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鸥觉得莫沉这位同学有一些可怜,一天到晚都是一脸官司的模样。姚碧浓并没有刻意与他拉开距离的意思,但与那个蔚吾生的关系真的暧昧得没法再暧昧了!有一天海鸥下楼时看到她举着勺子跟在蔚吾生身后去食堂,那屁颠屁颠的小样儿跟一纯情小女生似的,看得她差点拉住姚碧浓骂她丢人。但是莫沉不开心,会不会也因为沙城经常来接自己呢?海鸥想到这里时觉得自己可笑,虽然每次沙城来,莫沉都臭着一张脸,但想想姚碧浓,立马就知道自己没分量了!
说到沙城,这个人在海鸥看来只能用“神奇”两个字来形容,她之前从来没试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交这样一个交心的朋友。这个人从哪里来?会到哪里去?她一概不清楚,却莫名其妙地信任,生活中原来真的有不需要任何磨合就相处很好的人!
下了操去小卖店买水,出来一抬头看到黄磐那特立独行的扮相,想都没想就叫了,叫完海鸥才后悔,不知和这闷家伙说什么。
“下次叫我石剑就好了,我比较喜欢这个名字。”男孩一副拽相。
“石剑是比较好听。你穿成这样,你爸不管你吗?”
“他管不着。”石剑的声音突然硬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上次说我妈有苦衷,什么苦衷?”
海鸥于是把那支签的故事讲给他听,又利用大课间把海棠师姐和师父的故事告诉他。这样做对吗?至少他有知情的权利吧!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妈她怕我在她身边会活不长,所以就把我扔给那个法西斯?她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她至少想了你的死活!”
“就因为一个荒谬的预言?置自己的亲生儿子于不顾?”
“谁也不敢冒这样的险!尤其是在亲生儿子身上!你怎么这样?”海鸥怒视着这个男孩,转身要走。
“你等等,”石剑一把拉住她,“你说我妈一生深爱的人是你师父,那他们是什么时候分开的?”
“18年前。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今年17岁,加上怀孕一年,刚好18年,有谁能证明我是黄永生的亲生儿子?”他眼里突然闪出异样的光。
“不,不可能,”海鸥向后退了一步,“师姐和师父从没结过婚,他们不会。我用人格担保你不可能是他们的儿子!”
“有什么不可能?付出那么大代价才在一起,并且有三年时间,为什么不可能?”石剑逼近她。
海鸥猛然扭住他的手腕,把他整个人转过去扣住,喊:“不许你侮辱师父和师姐!听到没有?”说完把他整个扔出去,转身走人了。
虽然强硬否定了石剑的想法,但她心里也犯起了嘀咕。抬头看低头备课的黄老师,石剑确实跟他不像,没有一点像,可师父呢?石剑的长相还是像师姐,也并不像师父。正想着,身体被猛撞了一下。
“你那么使劲干嘛?”她瞪了一眼文草草。
“轻捅你好几下了,你没反应,”文草草打了她一下,又凑过来,“你盯着黄老师干什么?是不是在想他儿子?你前些天还说不认识黄磐,今天就跟人家约会,很有能耐嘛!”
海鸥心想这丫头三头六臂啊?怎么什么事都能让她看见?镇定了一下才回答:“说什么呢?我最近才知道,我跟他有点亲戚。”
“亲戚?三代以外的旁系血亲吧?那还有戏!”
“你脑袋就不会往别处想了?算起来他还是我外甥呢!”
“那你和黄老师也有关系喽?”
“那倒没有,我有个姐是他前妻。”
“黄老师离过婚,那黄磐是上个老婆生的?怪不得那么瘦,原来是后妈虐待!怎么回事?讲讲,讲讲!”文草草的脸上立刻迸发出专业八卦员的招牌表情。
“我哪知道啊?”
“去打听打听。回来给我讲啊!就这么说定了!”
文草草缩回脑袋去,扔下一脸痛苦表情的海鸥独自抓狂。怎么会有这么八卦,这么爱打听事的人呢?海鸥觉得自己的心灵备受摧残,于是转过头看着埋头写周记的花桅,决定发泄一下。
“阿花,去上网帮我查一下写手的文章。”
“我在家上网受,再说查来也没打印机,怎么拿来?”
“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
“谁?”
“玉门关。”
“啊?玉门关?那是我网友!他也不是特有人气,你怎么想起他来了?”
海鸥心里先是一惊,后来转念想网上不定得有多少人叫玉门关呢!于是说:“我就是偶尔听说的,不方便算了。你网名叫什么?我有空去查你。”
“花满楼,很有感觉吧?”
“噢,”海鸥这才发现她还没有达到最初的目的,“周记拿来我要看!”
“还没些完。”
“我不管。拿不拿来?”
……
天气转暖一些,学校破天荒地决定组织高一学生去春游,虽然去的是本地一个游了无数遍的游乐场,但是学生对于可以出去玩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兴奋,即使是星期天去。学校要求学生编组,海鸥没太放在心上,等到想起来,文草草被宁蓝那一组拉去,沙渺渺请假去跟董风约会,她不可能和花桅他们一群男生一组,于是有了些失道寡助的凄凉。最后是班长把没编到组的几个人捏到一起,都不熟,也许更自由,海鸥只有自我安慰了。
游乐场建在海边,特色是滑沙,从自然形成的大沙坡上滑下去,据说那就叫刺激。三月的天气,让那些游乐器械还有些冬的味道,好像还没有做好工作的准备。一进大门,几个小女生就嚷着要去坐旋转木马。那有什么好玩的呢?不过是有些浪漫的虚构故事曾在电影中发生罢了,海鸥让她们玩够了给她电话,就只身到海边去坐着。
她坐下来,凝望着海面,那么那么广阔,在尽头,和天空相吻,可那只是看起来,事实上天与海,永远也不可能相遇。师父,鸥儿来了,您还好吗?她说到这里,忽然不知下面该说什么了,说生活吗?又何必让师父担心呢?
“怎么一个人?”身后忽然有人说。
沉思被打断,海鸥猛地回头,脸上立刻现出惊喜来,“沙城,你怎么在这儿?”
“碰巧想到海边转转,才发现你们学校的人在,就猜你会在这儿。”
“那真的很巧,怎么今天想起来海边,并且还是这片海?找灵感?”
“我才不找灵感,向来都是灵感找我!”
“很羡慕你们啊!可以自由搞创作,家里也不会限制,多好!”
听她说这些,沙城不知为什么地沉默了一下,才回转头看着高高的沙坡问:“海鸥,你听说过关于这个上沙坡的传说吗?”
“什么传说?”
“传说有一年这里大旱,有个人去向玉皇大帝求雨,玉皇大帝给了他灵药,让他变成龙下雨,但升天的路绝不能回头。那个人留恋他的妻子,没能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地上就起了这么一座沙坡。”
“后来呢?”
“后来?后来下雨了,旱灾过去了。”
“后来那个人和他妻子就天人相隔永远不能在一起了?”
“天人相隔?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这个故事算什么呢?明明只是虚构的,还要留下缺憾。”
“也许是因为,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吧。”沙城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海鸥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身边这个男孩不是人间的产物,好像是男版的颜如玉,突然出现在生活中,带来无限美好,再在某一刻突然消失。
“你看,是海鸥!”沙城猛然站起来跑上去指着远处的海鸥,回过头对着海鸥笑。
海鸥觉得自己的眼睛被那个笑容灼疼了,那样干净的带着孩子气的笑,还能在这样一个大男孩脸上看到。沙城,你是天使吗?你不活在这个世上吗?怎么可能呢?
“海上那么多鸟,你怎么肯定那就是海鸥?”
“感觉啊,就像感觉你会在这儿一样。”
“其实,海鸥是一种很残忍的动物,”她站起来走到沙城身边,“如果我真的是一只海鸥,恐怕早就被其他海鸥给杀了。你怕不怕死?”
沙城看着她微微愣了一下,又笑了,“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怕的东西就是死,”他用手指着天大喊,“我不怕,听到没有?我不怕!”
海鸥看着他转头看自己时那爽朗的笑容,带着点难得的野性,心里莫名其妙地动了一下,似乎是拨动了最细那根弦的古琴,声音虽细却余音绕梁。师父,这是你带给我的人吗?她正将视线放向苍茫的海面,却感觉到左手被一只大手裹住。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大脑陷入空白,只听到耳边的声音:“海鸥,我只是想你给我个机会,一个可以追求你的机会,不要因为我比你大四岁,我不再上学,就不给自己考虑的余地。我只是希望你试试。”
海鸥感觉到手掌里因为皮肤间的作用而产生的热气,心里好像被充满了肥皂泡泡,满满的却又轻轻的,独自走了这么久,是不是该靠岸了?她转过手,握住沙城的手掌,深吸一口气,笑了笑,说:“我想我可以试试。”
两个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对视着笑。沙城的手加了几分力,海鸥恍惚觉得在他眼里看到了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