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七十二章】解体诸因
宋神宗睁开双眼的那一刹那,周文王所处的位置,确实也已仅仅离他一步之遥。此时周文王所见到的景象,也确然是手中木剑尖端凝固着的那极小的“一点黑暗”,突然消失,化作极小的“一点光明”,随即消散在了地铁站台内部无处不在的“光源”之内。
“‘阴’仪消失了!”宋代少女天子感受到“变革”之力生效,同时还感应到了周文王的王权正处在自己面前,而且也还没来得及施出基于《易》理的咒术,“被遮蔽的视觉感官恢复正常,我身躯的损伤也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这样一来,就能……”
“啊。”
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宋神宗用力眨了眨眼,却仍然没有任何景象出现在她的“现实”视网膜上,或是“非现实”的视域之内。这让她感到疑惑——但疑惑归疑惑,像她这样能为一场胜利不惜踏过离火、以自身重伤换取敌人败亡的君主,面对这种变故,也还是会有临机应变的急智产生。
——既然已经确知周文王近在眼前,那就不用再以双眼确认。宋神宗赵顼曾经听说,最终灭亡了她想要变革的大宋王朝的,不是西夏人也不是辽人,而是一位蒙古族的可汗。那位可汗曾在2056年的“非想非非想空间”里,说过这样一段话:
“在明亮的白昼,要像雄狼一样深沉细心。在黑暗的夜里,要像乌鸦一样坚强忍耐。开战之前,你尽可以仔细规划,用出人间一切谋略,将所有兵力投入最佳位置……但在开战之后,就没必要思考太多。只要把拳的意识融入体内,跟着……便他妈的发拳轰下去就是!”
“也不失为一种道理。”宋神宗自嘲地想,“这就试试看那位‘成吉思汗’的战术吧……管它能看到什么,总之没必要思考太多。只要把拳的意识融入体内,跟着……便他妈的发拳轰下去就是!”
平心,正意,出拳。
太祖长拳。
宋太祖赵匡胤留下的拳术,六代之后的继承者并未忘却。
与光剑“盘龙”齐名的武学,带着可怖的层层音波,绽裂在宋神宗正拳所及的空间之内。
…………
……
没有意料中的“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声,也没有命中敌人的手感出现。就仿佛周文王已经去往了遥远的远方,传递音波的也不是空气,而是另外一种材质一样。
直到这时,宋神宗的心境才真正地动摇起来。她又再接连击出几拳战场杀人术“太祖长拳”,但仍然像是落入一片真空,或者虚无。这种不知来由的怪异感觉,令她一直以来坚毅的自信之心出现了一丝裂缝,也令她不禁将手慢慢收回,不再摆出“太祖长拳”的姿态与架势。
……但,为什么?
“为什么?难道我已经死了?难道我的眼睛已经被毁,所以不是看见了‘阴’,而是眼球本身已经受伤?难道我的‘非现实’视域也消失了?难道……”
“不对。这一次和刚才不一样。”原本稳定的心神滑向临界点之前,宋神宗突然想到,“刚才我眼前是一片漆黑,也就是‘阴’。但这次是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也不是目盲,因为盲人能够‘见到’的景色,也不过是一片漆黑而已……”
——宋神宗此刻想到的“什么都没有”,很难用言语来解释。正如她所想的,通常意义上人们认为盲人“什么都没看见”,但其实盲人还是能够看见“黑暗”。虽然这在现代医学的领域来说,就等同于“不接收任何信息”,可是以《易》之观点而言,暗即是阴,是两仪之一,是四象之二,并非一无所有。
宋神宗在几秒之前,就体会过‘阴’仪加身时的盲视。所以她现在发现自己“眼前什么都没有”,与“眼前一片漆黑”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状况。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想,“这种……异于黑暗、不是黑暗的东西……究竟……为什么……”
直到这时,天变不足惧、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未知之暗不足畏的宋神宗,才终于开始感到恐惧。她自信能够直视文明史背后的那种黑暗,但这种连“黑暗”都不存在的空无一物,反而更加令她惊恐万分。
少女开始大喊,但却没有发出声音。
少女想要找到周文王的存身之所,但她伸出手指,却发现手指的末端也已失去了触觉。
少女感到死亡将近,她想要逃跑。
可是她走了几步,却发现自己的方向感也已迷失。
她以为死亡会很痛苦,但死亡唯有恐惧,没有痛苦。
又或许,死亡其实非常痛苦,只是她已无法感受痛苦而已……
…………
……
周文王侧身坐在那柄木剑上,面前漂浮着微锈的黄铜罗盘,神色哀伤。
宋神宗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周文王知道。刚才宋神宗确实冲破三千离火,来到了她的面前。这出乎她的意料,也让她不禁在一瞬间产生了想要躲开的意识。
周文王没有躲。一方面是因为她的行动速度远比宋神宗慢,另一方面也是她明白,自己并不需要闪躲这次冲击。
青袍少女叹了口气,不懂得宋神宗为什么在自己声明“不要试图将‘阴’变革为‘阳’”之后,还是释放了王权中的变革之力。难道自己没有警告过她?当变革开始的那一瞬间,宋神宗赵顼的败亡,就已从“定数”流向了“既成事实”的范畴。
若是宋神宗知道周文王此刻的想法,一定也会大惑不解:“警告?你想警告我‘阳’与‘离火’将会引发无可抵挡的爆炸,但我明明已经靠毅力穿过离火,理应不会再触发那种爆炸才对。而且从事实上看,也的确根本就没有出现什么爆炸。另外……我的结局、我的死亡,又是怎么一回事?最终置我于死地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事象……”
…………
……
周文王很遗憾,也很疑惑。
宋神宗同样遗憾,同样疑惑。
所以说,这其中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其实原因很简单:周文王想警告的,与宋神宗所理解的,完全不是同一种危险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