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人类所及之处
在【有关部门】最高等级特工一年一度的例行会议中，网络安全必须得到严格保障。这座位于文明世界边缘的神秘建筑内设置了全频带阻塞干扰系统（基于非现实技术制作，值得信赖。安放在十位特工座位后的十座古怪机械也是这套系统的一部分。）而唯一的通讯装置就是老人耳内的接收器，用以确保部门高层与部门总部不至于完全失联。
但这只是理论上的最后保障。即使排除大厅中的与会者，【有关部门】内的其他黑衣人也全都是万中挑一的人类精英，几乎足以解决世间任何事务——哪有什么紧急情况需要临时联系部门内最高级别的特工？以【有关部门】掌握的庞大力量，足以在第三次世界大战开场前五分钟临时叫停，并且不会引起任何一方势力的反抗。
说不定连抗议都不会收到。
因此，这条线路不该启用。但它既然已经连通，那就说明……
某些东西失控了。
黑西服老人在石座某处用力按了一下，石灯再次亮起，而后再次熄灭，如是者七，长短不一。不带感情的合成人声扩散在老人的耳膜之内，但即使不经翻译，他与其余十位黑衣人也都能够读懂火光中传来的信息。
“通讯代码： 0x007FB。”
小光凝视着再度燃烧的石灯，轻羽般的眉毛微微蹙起。
“来自总部的消息？”无名氏的呆毛蒙上了一层迷惑的雾色，心中默默思考，“是什么事需要在这种时候联系我们……话说这条紧急联系通道有多少年没起过作用了？”
一时间，无光的大厅之内鸦雀无声，十道目光凝注在黑西服的白发老人身上。
老人冷静下来。他在石座的斜上方点亮了一小片虚拟屏幕，开始查看一份名为《至急通讯代码目录》的文件。
这份体积不到1MB的小文件中记载着数量多到有些过分的通讯代码，将所有可能与不可能出现的超常情况纳入其中。代码的内容从“与地外文明发生第三类接触”开始，洋洋洒洒地列出无数行特殊事件，一直排到了“哈米吉多顿（《启示录》中记载的末日大灾）降临”。
黑西服老人缓缓滑动着页面，寻找着代码0x007FB对应的事件内容。两分钟后，他布满皱纹的手指停了下来。
“总部遇袭。”
老人念出了答案。
“总部……”
掌握世界命运的黑衣特工们面面相觑，一时没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遇袭？”
在无名氏的正常思维中，这四个字的搭配极为陌生，荒诞程度更在第三类接触之上。
地位超然、凌驾于全球一切政权之上的【有关部门】，位于人类社会难以企及的高度，而人类社会如今正是这颗星球的主宰。科学与理性成为了普适性的规律，至于那些数千年来长久统治现世、支配着人类历史与梦境、超越自然的恐怖怪异……时代变了，洗洗睡吧。
【有关部门】绝不尊重未知事物。他们只尊重已知事物。
时至今日，“非现实”早已不是人类的梦魇。在它们面前，2056年的【有关部门】不再是与之苦苦对抗的军队，而是强势地将它们驱离的城管。在由“现实”主导的世界中，黑衣特工有条不紊地掌控着一切，将那些胆敢与人类为敌的事物消灭殆尽。
“所以说，是谁袭击了【有关部门】总部？”无名氏考虑着，呆毛一片银白。在他看来，即使从自家总部随便拉出一个清洁工阿姨，都具备了足以歼灭一整营海豹突击队的实力。更何况总部还有那些常年与“非现实”交锋、彼此知根知底的黑衣人在……
前所未闻的事件。无名氏想。
黑西服老人打了个响指，解除了昏暗大厅内的全频带阻塞干扰系统。
“既然如此，这种东西就暂且不需要了。”他说。
此后，老人从空气中拉出一块巨大的显示区域。在这种场合下，二维画面更为高效。比起全息投影，它更容易直观地展现出需要观察的多处景物。
无名氏面对那块虚空中的屏幕，看清了总部的情形。
“……”
下一秒，他揉了揉眼睛。
“…………”
再下一秒，他了解到一件事实——
【有关部门】总部正在经历的遭遇，不仅仅是“袭击”那么简单。
这不是“袭击”。
这是毫不掩饰的“毁灭”与“侵略”。
空气屏幕之内，惊天动地的爆炸照亮了整栋建筑。第一任【有关领导】的铜像被冲击波碾成两段，金属残片飞掠而过，在地面上划出无数焦痕，咝咝作响，冒出浅灰色的雾团。
紊乱的电流在精密控制系统中奔涌，不明用途的液体从容器的裂口中倾泻而下。标本存放室警铃大作，无助的工作人员惊骇地后退，拼命远离那些本应早已死去的怪物。
几组黑衣人四处救援，试图控制这混乱不堪的局面，但即使是他们也无法挽回已经造成的伤亡。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特工似乎正跑向同一方向，不知是否在那里有所发现。
画面剧烈震动，令人仿佛能够听见现场的巨响。摇摇欲坠的巨大机器砸向厚重的闸门，水晶透镜粉碎溅开，某种不断闪烁的蓝光压过了爆炸的火光。楼房开裂熔化，钢筋不断扭曲，黑烟在隆隆声中肆意弥散。
此时，空中有雨落下。极浅淡的雨，几乎没有人注意。
“……”
数千公里外，位于文明世界边缘地带的巨大建筑之内，黑衣特工们陷入了沉默。
不可接受。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不可接受。【有关部门】的荣辱即为全人类的荣辱。总部遭受如此对待，令他们每个人都心生怒意。
愤怒过后，他们开始思考。
“能够入侵【有关部门】总部的，决不可能是我们所知的‘现实’，对不对？”全员沉默之后，无名氏第一个发问。
“没错。在‘现实’的范围内，即使全球各国政府结成联军，也无法对【有关部门】造成任何威胁。”在黑色石座的光滑扶手上，黑西服老人已将指关节按到发白。
“那么敌人就是‘非现实’了？”另一位特工加入了讨论。
无名氏摇了摇头，闭起眼睛：“与其说我们是‘对抗’非现实的部门，不如说我们是‘扫灭’非现实的部门。非现实与现实的此消彼长已经非常明显，我们消灭了那么多邪神与怪物，像清理灰尘一样轻松，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程度的反抗……”
“‘非现实’虽然衰落，但‘王权’尚未从此世远离。”那位特工提醒道。
“是的，‘王权’掌握在她们手中。可她们为什么会从‘非想非非想空间’回归‘现实’……”无名氏望向黑色石座旁的橙色灯火，“难道她们想要重新君临这个世界吗？”
“王权携带者……”
黑西服老人语声沉重。说出这个名字时，他心中的忧虑已经没过了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