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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姚老太爷冷着脸进了蕴福堂,姚蒋氏正在同燕妈妈交待事情,见姚老太爷回屋来,忙把燕妈妈支了出去。
姚蒋氏偶听得最近姚家的生意似乎不大顺,但因着从前大老爷管着那头子见不得光的事情,姚蒋氏也不会操那份心,可如今却不一样了,外头的事情样样都是老四跟着姚老太爷身后,她虽是后宅的主母,奈何这外头的生意,她是插不得手的,想到这,姚蒋氏便怨怪起大老爷来。
大老爷自从伤了那处不能人道后,休养了两三个月,这消息不知怎地渐渐的也传到外间去,一个大男人出了这种事,只会叫人笑话,越发闹得大老爷没脸,从前大老爷最爱在外寻花惹草,如今倒好,他也不去外头,新近买了几个妖妖娇娇的丫头,成日里大房那边不是哭便是闹,大太太也不管,姚老太爷对长子十分的失望,很是骂了几顿,可大老爷照旧我行我素,姚蒋氏在中间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如今也没得法子了,今儿难道又是大老爷惹了他不痛快了不成?
姚蒋氏心里虽存了事,手头却利索得紧,挥手让屋里的丫头全部退下,她亲自服侍姚老太爷宽衣,待姚老太爷坐定后,又捧了盏温热的茶递到他手上,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您都一把年纪了,大夫也交待不可妄自动气,今儿是怎地了?可是生意上不大顺利?”
姚老太爷与她几十年夫妻,一旦他不顺心如意,姚蒋氏从来都是软语安慰,虽说老大的不成器多少是她慈母多败儿,但看老妻这样小心翼翼,他深深叹了口气,回道:“老大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我瞧着往后也是不中用了,你不必在我跟前替他打马虎眼,他这辈子,有姚家一日便有他一日富贵,旁的再无可能。”顿了顿,便又道:“今儿我不妨同你说,咱们海上那头生意很有些不太平,一伙也不知打哪儿突然冒出来的海贼,个个凶神恶煞似的,手头上的家私伙也厉害,船只多出我姚家二倍之多,近期那伙人在海上很是收拢了些势力,这才短短几个月,我姚家的生意便损了十之有七,从前依附的商家也去了一半,如今看来,倒像是有人专门冲着我姚家来。”
姚蒋氏心里一惊,先是听姚老太爷话中的意思,这头家业看来是不能由老大来承继了,再听他后面的话,越听越心惊,姚蒋氏可不是什么无知妇人,她立即愕声问道:“这可了不得了,洪家那头,且不说如今成了亲家,就是先前,咱两家的关系那也非一般呐,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不说一荣俱荣,但一损俱损可是实打实的,如今这算什么,竟不管咱们去?还有京里那头呢?往日里咱们撒大把的银子都喂了狗不成?”
姚蒋氏的气性上来了,嘴里便有些使泼撒气,在她心里,那些人以前都受着她姚家的供奉和好处,如今姚家有难,他们倒像是不管不顾的样子,她是好一番气急。
姚老太爷被老妻的话实在是说到心坎里去了,姜家未倒之前,他姚家仗着姜家的势,加上他也不吃独食,手头大方,又暗中奉承着洪家,是以这门生意倒也做得不错,后来老三暗中搭上了王阁老一系,在秦王扳倒姜阁老一系中暗中出了大力气,又许诺给王阁老的人一年供奉那恁多银子,是以姜家倒下后,姚家不但未受到牵连,反而是傍上了王阁老一系,又对秦王两头暖昧着,这才能保住现在这门家业,谁曾想,今年太后这一薨逝,京城不论朝上还是后宫,都闹得不可开交,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来替他姚家解难儿。
姚老太爷很清楚,这股来历不明的势力,能一下子使这么猛的力气来针对姚家,恐怕这里头的事悬着呢,他也不对姚蒋氏道明,只是沉声道:“你放心,连你一个内宅妇人都想得到的事情,洪家与京里那头也不是笨人,我姚家若有个损失,可不单单是失了那百十万两银子那么简单的事,我还不信这个邪去,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姚定中可不是吃素的。”
姚蒋氏是知道姚老太爷养了一批私兵的,人不多,也就三五百人,可架不住这些人手上个个都配着荷兰人的火铳,那乌澄亮镗的东西,打到人身上就是个血窟窿,人的命立马便没了,姚蒋氏心道,就该拿出这一批人马出来,叫这伙胆大没边的贼子有去无回。
姚老太爷也是一时气闷,才对姚蒋氏说道几句,刚才那些话儿,只怕姚蒋氏会多想,便又宽慰她:“几十年风风雨雨的都过来了,就这么点坎哪里会过不去,我是担心老三那边。”他有意转移话题,声气儿便不似刚才那般冷硬,“老三媳妇几时启程,各处可都打点好了,我同你说,焦家那个给秦王做妾侍的嫡女,听说已叫秦王升了侧妃,当初也只是看中了焦家的船厂,看来这条路子倒是赚到了。”
姚蒋氏听了这话果然脸上有了喜色,秦王是什么人物,那是多少人想巴结都想不来的事儿,但若是通过这条线能搭上秦王,再加上又有先前秦王板倒姜家时姚三老爷出的力,那么姚家多少在秦王那是挂上了名号的,今上尊敬太后这个嫡母,中宫无所出,虽说亲自抱养了恒王,但秦王到底是今上的长子,无嫡立长嘛,千百年来都是这么个说法,若是
姚蒋氏光是想到后头的好处,便觉着现在这些事都不算个事儿,姚家不缺银子,缺的是姚家子孙将来行走官场的扶持,她在心头过了一圈儿,便把如何安排焦氏的话一一同姚老太爷说,末了,又道:“燕妈妈是老人,叫她跟着去,主要是去看看老三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从前我是压着姜氏,但人也没少往老三身边送,这么些年了,怎地就一无所出呢,又不是不能生,若是焦氏进门就有喜,咱们和焦家便越来越紧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便是姚蒋氏在给姚老太爷打包票,不会用婆婆的身份压着焦氏,姚老太爷深知老妻一向强势,有意无意的就想压过媳妇,但这回他还是需要郑重提醒她,莫要坏了事儿,因此他的口气就重了几分,道:“这回不一样,你莫插手老三那边的事儿,人既是焦氏向你要的,给了就给了,至于那边,你由着焦氏去作伐,我也想瞧瞧焦氏的能力,再者,我同你一样,都希望老三能得一嫡子,若是要隔房的过继过去,始终是一大憾事,若再有人到你耳边嚼舌根,你只管拿话狠狠儿的敲打过去。”
姚蒋氏不曾想姚老太爷这般的护那焦氏,想来确实是现在姚家的事情棘手,焦氏那边还需好生哄着,姚蒋氏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为让老太爷放心,她脸上很是真诚,道:“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误了您的大事的。”
姚老太爷这才面带满意之色,又问她:“婷姐儿嫁过去这些日子,你这做祖母的,是该好好关心一下,明儿你就打发人去洪家,多问问婷姐儿,不介意对婷姐儿说说最近咱家的难处,且看洪家是个什么反应。”
姚蒋氏点头道是,姚老太爷却又紧接着道:“家里的女孩儿们眼看都大了,不拘三房的两个适龄女孩儿,其它如妙姐儿几个女孩子,养她们这般大,如今家族有难,是该要她们为家族出些力气了,我最近看中了一些人家,明儿把名单给你,你好生瞧瞧,先打发妙姐儿出门,其它再慢慢挑着先。”
姚蒋氏对此并无疑虑,女孩儿养这么大,家族有难,就算把她们送给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为妾也不为过,再说了不过一介庶女,有谁能说道去。
有了姚老太爷的交待,姚蒋氏花足了心思,按说新媳妇进门,娘家人是不能立即上门的,但姚蒋氏在人情世故里摸了多年,深知道那些规距是做给人看的,便亲自下了帖子请焦大太太上门听戏,真等焦大太太上门后,却是把焦大太太往焦氏屋里带。
焦大太太陪女儿说了一下午了话,姚蒋氏开了花厅办了大宴,很是款待了焦大太太一行人,也是为焦氏饯行,等到焦氏启程时,又送了许多精贵的东西,拉着焦氏殷殷细语,姚蒋氏对焦氏种种关爱,落到了其它四房媳妇眼里,各个怨气深重。
日子渐渐热起来,五月很快过去,转眼便到六月。
六月六,家家晒红绿,彰州的习俗是,这一日各家各户要把衣物棉被之物拿到太阳底下曝晒,被这一日的太阳晒过的东西不会生虫,而姚姒正是这一日生辰。
过了这一日,姚姒便是十一岁的姑娘了。姚娡作为姐姐,一大早的亲自下厨给她做了碗长寿面,用食盒装了提到姚姒的屋里。
屋里很是热闹着,红樱和绿蕉带头,年后才从庄子上提上来的几个小丫头子也在跟前凑热闹,小丫头们长在乡野,到了这里后她和姚姒又没很拘着,一个比一个淘气,这样有生气的丫头,便得原本寂静的小院多了几分烟火气。姚娡看着这热闹劲,便朝姚姒笑道:“小寿星要发赏钱啦!我瞧着这几个丫头平素服侍得倒也算尽心。”末了便冲一屋子的丫头大声道:“今儿是你们姑娘的好日子,除了你们主子赏的,我那再赏一份,人人都有。”
绿蕉最是个活泼的,听得姚娡这话,立马很狗腿的带着一屋子丫头,又拉上姚娡身边的采芙和采菱一块儿给她磕头,欢快道:“那奴婢们就多谢五姑娘了,赶明儿五姑娘生辰,奴婢们一准儿的给您多磕上几个头。”
有绿蕉这句话打头,其它的丫头好话儿便没停过,一个个欢快的似过新年。
姚姒吃过长寿面,又穿上了姚娡亲手做的衣裳,一件月白色的细纱禙子,杨柳色的百折裙儿,她这两年眉眼长开了些,又加上练了小半年的五禽戏,身条窜高了不少,和姚娡站在一处儿,两个齐齐高。
“姒姐儿真是长大了,倒跟姐姐一样高啦!”姚娡脸带欣慰,拉着姚姒左右看了看,衣裳倒是合身,只不过这素净的颜色越发显得她气韵冷清。
要说姚姒的长相其实不像姜氏,姚家的五位老爷都生得俊,其中以三老爷和五老爷俩兄弟为最,拿糙话来说,她这是随了姚家人的好皮相去。
姚姒见姚娡盯着她的脸瞧,心里大概也明白姐姐的心思,她这张皮囊似足了姚家人,加上焦氏月前来这么一出,姚娡多少是有些想头的。
“怎么了,莫非我脸上长了花儿不成?”她眼一睃,自己便吃吃的笑起来,“再怎么好看也没姐姐生得好呀,不过,今儿我是寿星,姐姐可得容我长一回脸。”她故作玩笑,在姚娡面前美美的转了几圈,纱裳料子轻薄无力,顿时随她化成了朵花儿。
“你呀,尽作怪。”姚娡掩了嘴笑,把姚姒拉到身边,无限感叹:“人生得俊,只这一身衣裳却不大衬你,这两年且将就着,等咱们出了孝,到时姐姐再给你做些有颜色的衣裳,小小人儿,穿得太素净了,显得单薄。”
“我倒觉着这身儿正好,这大热的天儿,我又苦夏,这身衣裳可凉快了。”姚姒一向知道如何避重就轻,就是不往姚娡的想头那去搭话,姚娡自己却不好在这个时候提那等扫兴的事,便按捺住心绪,姐妹二人就衣裳再说到头面首饰,话题早已扯得没边际。
到下午青橙来了,姚姒欢喜得很,青橙自打成婚后,便再没来过寺里,今儿这还是头成妇人后头一次上门,知道她是为着送生辰礼上门来的,姚娡也很礼待她,亲自起身去交待厨下送些凉爽可口的吃食送上,便把屋子留给了她二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