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你想知道什么？”石剑甩开董风的阻挡站到她面前。
“地间、地点，还有死因，所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她脸色木然。
“进屋坐下，我慢慢告诉你。”石剑推她进屋，回身带上门。
沙城死于004年10月0日晚十点过五分，地点在人民医院，死因是先天性心脏病。他的生命，从出生就被判了死刑，0岁，所有的医生都说他活不过0岁。海鸥了解到的所有关于沙城的个性、经历和生活方式，统统加上这样一个前提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我收到的那些信，还有手机短信是怎么回事？这个谎接下去怎么园？”
“那些信是他写好，寄到他一个在上海读书的朋友那里，再慢慢寄给你的，短信是他事先写好，由我一个一个发给你的！”石剑从衣服里掏出沙城的手机扔在床上，“信只有5封，短信也只有50条，以后会怎么样，要我们这些人怎样给他收拾这个残局，他根本不知道！”
海鸥挪步到床边拿起那个手机，没错，是沙城的，右下角有个地方磕得很严重，是有一次坐公车为了护住她而碰到的。她把手机放在手心里不停抚摸，突然抬起头问：“你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些？想让我明白他死了，好让我疼疼快快地答应你演戏给你老爸看吗？”
“你是要你醒醒！所有人都觉得瞒着你好，都想尽办法让你一直生活在那个梦里！可是我觉得你有权知道实情，你应该知道他不是完美的人，他的爱有多自私！他装作不认识你身边的任何人，可沙渺渺就是他亲生妹妹，我就是他最好的兄弟！他明明知道和你没有未来，但还是肆无忌惮地让你爱上他，他只想着自己短暂的生命不爱一次不值，完全都没有考虑到他死以后你怎么办！”石剑大声斥责着。
“你不要再说了！”海鸥想喝止他，她实在听不下去，她不相信沙城是那样的人。
“石剑你说够了没有？”海棠猛力推开门，上前拉住海鸥。
“师姐！”海鸥坐在床上，把脸埋在海棠的怀里，哭出了声，她死命搂住师姐的腰，像抱着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松手。
“好了好了，有师姐在，都过去了，没事了……”海棠轻拍着她的后背，石剑和跟进来的董风出去。
“师姐，是不是我真的克死了他？是不是真的我爱的人都一定会死？是不是我害死了他？”她突然想起泰山顶上抽来的那只签。
“鸥儿，这不怪你，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寿命，只是心有不甘遇到了你，不管是对是错，遇到就是缘份，何况他一直待你极好，你就感激这种相遇这种经历吧，感激他陪你走完这一段路。”师姐抱着她的头拍着她，一点点安抚她抽动不止的身体。
石剑不许她带走沙城的那个手机，她就在那里把那个手机里存的所有短信记录都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掉眼泪，完全没办法止住。原来在墓地，她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可是现在一旦打开闸门，就又收不住。董风开车送她回去那一路什么也没说，任她一直看着窗外发呆。
回到董风那里她拖着身体回屋躺着，拿出自己的手机又翻短信记录看，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打得枕头湿了一大片。
董风坐在楼下担心她出事，上楼又下楼，在客厅里不停踱步，终于狠了狠心，上楼去敲她的门：“你在干嘛？快下来做饭，都快要饿死了！”
海鸥丝毫没有脾气，如同木偶一般擦干眼泪起身去做饭。饭桌上董风再次咬咬牙跟她说：“你吃完饭快点去改你那个，听到没有？”
她坐到电脑前开机，白底黑字，写的是她和苏桐海那不疼不痒的过往，小小的纯真的少女心情，一个人的故事。可是沙城，我们不同，她在心里喊，我们曾经那样深深地相爱过，那不仅仅是爱的心情，而且是两个人共同完成的故事，现在你扔下我一个人，叫我怎样结束它？很多事开始在她脑子里盘旋，第一次见面，她靠在他怀里哭，第二次见面，他给她讲自己的，今天看来那明明是一种试探，是她自己说，有一段美好的回忆更好一点。还有表白，那句“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这世上还有谁能想出这样的表白？他第一次亲她的脸，在校门口，第一次吻她，在自动银行，他给她炒蘑菇，他和她在公园的树下躺着，他分担她生活的烦恼，家庭的变故，他最后一次见她，七夕，像下遗嘱一样的嘱咐她，不能给她任何承诺。如果可以重来过，她不会再闹那次分手，她对他一定要更关心更温柔，她太过粗心，才会生忽略掉很多细节，以致成为最后一个知道他死讯的人。如果早就知道他的病情，她还可以多见他几面，她可以在病塌前分担他的痛苦，至少不会让他因思念自己而痛苦。还有那一次，在他的小屋里，她不该拒绝他，说不定现在她肚子里就会有另一个生命传承着他的生命，让她不这么孤单！她这样胡思乱想着，眼前的屏幕就模糊起来，眼泪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淌，她觉得自己没有力气，连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趴在桌上任眼泪流下来没完没了。
董风轻轻推门进来，放在桌上一盒纸抽，也不知该说什么，只稍稍在桌前站了一会儿，就想走。
“哥，明天帮我请一天假，我现在没办法上课。”海鸥从桌上撑起身子。
“行。”董风又想往外走。
“你和渺渺分手，是因为我？”
他微愣了一下，回答：“不完全是，我不能原谅她骗我。”
“有酒吗，我不要啤酒，别劝我，就醉这一次，否则我睡不着。”
“我帮你找找吧，用我陪你喝吗？”
“不用，拿过来就行了。”她不敢说太多话，感觉说多了就会忍住哭出来，把目光投回屏幕，转动鼠标，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董风刚把门带上，她的眼泪又喷涌出来，用手撑住头，看眼泪大滴大滴掉在桌上，一转眼就是一大片。她突然想起花桅给她的那个博客地址，立刻关掉上网去找，博客的名字叫“生死劫”，最上面的大标题写的是“如果从出生那一刻，就听到死亡的召唤，你会选择如何生活？”最开始的几篇是病重以后写的，都很短，说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希望见到自己的鸥儿。
董风拎了瓶茅台进来，放在桌上。她看了一眼问：“这么好的酒？”
“只有这个。”他转身走了。
海鸥移过那瓶酒来，打开吹了一口，顿时觉得一个火球滚入胃里，又冲上眼睛，眼泪直往下流。她把博客里的文章向前查找，找到她和沙城初次那天，然后从那天起往下看。
“今天认识了个女孩，很特别，相遇很特别，人也很特别。虽然小我四岁，但我始终不能拿她当小孩子看，不是多么漂亮的女孩，可气质很吸引人，至少很吸引我。她今天的样子糟透了，心情也很悲伤，可我却从她身上看到无穷的生命力。”
“我忍不住去找她，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知道自己不可以爱的，给不了她未来的，却克制不了想见她的冲动。就好像她可以给我活下去的动力一样，我被她的气质深深吸引不可自拔，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认识我妹妹，认识我的好兄弟，可我对她撒了谎。我总是很刻意地避免在她的生活里留下什么痕迹，什么可以让她凭吊我的东西，希望这样可以对她有点好处。我真不知自己能为她做什么！”
“我对她表白了，她没有反对，我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悲伤，以后怎么办?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对她说了那些，希望她那么坚强的女孩会没事。我明白了，她让我着迷的气质，就是坚强，那种面对困难无所畏惧勇敢接受命运挑战的勇气！面对生死，我已然不再害怕，可自从认识她，求生的**就压倒了一切，我想我必须活下去，多陪在她身边一天也好。”
……
海鸥边喝酒边看，酒精的刺激让她想笑，笑得眼泪横飞。沙城，这就是你的想法？你本来就活不长，却被我这个爱了就会死的人吸引，还真是天意，真是绝配！
董风进来看她时，她已经趴到桌上睡着了，酒喝光，电脑还没关。他扶她起来，看见电脑屏幕上沙渺渺的照片，也不禁悲从中来，闭了闭眼伸手去关机，把她抱上楼。海鸥，命运真是不公，他知道你不会屈服不会被打垮，就一定要这样一次次地打击你吗？董风帮她盖好被，揶好被角。
一觉睡到9：0，海鸥起来时这幢别墅里什么人也没有人，她自己做了早饭，骑车花了很长时间到她家去，把沙城最后送她的那盒巧克力拿出来。那盒巧克力原有五块，已经被她吃了两块，她禁不住又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前两次因为太过想他，反倒顾不得嘴里的味道，但这一颗她总觉得有点怪味，好像掺了些别的东西。沙城，你还真是狡猾，送巧克力，吃掉了就没有了，可是想感受你的气息就必须吃下去！
董风中午回来看她。平日里他是不回来的，到他的某一处产业看看，指示指示，或是见客户，要不就跟沙渺渺约会，今天是担心她一个人在家，特意回来。
“下午打算去哪儿？”吃午饭时他问。
“去墓地，我有话要对他说。”
“鸥儿……”
“哥，我不会有事。”
海鸥走进墓园，虽然只是昨天来过一次，但她却清清楚楚记得沙城的位置。她蹲下，细细看着那张温和的脸，缓缓开口：
“阿城，你早就知道结局是这样对不对？如果你爱上我是无法自控，那又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爱上你呢？为什么要做得那么好让我连一个讨厌你的理由都没有呢？那样心甘情愿的沉沦毫无保留的托付，这辈子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第二次了，希望下一次不会再这样。你是个大骗子吧？你骗了我多少呢？不认识渺渺，不认识石剑，不认识阿花，这些都没关系。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等我四年，然后我们结婚，生孩子，一起老下去，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呢？你那么小心，不在我身边留下痕迹，可是怎么可能？就算礼物是食品，信是打印，可是你在我心里，你的离开在我心里挖了好大的洞，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痕迹还不够大吗？你真是个大笨蛋！”
她注意到昨天她咳在墓碑上的血迹还在，用手去摸，已经干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你说过我最吸引你的地方就是坚强，我会坚强地活下去，不管再遇到什么困难！放心了吧？再难过的事也会过去的，这是不是你说的？是不是当时的嘱咐就有所指啊？你还真是个坏人！”她再次伸手去摸那张照片，“是真的吗？该不会是骗我吧？你真的在这里永远回不来了吗？我很不想相信啊！看到我的头发了没，很长吧？我会想办法为你把它留得长长的，好不好？是真的很希望你还在我身边啊！好了，不说了，我会常来看你的。”
她准备走，一低头看到左手手背上那一道疤，就举到照片前说：“世界上最笨的大骗子，这么明显的痕迹都留下了，这可是为救你留下的，你说我有可能不想起你吗？”
晚上她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一下工作的情况，又上楼去收拾明天上学的东西，然后到书房去改，脸上的阴云已被极力掩饰。董风看着她这个样子，在心里暗暗祈祷，鸥儿，希望你是真的会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