的荷兰人建的赤嵌城就在那里。
尹峰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时代,第一次出海远行居然就到了台湾,心情很是兴奋:“啊,这里就是台湾啊!!”
“台窝湾的大员港再往南才是,这里是魍港。”林阿水忙着纠正错误,没注意尹峰的兴奋表情。传说中,台湾的名称就来自“台窝湾”,荷兰人於天启四年五月〈1624〉占据安平,先筑奥伦治城後改筑为热兰城,由于其城濒台窝湾,初仅称港道,后来就转为全岛的称呼了。
当然,也有其他说法:台湾就是大员之谐音字:泉人周婴著《远游编东番记》中载有“台员”一词,现在闽南语仍读“台湾”为“台员”的。尹峰前世一直想去台湾旅游而未去成,现在突然间来到了400年前台湾,不免有点手舞足蹈起来。
而船长看着尹峰兴奋不已的样子,不明所以地问:“尹先生,这里是什么地方?能得到补给和维修吗?”
尹峰忙说:“这里是中国沿海海盗的基地,叫魍港。这里应该什么都可以搞到,……”
船长皱皱眉头,大为纳闷:到了海盗窝,你这个商人兴奋什么?
他大声命令船员从舱内拿出武器,并且命令暂时停止排水,全力修复船帆。此时刚好是退潮时分,果阿号失去动力无法操纵,只能顺着水流又开始往海面漂。但海水退潮太快,船只在一阵摇晃后,咯吱咯吱响了一阵后搁浅在离海岸线1000米左右的海底沙滩上了。只有等下午再次涨潮时才能脱离此地了。船只必须修好船帆,恢复动力才能乘着潮水离开这里。
情况很不乐观,就在大家抢修船帆的时候,从海湾东边出现了一只帆船,张着歪斜的硬式帆,船尾高过船头。有人惊呼:“是倭寇的船!”
没错,这就是所谓的“大和型”帆船,是吸取了中国硬式帆优点而建成的日本帆船,外形上船尾比船头高大。由日本来的正宗“大和型”倭寇船常挂八幡大菩萨旗,所以一般叫它八幡船。
日本船抗风浪性是很差的,这只船一定是一直在港口内躲避风浪,现在完全可以乘机会打劫一下不能动弹的果阿号。
所有人都惊慌起来,倭寇的名声是在东亚航海界臭名远扬的,葡萄牙人也和他们一直是敌友难分的。眼见这只日本船径直向果阿号驶过来,有刀枪的利刃在阳光下反光,其意图明显不是什么友好访问。
船长命令大副负责防御工作。果阿号船头船尾各有一门铜质小炮,本来就是发射散弹用以抵御近距离内海盗袭击用的;同时船上备有16杆火绳枪,5把手枪式板机弩,杂七杂八的葡萄牙刀剑几把,还有曾家家丁带的6把短刀和两根兼任武器作用的扁担。火绳枪分配给了黑人船员,扳机弩分配给几个马来人,中国人用自己的冷兵器武装起来,主要防守舱口一带。
尹峰往自己的转轮发火枪枪里装了弹药,也站到了武装起来的船员中间。黑人马加罗站到了他身边,手拿着船上木匠的铁榔头。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笑笑。对于这个黑人,尹峰很有好感:他话不多,但勤劳肯干,而且他现在把尹峰当做他主人,一直跟着他。
日本船越来越近,船帆上部挂着的旗帜上画着八幡大菩萨图案,甲板上站满了日本浪人打扮的倭寇,船舷两边有十几把长桨在拼命划水。
“咔!”一声响,倭寇的船一顿,搁浅了。
果阿号上发出一阵欢呼,但不久就是一阵惊呼:日本浪人海盗放下了三只小艇,陆续有近30名倭寇上了小艇,划着桨继续接近果阿号。他们把小艇偏向海岸方向,然后掉转小艇向着果阿号,利用海流方向冲向果阿号商船,并且发出了一阵吆喝。
果阿号上无人懂日语,但谁都明白倭寇的进攻马上要开始了。
“呯呯”一阵乱哄哄的火铳射击声响过,集聚在甲板上的果阿号船员们纷纷俯下身,几粒日本铁炮—火绳枪子弹打在船舷和桅杆上。大副猛然大喝:“好,发射!”
准备多时的船头小铜炮发射了,“轰”的一声巨响,无数的铁砂扑向三只倭寇小艇。措不及防的倭寇顿时有五六人惨叫落水,四五人倒在小艇上惨叫。
但这帮倭寇明显都是亡命之徒,并未因此慌乱起来,没有受伤的人立刻反击,“呯呯”连续用火绳枪击倒了船头小铜炮周围的船员,包括来不及躲避的大副。众人大惊,黑人船员奔上船头,乱纷纷地开枪射击,枪响了十几下却不见再有倭寇倒下,反而几名黑人被倭寇的枪弹击倒,惨叫着在甲板上蠕动,鲜血开始流淌。
尹峰浮在船头左侧船舷下,几颗子弹从头上飞过,他手心冒汗,心脏狂跳。他已经发射了三枪了,但感觉好像什么人也没打中。第一次参加这种早期火器的战斗中,使他一时间脑子空空的,只知道射击和躲避射击。
这种火器对射的场景,对于其他在场的中国商人来说是很陌生的,曾家的家丁仆人和曾景山聚在舱门口,拿着冷兵器惊慌中完全不知所措。
船长眼看情况紧急,带着二副跑向船尾,把船尾的小铜炮拆了下来,两人抬着狂奔到船头,架到了船舷上,点火发射。
“轰!”
一阵铁砂雨泼向海面上的倭寇。可惜这次铜炮是架在船舷上的,手忙脚乱中射击角度偏高了,这一炮只把一名倭寇打翻在海水中。
但倭寇们却开始撤退了,他们已经伤亡10多人,还不清楚果阿号上还有可以发射多少炮,所以先行撤退。
倭寇撤退前一阵火铳乱射,又把船长和大副都击伤倒地,躺在甲板的血泊中呻呤。这下,失去领导的船员们更加慌乱了。
倭寇的小艇回到了自己船边,运走伤员,登上了一批生力军,然后小艇又一次划向果阿号。
而果阿号上一片混乱,尹峰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海面上的倭寇小艇:他们人并不多,只有30来人。果阿号上的船员加乘客,也还有30多人,但是已经完全处在混乱中。这样下去,倭寇的第二次进攻将轻易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