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军大破金人!
完颜阇母、完颜宗辅、耶律马五殒命河北!
金人损兵折将数万,大名府、太原府、河东半壁,河北半壁,都是归于忠义军治下!
夏季攻势还在继续,人人都在观望,人人都在期望。
最为重要的是,那个令人寝食难安、咬牙切齿、大宋的英雄、或祸害,他又回来了。
消息源源不断地传来,以至于让江宁城中的人们有些目不暇接。
江宁城百姓欢欣鼓舞,处处燃起了烟花爆竹声。许多江宁府的忠义之士,此刻也是“白日当歌纵酒”,城中的酒肆歌楼,茶铺瓦子,处处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与民间欢歌笑语、群情激奋之下的热闹相比,此时的江宁府皇宫之中,却是幽静无声,似乎所有人都在回避这些消息的传递。
不说告慰太庙,犒赏三军,告示天下,连个简简单单的热闹景象都没有。
“秣陵地形,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 这座南唐李后主的江宁府城里,此刻是一片死寂。
就在前几日,皇帝还刚刚下旨,让省院讨论,因江宁府直面金人随时南下的威胁,江淮匪盗四起,朝廷是否要继续南下,迁都到杭州府去。
本来这件事情在朝中已经是议论纷纷,清流和浊流已经准备在朝堂上大干一场。河北的战事传来,所有的士大夫们、御史谏官,一个个被雷了个外焦里嫩,足足傻了半天。
那个自命不凡的武夫,他并没有死,而且又杀回来了。
按理说王松大破金人,扬我中华雄风,怎么说也该是书写千秋、歌功颂德的事情,但是这些士大夫们,心里就是高兴不起来。
宋室南渡,士大夫们依旧可以高官厚禄、妻妾成群,享受朝廷福荫。若是武夫当政,士大夫们优渥的朝廷厚待,肯定会随着权力的丢失,而消亡殆尽。
正如报纸上所说,随之则高官厚禄、锦衣玉食,舍之则钱权全失,一无所有。煌煌士大夫,爱的并不是天下百姓,爱的只是君王,爱的只是自己,爱的只是手中的权势。
只有大权在握,掌握了朝中的话语权,才可以保住士大夫们的个人利益。要达到这个目的,王松带来的威胁,可是比金人要大的多了。
金人抢完了就走,动摇不了这些士大夫的根本。可王松爱民如子,大公无私,拥兵自重,决不能让他当政,否则就要坏了士大夫们的大事。
大事就是,王松深得民心,一旦攻略江南,他们这些大地主、大商贾们想要良田万倾、中饱私囊、欺上瞒下,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可如果因为这些事情去弹劾王松,这些人又拉不下面子。毕竟,两河已经不是大宋的疆土,朝廷已经把它割让了出去,给了金人。
这个时候,所有的清流、浊流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皇宫,想看看这位道君皇帝,到底会意欲何为?
自从舟马劳顿,再加上儿孙的意外失去,仅仅不到两月时间,赵佶,这位大宋王朝的新帝王,已经是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仿佛一阵风都能把他带走。
江宁的湿热,比起东京城的干爽,不可同日而语。即便如此,地方官员进献的冰块等物,赵佶是一块也没有用上。
皇宫后苑,赵佶漫步徐行,微风当中,苑中郁郁翠绿的参天大树们,丝毫没有让他觉得凉爽,反而是寒气逼人。
也
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大宋官家的身子骨,是越来越弱了。
注意到官家的眉头一皱,曹勋赶紧把手中的道衣给官家披上,却被赵佶轻轻阻止。
赵佶在一处楼阁前停下,众宫人早已铺好坐垫,摆上各种果蔬碟盘,美酒佳肴,焚上沉香。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昔日的朱雀桥、南岸的乌衣巷,繁华鼎盛,富贵堂皇;而今却已经是野草丛生,荒凉残照。
沧海桑田,人生多变,王图霸业,归于尘土。这难道也是朕的归宿吗?”
赵佶嘴里面喃喃自语,一杯酒在手,停在空中,却迟迟的没有饮下去。
曹勋小心翼翼地劝道:“道君皇帝,王松大破金人,和金人在北地形成胶着之势。待王松和金人两败俱伤,朝廷再北上收拾残局,这对于朝廷来说,乃是好事。道君为何还郁郁不乐?”
赵佶摇摇头,声音里面说不出的寂寞,却没有回应曹勋刚才的话题:
“曹勋,你说朕迁都江南,是不是太仓促了些?要不是这样,大哥儿和皇孙也不会……”
赵佶眉宇间一丝痛色闪过,终于扬起了脖子,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要你查的事情怎样?”
赵佶的眼神一下子又变得冰冷。
“陛下,臣查问了当时的情况,大殿下的船上只有四名侍卫,而其他的船上,最少也在二三十名以上……”
剩下的话,曹勋已经说不出来,赵佶的脸上,已经是阴云密布。
“王松这厮,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等朕迁都江南以后,他就现身竖旗。他收了北地的民心,朕却成了天下人的笑柄。这厮手握重兵,一出山就能连败金人,还砍下了完颜宗辅的首级。此贼果然是居心叵测,狼子野心,罪不可赦呀!”
赵佶转换了话题,矛头直指王松,再也不提南下之事。
曹勋心里面暗道,王松一死,你马上将别人的谥号改为“缪丑”。自己弃了半壁江山,却要怪王松夺回来。看来太上皇是真的老了。
“朕割让了两河之地,他却在那里和女真人争的不眠不休,你死我活。他成了大宋的英雄,朕却是大宋的昏君,天下人的笑柄。王松这样做,置朕于何等境地啊!”
赵佶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猛然抓起桌上的酒杯,狠狠扔了出去。
“如若朕所料不错,害死大哥儿和皇孙的,一定是这王松。他这是想谋取我赵家的天下啊!”
一众宫人都是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声来。唯恐触怒了皇帝。
曹勋挥挥手,宫人捡起了酒杯,轻轻退下。
“道君皇帝不必忧心。王松和金人在河北激战正酣。金人人多势众,兵精将广;王松也是精兵强将,攻无不克。二虎相争,必有一伤。道君皇帝静观其变就是。”
赵佶轻轻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下,悠悠道:“拟一道圣旨给东京留守司,让朝廷各军不要介入王松和金人的争斗当中。以免以肉饲虎,反被虎伤。发一道照书给金人,告诉他们,王松乃是我大宋的叛臣,战事乃是王松刻意所为,与我大宋朝廷豪不相干。”
“圣上明鉴,臣稍后就去办理!”
曹勋心惊肉跳,赶紧应诺。
皇帝这样一做,固然是想避开和忠义军的瓜田李下。但这样一来,忠义军可就只有孤军一支,面对金人了
。
赵佶平静了下来,曹勋赶紧上前,递上一杯清茶,以便让皇帝冷静一下。
赵佶接过茶盏,继续问道:
“王松在河北之地攻城略地,砍了完颜宗辅的首级,江宁城中百姓的反应如何? 朝中大臣的反应如何? 朕今日上朝,也并没有官员谈及此事,可谓怪哉。”
尽管知道朝中的大员们,大都是为了照顾自己的面子,才没有涉及此事。赵佶还是想知道这些人的确切想法。
他就不信,这些人就真的对王松没有一点怨言,或一丝的同情。
曹勋肃拜道:“回禀道君皇帝,大臣们大多数人,对王松都是颇为不屑,认为他是一介武夫,只知道战场拼杀,翻不起多大的浪花。很多大臣都认为,河北已是化外之地,糜烂不堪。王松和金人的争斗,与朝廷没有任何关系。这也是他们不愿意上奏的缘由。”
““缪丑”,果然是深切其身!”
赵佶嘴里又恨恨的说了一句:“当日在皇城艮岳一见,朕也是惊为天人。王松文韬武略,七步赋诗,真乃天纵奇才。只可惜其人心术不正,居心叵测,有负朝廷的一片厚望,真是其心当诛啊!”
曹勋面色苍白,心里寒气一直往外冒。
王松为了朝廷,差一点战死在府州。即使王松斩杀了这么多的金人,也并没有非分之想,用的依然还是大宋宣抚使的身份,又何来其心当诛一说。
反而是朝廷,掣肘针对,毁其名节,令王松身败名裂。难道说,朝廷的这些官员大臣,包括官家,真的没有一点责任?
“蔡都尉和公主动身了没有,是不是还赖在江宁城里,不想离开此地?”
赵佶忽然改变了话题,脸上寒色再现。
“这个……臣也不是特别清楚。道君皇帝既然下了诏书,他们夫妇二人,迟早也要离开江宁府。”
曹勋赶紧回道,皇家的事情,自己还是少掺合进去为妙。
“朝廷养这些人又有何用! 一个个除了吃喝玩乐,百无一用。汴河之上的丑态,已经让朝廷成了天下人的笑柄,让朕更是丢尽了脸面。商女不知亡国恨,朝廷厚禄养着他们,倒不如把这银子拿去给王松抗……”
赵佶的话戛然而止。一不小心,他又扯到了王松身上。
曹勋也是暗暗摇头,说起来,和这些混吃等死、麻木不仁的皇亲国戚比起来,王松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王松还知道在这国破家亡的时候,杀金贼,砍了完颜宗辅、完颜阇母的脑袋,替道君皇帝出口气。
要知道,私下里没人的时候,皇帝可是兴奋不已,扼腕长叹的。
而这些家伙又在做些什么?
灯红酒绿、醉生梦死、花天酒地、骄奢淫逸。朝廷养这些人,与国与家何望,倒不如把银子拿去给王松。
如今谪贬的诏书下达,只是到广州城去闲居,这些人就一个个的死皮赖脸,痛哭流泣,实在是丢尽了皇家的脸面。
“下一道圣旨,让殿前司的人前去,命令他们三日之内必须离开,否则就把他们贬到雷州。”
一番脾气发过之后,赵佶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潮。使劲喝了几口茶,这才平静了下来。
注意到皇帝的背后因为天热已经湿透,曹勋不由的暗暗心惊。皇帝身体不适,难道是另有乾坤?
皇帝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琢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