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有传言五一假会放七天，是上现统一下的文件。海鸥看着身边文草草她们争相传着这话，想到老师们看到这文件时痛惜的表情，就觉得特别好笑，期中考试前放假，还有比这事更让老师担心的吗？
校门口那家店已经盘了下来，还没进新书，海鸥对这个书店热情相当高涨，中午晚上都要先过去规划一番，把已有的旧书翻个遍，看哪些还有利用价值，又计划着书店开起后怎么生活，兴奋得晚上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觉。
五月一日开始放假，真的如愿以偿放七天！只一天母女两个已经把书店清理好，太旧的书入箱，参考书分阶段摆整齐，为新进的书留出余地。预订的书三号才能到，海鸥提议明天去滑沙场玩玩。
虽然去年来过，但她对这里的娱乐设施几乎一无所知。母女两个外钻进摩天轮，又在旋轮木马上互相拍照，再刺激的清枚就玩不来了，只能在下面看着海鸥在过山车上上下翻滚。最后还是来到海边，两个人手拉着手闭眼细听这涛声。
“听这声音，我有时觉得大海会对人说话。”清枚突然也诗意起来。
“是啊，我师父和师姐全都在那里面，他们对我有太多太多话要说。”师父，师姐，我现在算不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呢？以后的路会怎样？没有把握的事太多，可是我永远也不会妥协退让，我要过得更好！
“鸥儿，妈妈有时也想，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这个孩子，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做的事恐怕连我们大人都做不到。”
“妈，你只是个性太软弱，海云升叫你做什么你都不反抗，不管对错，他打你你也能忍。我不一样，我只是个性不允许别人侵犯我，伤害我身边的人，就这么简单。”
“可是这样的个性有时未免太孤独太累了。”
“不会，我不是一个人。曾经有个男孩子，他在这里对我告白，他对我很好很好，他告诉我不要难为自己，把肩上的重量跟他一起扛。虽然现在他走了，可是我相信他一直在我身边，看着我。”海鸥望着远处翻飞的海鸟，对着海面大喊：“沙城，你好吗？”
她回过头，正迎上母亲担心的目光，这一瞬间她突然发现清枚老了，本来她就属于体型偏瘦的那种妇女，现在就愈加干瘪，脸上皱纹又深了些，颧骨也突出，头发也干燥枯黄。海鸥突然心疼了，自己如此辛苦支撑，到底还是让妈妈担心了吗？
远处的沙坡高高耸立，那一天的传说似乎还在耳畔，她说了“天人相隔”这个词，是不是从那时起，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呢？沙城，你比那个化龙的人勇敢，离开时都没有回一下头。
海鸥为书店取名“沙鸥”，语出杜甫的句子“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实际上则是沙城和她的名字的合写。“沙鸥书店”，她们立了块古色古香的牌子，招了一个人来帮忙，把新进的大包大包的书规整好。正忙活着海鸥的手机就响了，董风在那头喊：“你快过来，上海那陈编辑今天要来，好几天前就发邮件说了，今儿我才看到，十点的火车，快去接站！”
尽管一切都匆忙地有点手足失措，但当她看到这个编辑第一眼时却平静了下来，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她看着这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满是书卷气的谦和微笑，个子很高，身体略微发福，一双眼睛透过眼镜细细而又礼貌地打量着她。
她莫名其妙地对眼前这个男人放心，伸出手去笑道：“陈编辑您好！我是玉门关。”
“看了你的文章就有想见你的冲动，让人忍不住想是怎样一个女孩可以写出这样的文字啊！想不到就是这样高高瘦瘦的女孩子！”他说话没有口音，声音很厚实，吐字还有些随意的成份，听起来很舒服。
“过奖啊！”海鸥不好意思了，急忙拉过董风来“这个是我哥哥董风，没他鼓励我我也不敢拿那样的作品投稿的！”
两个人很别扭地握了一个手，海鸥注意到陈编辑的笑有些僵硬。
在董风饭店的雅间里，董风提议把海鸥的妈妈也叫来。海鸥的反应就是：“你别害我死了，到今天我都没告诉她这事呢！”
“哎，说不定陈编辑夸夸你，你妈一高兴就不说什么了，你也不可能总瞒着她吧！”
“可忆，”陈编辑已经适应了她的新名字，“你妈妈怎么称呼？”
“我妈叫清枚，您看着称呼吧。”
“清枚？‘清梅煮酒论英雄’，好名字啊！”他这话一出口，那两个人都乐了，陈编辑大名陈醉，笔名就叫英雄。
海鸥最终还是没让清枚来，她怀疑这样毫不知情地把妈妈叫来只能让她深受打击然后生很大的气，然后再深感失落。
董风把石剑从一个商场门口的商业演出上叫过来作陪，直截了当地说：“这是可忆的男朋友。”海鸥——或者说清可忆有些不好意思，倒是陈编辑接受得很自然没什么反应。一顿饭吃下来清可忆对陈醉的感觉好极了，这样又绅士又幽默的男人居然没有婚姻，而像海云升那样的反倒还犯抢，真不知这世道怎么了！
董风自告奋勇说这几天带陈编辑到处玩玩，把清可忆解脱出来去整理书店还有准备期中考试。如果这次能考好，她就打算把出书的事告诉妈妈，所以必须要拼命复习考好成绩！吃完饭董风先送陈编辑回旅店休息，石剑还要回去演出，她站在饭店门口，望着董风的汽车绝尘而去，又望着石剑背着吉它走远的身影，手上的五本样书分外沉重。她低头看着书的封面，虽然在邮箱里看过一次，但真的成书后感觉又大不一样，“当时年少春衫薄”，那几个字的笔画细长拉开，背影是蓝绿格子衬衫布的花样，还有些皱折，这花样总让她忍不住想起沙城。她掏出刚刚董风交给她的新身份证，清可忆，这名字还不算太适应，旁边那个女孩束着长发，睁大眼睛微抿着嘴，再也不是那个剪了毛寸傻乎乎的海鸥了！她听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沙城，我能从那个爱着你的海鸥变成回忆着你的清可忆吗？我做得到吗？
“五一”七天假放完，沙鸥书店正式开业，家里的亲戚还有几个好朋友都过来祝贺，热闹了一天，其实清可忆比清枚还清楚这个店的前途无量，因为这地段实在是再黄金没有了，光一中学生就足够喂饱她们。在她看来这店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畅销书和文学类读物太少，参考书占的地方太大，要是由着她的性子就应该一本参考书也没有！庆祝完开业马上就进考场期中考试，答成什么样她心里什么谱也没有，虽说有些事关重大的意味，但又似乎大有反正我答了爱咋咋地的无畏精神。
成绩出来这天，下午刚好是连排的微机课，几个人一面往机房走一面嚷着要清可忆请客，因为她考了年级56名，但宁蓝考得更好，年级9名。
“我送你们每人一本书好不好？”她想起了自己那五本样书。
“不行！你得给我们每人办一张你家书店的VIP会员卡，别以为一本书就能打发我们！”文草草拉着她不依不饶。
“行，给你办张卡，给别人打八五折，给你打九折，行了吧？”
草草想了半天才发现上当，追着她又是一阵打，两个人把宁蓝逗得直不起腰来。课前文草草要去厕所，就把包给清可忆，让她去占座。清可忆占了并排的两个座位，刚开机，只听有人问：“这儿有人吗？我想坐。”抬头一看是花桅。看花桅那副表情，她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做了决定。
“坐吧。”她拿开草草的包放在自己桌上。
文草草走进教室，一眼看到自己的位子上坐着别人，走进来一阵咳嗽，清可忆装作不知道什么意思，拿起包说：“草草，拿好你的包。”回头见宁蓝身边已经坐上了人，也只得如此。
文草草又开始瞪花桅，他却拿出一脸的嬉笑，“你嗓子不舒服啊？要多吃药啊！”气得文草草拿了包骂一句“重色轻友”就走了。
老师在上面讲打开哪个哪个文件，花桅在下面玩超级马力，一脸的倦怠。清可忆努力想找到老师说的那个东西，但死活也找不到，不得已只能捅捅花桅，小声说：“老师说的那玩意在哪呢？拜托你别玩了，帮我找找！”
花桅把校服袖子拉长盖住手，然后轻轻拍着她的那台显示器说：“乖机器，好宝贝，快把姐姐要的文件吐出来！”
“你神经出问题了？”她推开他，没好气地骂。
“那你说我能怎么办呢？你明知道我做不到还要我去做，我就只能这样啊。”花桅的声音突然变了。
“阿花，你怎么了？”
“没事啊。”
“嗯？”
“我决定了。”他说得很小声，她却知道他指的是那一次她说的要自己决定的事，可是以后，他怎么办？他要去哪里？他要什么样的生活？又是什么给了他这样做的决心？她想得有点心烦也有点心慌，所幸也不找什么文件了，直接打开附件翻纸牌。看着阿花那台机子上那个小人一次次死掉，她的纸牌也翻不开，只能对着亮着光的显示器发呆。
微机课之后清可忆发现文草草开始疏远她，不至于是因为没给她占座吧？草草也不是那么小器的人啊！她有点疑惑，但也决定听之任之，不做什么，毕竟自己也没犯多大错，她自己想通了就回来了。虽然这次考得很好，清枚也很高兴，但清可忆还是没能拿出勇气说出书的事，毕竟她不想再让妈妈担心了。五本样书，她自己留了一本，送花桅一本，董风一本，宁蓝一本，另外的一本拿到沙城墓前烧掉。
沙城，这是我的书，我写的，用的是你的笔名。玉门关，这名字越想越觉得凄凉涩然，你是以怎样的心情替自己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呢？现在我用它，我希望自己的身边可以留下你来过的痕迹，不要总让自己以为你是不曾出现过的，是我臆想出来的！真的，你离开越久，我越不能对自己肯定你曾经真实地来过，这种感觉总让我害怕得手足无措，怎么办呢？这就是你要的效果吗？让我以这种空洞的方式忘记你？看看这本书吧，书里没有你的影子，它只是在讲一段不可以被称作爱情的故事，这个故事你不曾知道过，其实知道也没有意义，因为那根本不是爱，在你之前，我都不知道爱是什么滋味，从始至终，我都只爱过你一个人！
她盯着那张脸，那张她因为太思念而记不起的脸，那张在她梦里始终模糊的脸，他真来过吗？为什么一切在记忆中都好像梦一样？还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他来过？左手背上的那道疤？还是那件蓝绿格子的衬衣？疤在手上，只剩下淡淡的一道，墓碑上再也没有她咳的血迹，而那件衬衫，她发疯一样寻找却不见踪影，多次搬家的结果！沙城你在哪？她突然陷入一种巨大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