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石剑还是不在啊?他在学校里也不告诉我他忙什么,怎么周末总不见他?”董风在屋里转悠着。
海棠揭起厨房的帘子,手在围裙上抹了两把,“他呀,说是去一个朋友那里干他们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像他爸爸,老希望他上什么好大学挣多少钱,他能做他自己喜欢的事,活得开开心心我就满足了。”
海鸥心里想着不是光为了躲我,那就好了,一时好奇,问:“我可以看一下石剑的房间吗?”说着就迈了进去。她打量了一下这间她住了五年的小屋,十分懊恼地发现石剑睡的是她的床,而以前董风睡的那张则堆放着衣物,还有把吉他。桌子上堆了些书,没有课本,音乐理论方面的书倒不少,她拿了一本翻开扉页,书角上画了个小笑脸。她心想没看出石剑是这样心思的男孩子,笑笑放下,环顾一圈,没什么意思,就出来了。
帮师姐把饭菜端上桌,海鸥端起饭碗却没有吃饭的心思,试试探探还是问出了口:“师姐,能讲讲你的故事吗?具体点,离开师父之前之后都可以。”
“鸥儿!”董风瞪了她一眼。
“风儿,不妨的,本来也该告诉你们了。”海棠放下饭碗,目光投向远方,陷入回忆,“认识师父那年,我才十八岁,去投师,却被赶了出来。当时我第一次看到他,就有不一样的感觉,独独哀求他留下我,而他也竭力帮我。那时只是觉得信赖他,想去依靠他,现在想来,就是一见钟情吧!我从师于他五年,他只是尽心地教,毫无保留,我也学得很认真,进步很快,但那份感情,我们压抑了再压抑,一直没有戳穿。其实我明白他不快乐,师母虽然是个很好的人,但她总是唠叨师父没本事挣钱,不如师叔家日子过得好,并不了解师父的内心。
“记得哪天晚上月亮很好,我和师父收了剑,师父突然提起该为我找婆家的事。我一听就哭了,我说:‘师父你不懂我的心吗?你要我像你一样不快乐吗?’他突然抱住我说他明白,他问:‘我们怎么可以?’我说:‘我们不可以,就让海棠留在你身边,海棠什么也不要。’”那天他一直不肯松手,半夜了才让我回房睡觉。
“后来又这样过了一年,师母那边也有所察觉,也许是她觉得师父确实是个没前途的男人,离婚并不费事。其实这件事不能完全说是因为我,但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加上师叔煽风点火,我们被清理了出来。出来以后生活确实很窘迫,他离婚几乎把把所有财产都给了师母,我们挣扎着生活,就像冬天里抱在一起互相取暖的小动物,虽然艰难但却心满意足。那三年里我们很多次想结婚,可都因为各种意外耽误了,想来这就是天意。从泰山回来,他再次提出结婚,我说过完这个年就结,然后趁他出去买东西时走了。
“我买了最快开来的一次火车,一下坐到终点站,举目无亲毫无办法,是黄永生帮了我。我很快嫁给了他,并生下石剑,结婚六年他有了外遇,我很痛快地离开了他。我理解婚外情一定是因为他和我在一起已经不开心,而且我自己也一直不能进入角色,又害怕时间长了害死他。我对他只有感激,但剑儿一直不肯原谅他。
再后来的十二年,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很难,但是只要肯工作,这个社会是饿不死人的。黄永生在那边因为那些丑事混不下去,带着一家人迁到这里,我听说这事是时候也很感触,人的角色总是不断变换,我无意间竟成了另一个师母。我独自一人在那个城市,想念师父就成为每天都要做的事,其实我们毕竟在一起朝夕相处了九年。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每每想到他还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地方爱着我等着我,心里就觉得老天也待我不薄。”
“那后来是怎么回来的?”
“是风儿给我发的电报,让我回来见师父最后一面,还说晚了就见不到了。”
“哥,是你通知师姐来的?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师姐在哪儿的?”她面向董风。
“也确实不容易找,全国那么大,又不知道名字,师父猜到了城市,我利用我爸的关系在那边把有可能的人都算在内,每人发了一个电报。其实我也没把握,只能尽全力找。”
海鸥端起饭碗扒了两口,已经凉了,可她感觉好像一下子吃进去一顿大宴,还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回到家父亲对她宣布,下星期哪儿也不能去,要带她出去吃饭。细问,才知道是大师兄的伎俩。他本来就在这大学里做体育老师,跑去忽悠什么都不懂的父亲,说自己可以给海鸥一个光明的未来,目的就是要她拜他为师。
“你们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海鸥已经站起来往自己屋走了,“还想让我认他做师父?有本事一对一练练,你问他敢不敢!”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你喜欢这个,爸爸妈妈就顺着你,想给你找个好老师,有个好发展,你还来劲了?你什么托生的这么狂?”
“我现在有老师,我师姐教的比他好一万倍,贾德兴能教我什么?我师父根本没认真教过她!他会个屁!”
“我这好说好话地跟你说你听不进去是不是?我跟你说你没有违反我的权利,我说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我是你爸爸!”
眼看着火药味越来越浓,母亲也想从中调和,“别吵了,云升你不是说下星期日沈珠儿他们要过来吗?”
“那我和贾老师另约时间,海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我就是不去!”海鸥回屋锁上了门。
关于这件事,海鸥唯一的发泄渠道就是沙城,一来其他人没几个知道她有师承这件事,二来沙城也的确早成了她的垃圾桶了。她经常一边吃饭一边喋喋不休地讲她的烦心事,末了又会很不好意思地问一句“你说我是不是像个老太婆啊?”幸好沙城总是安慰她“说出来就好了”,从来没烦过。她越来越觉得沙城是她拣到的大宝贝,千金不换的!
中午和沙城约好到他那儿做饭的,不料上午姚碧浓来找她,说中午家里没人,能不能一起吃饭,她只好约他去麦当劳。她不想把姚碧浓往沙城的小屋领,那是他们俩的私密空间,她又不想见不到他,下意识里觉得莫沉和蔚吾生都不如他,有那么点小小的虚荣心。
出了校门一眼看到他,海鸥拉着姚碧浓过去给他们介绍,沙城表现得极礼貌,碧浓则拉着她在耳边问:“什么时候弄到手的帅哥?现在才告诉我!”
从今天见到沙城,海鸥就觉得他不对,先是不顾姚碧浓在拉着她的手不放,再是吃东西时话不多表情古怪,但碧浓在这儿,她也不好多问什么。
“你们先吃,我去下洗手间。”沙城拍拍她的手背起身。
“喂,你吃完了?就那么几个鸡块,饱了吗?”她拉住他。
“这么油的东西我吃不了多少,喝饮料就好了。”沙城用另一只手又拍拍她拉着他的手,笑笑才离开。
他一离开姚碧浓马上把她拉过来,“他很挑食啊?”
“也不是,就是口味比较清淡,不喜欢太油的东西。”海鸥语气里显出了点得意,如今她不仅知道沙城的口味,还知道他最喜欢的颜色是绿色,喜欢穿衬衫,家住在幸福里,父母都是搞音乐的,而她见不着他的时候,他就是在写写音乐,或者和一些一样无名的音乐爱好者在一起。虽然他并不爱过多提起他自己的事情,但每了解一点,海鸥就觉得自己和他又近了一步。其实已经很近了,很近了是吧?她这样傻乎乎地问自己,觉得自己的心变得那么小,只装得下一个人。
“他有多高啊?”碧浓突然问。
“一米八三。”比莫沉还高五厘米,更不要说一米七多一点点的蔚吾生了。
“体重呢?”
“六十公斤,太瘦了哈?”海鸥对她笑笑,“你觉得他怎么样?”
“还行吧。”姚碧浓摆摆手,低头喝饮料。
沙城回来,很大动作地揽着海鸥的肩膀问:“吃好了没有?好了就先送你的朋友回去,然后咱们在你学校附近转转,说说话。”
“噢,那我不当电灯泡了,不用送了,又不远,我回家睡会儿再上学,走了。”姚碧浓说着就起了身。
“哎,碧浓,我们送送你吧!”海鸥拉住她。
“真的不用。”
她看出来碧浓有点不高兴,也就不再坚持。
学校旁边,小公园的长椅上,两个人挨坐在一起。时近夏日,沙城穿了浅绿格子的衬衫,海鸥的五分袖上衣是藏蓝色,柳枝垂下一片绿荫,四周花草正茂,远处的蝉鸣一声长一声短。海鸥伸手去拉沙城的手。
“你怎么了?今天看起来不太对劲。”
“没什么,可能是这两天太累了。”沙城别过头去。
“别说谎,小心上瘾。我最害怕的事就是我们不能真诚相待。”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鸥儿,”他回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刚才那个姚碧浓真的是你的朋友?”
“当然啦!我们小学时是同桌呢!”
“我这么说你别生气,我觉得你有点误交损友。”
“姚碧浓怎么算损友呢?她学习又好人又漂亮,我们学校好多男生追她呢!那个莫沉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她这个人虽然是好强得过了点头,但总体来讲是不会伤害我的。”
“但愿这样吧。”事实上从一见到姚碧浓,沙城就感觉这女孩心数不正,吃饭事更是不断用眼睛瞟他,甚至在桌下踢他的脚。勾引自己好朋友的男朋友?这样的朋友能交吗?
其实海鸥明白让姚碧浓认识沙城,势必会引起她的嫉妒,当年她被选去练武术,而碧浓没被选,碧浓足有一个月没和她说话。但是一直生活在这个人的光芒下,有一天发现自己拥有一样比她好的东西,虚荣心是太难免了。其实海鸥比姚碧浓多拥有的,又何止是沙城呢?只是她还不甚明了罢了。
她感觉到沙城压在她头上的手,就顺从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头向下埋了埋,闻到衣服上肥皂的味道。
沙城,我干净的男孩,要是全世界只有我们俩该多好啊!要是时间就停在这一刻该多好啊!咱们什么也不要想,不管别人是什么样的,咱们就做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她觉得这世界宛如一片惊涛骇浪的海面,沙城就是她抱住的一块浮木,让她不至于对那外面的暴风骤雨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