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河宣抚司创立,使得王松不再像从前一样,兵器铠甲、粮草辎重、甚至油盐酱醋这些琐事都要自己操心。
他只要统筹协调,练好新军,各种物资就如流水一般地从后方汴京城运过来。
他现在所要关心的,除了银钱,就是火器了。
在东京城的时候,他留下了火药的佩方,不过比?武经总要?上的稍好一些,能炸而已。其中的颗粒化也做了保留,并没有传于诸人。
倒不是他敝帚自珍,实在是东京城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个不慎,这火药佩方若是流传了出去,他可就是中华民族的罪人。
从东京城发来的兵器中,依然没有震天雷。听说发生了几次事故,伤了些人,震天雷便停了下来。看来朝廷的那些工匠也是认为震天雷威力一般,做起来麻烦,还是归向了长弓硬弩。
但是,现在轮到他自己的时候,他又不得不使用火器,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士兵没有此等利器。而为此,他宁可背上骂名,惹来猜忌,却也是义无反顾。
毕竟,他心底无私,大不了功成名就之后,他退隐田园,拙居于泉林之下。
但是,一旦火器在军中使用,这可就是无偿奉献,所用的银两都得自己从腰包里掏。
一场大的战役下来,最少也是数万颗震天雷,也就是十万贯钱左右。若是战争持续数月,则最起码也是二三十万贯钱财。
一年就是二三十万贯钱,这么大一笔银子,他又到那里弄去。
这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再加上铁坊、矿工、木材厂、山上原来的数千兄弟,这些人的支出加起来,直让他焦头烂额,已经是入不敷出了。
他又不能裁减雇工人数。这些人,每一个人,身后都是一家子人,一个人没了饭吃,饿死的就是一家人。
而且,为了吸引壮丁们入伍,他还不得不四处救济,赈民匮乏,以使之成为仁义之师。
四处的粥场,免费的汤药供给、棺木安葬,无处不在的衣物施舍,每一步,都是实实在在的银钱支撑。
他把所有的饷银都支了出去,两袖清风,以至于他出去时,常常要杨再兴等人请客吃饭,可以说是颇为尴尬了。
再加上朝廷赏赐的绫罗绸缎都被他赏给了部下,经常一身粗衣,军士们戏称他是“粗衣相公”。
不过,他倒是赢得了军士的广泛爱戴。别人的相公当的志得意满,烈火烹油,花团锦簇,出入随从侍女数人,煌煌然不可一世。
他却是两袖清风,一尘不染,常常是身无常物,囊中羞涩。
古来圣贤皆寂寞,何况我辈孤且直,大宋朝贿赂公行,难有为官不富者,做官做到他这个份上,也算是蝎子尾巴,独一份了。
固镇以西,洺水河渡口,热闹的草市上,王松几人在一处简陋的茶摊上坐下来,几碗热茶,几个肉饼,就已经是不少银钱。
草市自东晋便已存在,多形成于水陆交汇之所。自唐朝中期以后,乡村经济发展,民间需求旺盛,草市也便无处不在,更加兴盛起来。到了唐末五代时期,战乱频繁,江淮富户和城市居民,到草市建草屋居住避难的不少,使有些草市更渐繁盛。
到
宋朝,草市已发展成商业中心,沿江河两岸,商铺林立,连绵数里。对于这类草市,宋朝朝廷并不把它作为乡村的一部分,而是把它们作为城市的一部分加以管理。
只不过,女真人南下,地方官府早已失去了对草市的控制力,王松也乐得其成。这世道,这年头,能活着就不容易,官府既然不能保护百姓,就更不要在这些税赋上做文章,为难百姓了。
况且,这草市距离王松的铁坊,只有不到十里,若是有事情,铁坊的卫士也会第一时间赶到,进行处理。
更不用说,这固镇渡口周围,可是有不少乔装打扮的忠义军士卒,专门对付潜在的威胁。当然,主因是来自女真人。
“相公,今天你又没有带钱,再这样下去,小人们都要被你吃穷了。”
杨再兴看王松摸向腰间时的一脸无奈,摇摇头苦着脸说到。
“杨将军,今天这顿我请!”
马扩笑着说道:“只是几个肉饼,已经让大名鼎鼎的王相公不堪重负,说出去实在让人好笑!”
王松坐了下来,也是摇摇头道:“看你马宣赞这食量,就知道你依然能上马杀敌,纵横沙场。至于王伦公,那就是细嚼慢咽,养生有方了。”
马扩,王伦都是宣抚司下的幕僚,杨再兴则是相当于他的私人保镖,亲军头领。众人都是豪爽汉子,一年或几月的相处下来,早已经是打成了一片。
听到王松说话,马扩摇摇头道:“相公,王伦兄手上功夫可是不弱。若不是岁月蹉跎,壮志未酬,王伦兄也不至于逸兴萧索,混迹于市井之中,一事无成。”
王伦心服口服地拜谢道:“还得多谢相公给在下机会。”
他这次从河东到河北,自然是禀报屯田营田之事。
王松摆摆手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气。日后大伙都有大用,到时候就是我要仰仗大家了!”
历史上,这王伦也是靖康后发迹,对大宋忠心一片,下场却是不好,最后被女真人杀死。
时移世易,他现在跟着自己,不说荣华富贵,最起码做的事情有益,也逃脱了一场杀身大祸。
“主人家,你这生意一向可好啊?”
茶主人四十岁左右,面容憨厚,两鬓已经有些花白,看样子是个实诚人。妻子慈眉善目,性格腼腆,在一边揉着面团,烤着肉饼,默不做声。
“托客官的福,生意马马虎虎,够一家三口人吃喝。”
听到王松的问话,茶摊主恭恭敬敬地回到。眼前这几个人显然身份不菲,不然也不会有一群卫士环绕左右。
“女真人不时南下,你就不怕吗?”
“如何会不怕!”
面对王松的追问,茶主人苦笑道:“若是有法子,也不会留在此地。村里的年轻汉子,大多都去投了军。听说王相公杀了不少的金贼。老天爷保佑,他能挡的住女真人。”
王伦和马扩对视一眼,都是一笑。看来忠义军在两河,已经是家喻户晓了。
王松也是心下安慰。只要百姓有了抗金的决心,这场仗就不会输。
中华泱泱大国,若是对付不了一蛮夷小族,也真是旷世奇闻了。
突然,集市上乱成一团,几个身穿公服的汉子灰头土脸,仓皇沿着街道跑了过来。沿途几个摊位上的东西被他们纷纷撞翻,惹来摊贩们的一阵怒骂。
几个公人的后面,十几个青壮汉子拿着棍棒短刀等物,气势汹汹追赶而来,个个都是怒容满面。
逃窜的公人逃了一段,见后面的人没有追上来,这才停了下来,纷纷摘下头上的襆头,抹了把额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到了王松等人的茶摊上,饮水解渴。
“这些狗日的,下手可真狠!”
一个公人捂着肩膀,呲牙咧嘴道:“大哥,这收不到税钱,怕是没法向镇监和知县相公交代!”
“收拾不了这些鸟人,就到家里去,把这些狗贼的父母妻儿抓了,扔到大牢里去,看他狗日的还猖狂不!”
叫大哥的公人三十多岁,脸色阴沉,低声道:“黄镇监马上就到,咱们在这等候一会,等一会能抓的全都抓了!”
王伦和马扩都是目瞪口呆。为了一点税钱,这些人居然如此丧心病狂,真可谓是坏道了骨子里面。
几名公人喝完茶,每人拿了几个肉饼,就要到另外一处去。看样子,他们丝毫没有付钱的打算。
“几位客官,你们的茶钱还没付!”
茶摊的主人赶紧上前,挡住了几名公人的去路。
“茶钱?”
领头的公人凶神恶煞,一把揪住了茶摊摊主的衣领,大声道:“你这厮,你茶摊的税钱交了没有? 要不要跟我们去一趟县衙,看看你这厮还有多少钱没交?”
另一个公人也气呼呼地道:“以前女真人没来时,你们不都是乖乖交税钱。如何这女真人一来,你们也不交税钱了,是谁给你们的狗胆!”
茶主人苦声道:“几位都头,女真人没来,草市热闹,钱来的容易。如今这一天才卖出多少东西,再说了,你们几位算算,一斤粮食400文,你们几位连吃带拿的,得有五六贯钱,小的这是亏本的买卖啊!”
“再说的话,把你这厮关到大牢里去,看你还老不老实!”
听到公人的话语,茶主人的浑家赶紧上前,劝道:“几位兄弟,这肉饼就算孝敬你们的,请高抬贵手吧!”
几名公人放下茶主人,刚要离开,却听到旁边冷不丁传来一声冷哼。
“欺压良善,狐假虎威,谁给你们的狗胆?”
领头的公人刚要发怒,却见几个持枪执刀的汉子围了上来,堵住了几人出去的道路。
“大胆,我等乃是公门之人,依律收取税钱。”
领头的公人大声恐吓道:“尔等光天化日之下,手持刀枪,意欲如何,还不快快退下!”
“装腔作势,色厉内荏!”
马扩冷冷道:“你是那里的税吏,可有身份文牒,是奉了谁的公令,又依的那一条律法,朝廷可有明确的公文? ”
他语气冰冷,气势凌人,草市上的百姓看他如此“胆大妄为”,纷纷围了上来,指指点点,叽叽喳喳。
王松暗暗摇头,这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不过他也想看看,这些个奸猾胥吏,能搞出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