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余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他叩敲咸州的城门,叛辽投金时,辽人灭国的悲剧就此拉开。
“自余睹来,灼见辽国事宜,已决议亲征,其治军以俟师期。”
完颜阿骨打因为他降金,而知辽国虚实,对辽全线进攻,而耶律余睹率所部为先锋。可以说,辽朝覆灭,耶律余暏功莫大焉。
然并卵,自被萧奉先及辽元妃诬告,引左右叛入女真,攻城略地,已逾十年,自始至终,耶律余暏都没有得到过女真人的信任。
谁会对一个投降异族,灭了本朝的叛徒有敬畏之心!
更不用说,他在追击耶律大石时,耶律大石成功西逃,这更令女真人怀疑是他暗中做鬼,质其妻子,他如芒在背,终日惴惴不安。
女真人在陕西大败,西路精锐折损过半,完颜娄室战死。耶律余暏毫无兔死狐悲之情,反而窃窃自喜,为此多饮了几杯。
中华危难之时,总有英雄挺身而出。这个钉子,就让女真人去碰好了。
前几日,金主完颜吴乞买到了燕山,召都统元帅完颜宗瀚、右副元帅完颜宗干、右监军完颜希尹、左都监完颜宗弼前去商谋大事。
耶律余暏用屁股想也知道,女真人这是要对两河的忠义军用兵了。
也可以说,金人不得不对忠义军用兵了。
沂州、雄州、霸州、保州一线军情不断传来,宋、金在边境线上摩擦不断,大小战此起彼伏,只是近一个月来,双方的损失都在万人以上。
坐山观虎斗的同时,耶律余暏也在暗暗心惊。这忠义军到底有多少兵马,经得起如此折腾? 而这些人如此强悍,和女真人作战,不落下风?
汉人千千万万,忠义军损失得起,金女真人却又有几人?
事到如今,耶律余暏很是后悔,要不是萧仲恭痛恨宋金海上之盟,而把事情做的太绝,他也不会和宋人闹到如此地步。
靖康元年,萧仲恭出使宋朝,宋钦宗赵桓让萧仲恭带蜡丸见耶律斜睹,意图策反其起兵。萧仲恭表面答应,欲回金国后将蜡丸献给完颜宗望。
王松半路截杀萧仲恭,完颜吴乞买大怒,再次伐宋,宋人也把这笔账,记在了萧仲恭和他的头上。
即便他现在向众人解释,恐怕也无人相信。女真人侵宋时,他一番怂恿,也曾为先锋,攻城略地,杀死宋人无数。
宋人办的报纸,他可是看了不少。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中华主义”,“民族主义”等等。自己对宋人犯下了这么多的罪孽,这王松能饶了自己吗?
只有这“中华民族”一说,让他有些心安。契丹久沐中华文化,文字和语言都与汉人无异,也可以算是中华民族一员了。
反而是这女真人暴虐弑杀,人面兽心。生食穴居之辈,那有礼义廉耻可言。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故国不堪回首,辽朝已经淹没于历史河流,就让它随风而去。如今,是得为自己想想退路了。
“右都监,云内节度使耶律奴哥,蔚州节度使萧特谋到了!”
军士的禀报,把沉浸在冥想中的耶律余暏拉回了现实。他站起身来,低声道:“把二人带进后堂,不要让旁人看见!”
“都监放心就是!”
军士低声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绝对没有人发现!”
“都监,你要举兵反金?”
耶律奴哥和萧
特谋都是一惊,萧特谋低头不语,耶律奴哥面色阴晴不定。
“金主到了燕山,完颜宗瀚、完颜希尹都已离开大同。我现在是军权在握,随时可以调动旧部。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
耶律余暏面色凝重,显然已经下了决心。
萧特谋点点头,兴奋道:
“女真人暴虐,战场厮杀,都是汉儿和契丹儿在前,他们在背后掩杀。若要是能让云中、燕京的契丹和汉儿旧部,杀了军中的女真将领,这事就成了!”
他看向耶律余暏,摇头道:“这是机密之事,燕云地方太大,军令传达下去,难免会走漏风声。都监,咱们务必要小心从事!”
“这是自然!”
耶律余睹守点点头,低声道:“你二人放心,我会密信燕山统军高六,天德军知军赵公鉴,一旦这边事成,各地便纷纷起事。女真人与忠义军几次大战,西路军死伤无数,只要咱们小心从事,一定可以马到成功!”
耶律奴哥和萧特谋一起道:“谨遵都监军令!”
耶律余睹大喜道:“兄弟们回去准备,三日后起事。女真人灭了我大辽,占了咱们的庄园,抢了咱们的金银珠宝,这一次,咱们不跟他玩了!”
“好计策!”
耶律奴哥假惺惺地说道,满面喜色。
“女真人狼子野心,灭了我大辽,天祚帝也死在了他们的牢里。国破家亡,是到了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耶律奴哥和萧特谋告辞而去,军士上前,低声道:“都监,小人这就去召集各路将士,晚上前来商议。”
耶律余暏点点头,忽然问道:“那两个抓来的宋人细作,是不是还关在狱中?”
军士一愣,随即点点头道:“那两个宋人一口咬定是南来的商贩,怎么也不肯招让自己是细作。都监,你这是要……”
耶律余暏摇头道:“只是多个退路。忠义军势不可当,女真人都畏惧三分。听说王松的军中有不少契丹人,看来他对契丹人,倒不是像女真人一样赶尽杀绝。”
他摆摆手道:“你把那二人带上来,准备一桌酒席,我要好好款待一下他们!”
西京大同的牢狱中,两个五花大绑、衣衫上条条血痕的年轻汉子,被军士解开绳索,放了下来。
郎中赶紧上前,给二人清洗伤口,敷药包扎。
“军爷放心,这二人年轻力盛,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没有大碍。”
听到郎中的话,军士点点头,摆摆手,几个军士上前,架起伤痕累累的二人,迈出了牢房。
“两位好汉受苦了,请坐!”
耶律余暏挥挥手,军士们退了出去,门被从外面关上。
“将军,我二人真是商贩,只是做些药品生意,绝不是宋人的细作,还请将军放了我二……”
年轻汉子的话还没有说完,耶律余暏就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明人面前不做暗事。”
耶律余暏嘿嘿一笑,正色道:“两位兄弟,我不管你二人是何身份,吃了这顿饭,我就送你二人上路。到了九泉之下,你二人也不要埋怨我心狠手辣! ”
两个年轻汉子对望一眼。瘦些的汉子苦笑道:“将军一意孤行, 这样对将军又有什么好处?”
强壮些的汉子拿起筷子,摇头道:“好丰盛的酒菜,只可惜是最后一顿。耶律余暏,你我俱是亡国之人,细作不细作的有何相干。先吃
饱了再说!”
耶律余暏点头道:“果然是忠义军的汉子, 我敬你们一杯!”
三人端起酒杯,各自碰了一下,两个年轻汉子不管不顾,埋头大吃起来。
“两位兄弟,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
耶律余暏又喝了一杯酒,沉声道:“我意起兵反金,不知二位可否帮我一把?”
两个汉子都是一愣,双目一对,各自放下了筷子。
“将军,你要我兄弟怎样帮你?”
一名汉子问道,另外一名汉子想要阻止他,却已经来不及,只有拿起酒杯,又猛灌了一口。
耶律余暏拿出两把短刀,扔到桌上,沉声道:“你二人或许不信,为表诚意,你二人把短刀带在身上,若是觉得本官欺骗了你们,可以刺杀本官,或者自杀,都没有人能阻止。”
两个汉子各自对望了一眼。瘦些的点点头,二人拿起短刀,拔开刀鞘,然后收起来,放入了怀中。
耶律余暏微微点了点头,这二人果然是忠义军的细作。
“耶律将军,你问我们也不会承认。不过,忠义军的王相公我兄弟二人倒是认识,可以为你引见一下。”
耶律余暏心中一宽,满面笑容,端起酒杯道:“前路艰险,在下也不知能否成事? 如若事有不济,在下也只有麻烦二位兄弟。”
两个年轻汉子一起抱拳道:“在下刘茂,刘森,愿为将军效力!”
瘦些的刘茂抱拳道:“敢问将军,准备如何起事,其中的计划如何,能否相告?”
耶律余暏也不藏着掖着,把起事的计划大概说了一下。反正这二人,都是在他的控制之中。
刘茂、刘森二人对望一眼,眼神中都是惊诧之色。
“将军,如此机密的事情,牵扯燕云大部,为何还要三日后行事? 你就不怕走漏风声?”
耶律余暏不满地看了刘茂一眼,摇头道:“本官的部下,都是忠心不二之人,绝不会走漏消息,二位兄弟大可以放心!”
“忠心不二?”
刘森冷笑了一声,朗声道:“如果在下所记不错,将军已经投靠女真人十年以上,你的部下或许大多数忠心耿耿,但只要出现一两个利益熏心之辈,就会满盘皆输,人头滚滚。将军,你太大意了!”
刘茂抱拳道:“将军,再周密的计划,也难免出疏漏,何况牵扯的范围如此之大! 为了你手下千万将士的性命,你也得谨慎小心,万万不可把万人生死,寄托于侥幸之上!”
耶律余暏看了刘氏兄弟二人片刻,面色变的苍白,额头开始有汗水渗出。
半晌,他才说道:“二位兄弟,密令已经发出半日有余,再说,准备也需要时间,总不能仓促行事。”
“半日有余,大同到燕京,也不过几百里,怎样也追不上了! 将军,再派出军士,告诉你的部下,就说消息已经泄露,命令部下马上行事!”
刘森断然道:“将军,如果在下所料不错,此事已经泄露。你兵马太少,马上通知耶律奴哥,全部向蔚州靠拢。过了飞狐岭,就是大宋的中山府,那有大军接应,万无一失。”
耶律余暏也是豪杰,做事沉稳果断。他点点头道:“就依二位兄弟,先杀了城中的女真将领,然后去蔚州。蔚州节度使萧特谋在那里接应,希望一切无事。”
刘氏兄弟对望一眼,都是摇了摇头。
恐怕此次起事,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