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醒来后哭了一会儿,索索看着他哭。
本以为一会儿就行了,可这孩子哭着哭着便再次晕厥过去。因此,索索只能继续眼巴巴的等。
再醒过来,还是哭。
非常难看的哭脸,非常难听的哭腔,不过,能嚎出来至少说明这人还有活下去的念想——他还没有绝望。
等到孩子哭够了,也哭累了,哭到最后只剩坐在硬板床上嘶嘶啜泣的时候。索索觉得是时候问他问题了,便尽可能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也尽量不去想这人刚才曾想从自家偷钱或偷东西——说句老实话,索索对这种手贱且没有自知之明的贼深恶痛绝。但看在对方已经付出了如此高的代价,更兼是个孩子……
“想哭,就多哭会儿吧。”
索索苦着脸。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我先问个问题,你什么时候答都行——你,为什么要做贼?”
“……”孩子沉默了。
这娃儿挑起眸子,浑浊的瞳中摇曳着泪花与戒备的感情。
他怨恨的瞪向索索:“狗B东西,我……”
啪!
索索随便扇了他一巴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么浅显的道理竟然还有人不懂吗?对此,他感到非常费解。
“还想骂么?”
索索笑问道:“我看你也接受自己失去双臂的现实了。你不像个蠢材,怎么还敢骂我?”
“……”孩子脸色发白。
他嘴唇哆嗦着。瞪向索索的视线中,也第一次出现了恐惧。
但是,犹豫再三,这孩子最终还是选择将脖子往后一挺:“要杀就杀。”
“你还是把死亡看得太简单了。”
索索轻轻叩击着床板:“死很容易,难的是轻松点儿死。你可以选择活下去,可以选择死,还可以选择死的更惨烈——像是被拖在牛尾巴后面耕田;被绑在水车上转;被砍断双腿后丢到臭水沟里弃置不管,又或是在游街后被吊到火刑架上,让你垫着脚,再在身边只放不足以将你烧死的木柴……”
他注意到自己每说一句,这孩子的表情就越精彩。
人的恐惧一共有几种层次?
他不知道。但按照索菲人的解释,活着是苦、死也是,唯有不断轮回直至最后审判之时化为永恒才是真正的幸福——既然如此,人们完全可以在一切苦难中尽量选择舒服的那种,不是么?
“我、我、我,我……”
孩子似乎想骂人,又兴许是想坦白。
但是,心里的想法一旦试图化作语言,就只成为了纯粹的结结巴巴。
索索微笑着,静待他将心绪捋好——他有得是时间,一点儿都不着急。
很久,很久……
终于,孩子勉强憋出一句:“我罪该万死。”
“老爷,老爷!”他侧着身子,眼泪像不值钱的臭水似的肆意流淌,染湿了他枕着的枕头与脖颈下的木板床。
再一会儿,索索嗅到了一股骚味。哦……原来这小鬼又失禁了。
第一次昏迷时就失禁过,现在是第二次。
“我不是什么老爷。”索索摇摇头:“你以为我是勋贵?其实,我是祭祀。”
“!”
孩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的嘴,咧得更难看了:“祭祀大人、祭祀大人对不起,我、我,我不是……”
“是谁指使的你?”索索压低声音,力图令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吓到对方:“是谁,要你做这件事的?”
“没……不、不对,祭祀大人!对,祭祀大人我想起来了!!”他先是否认,后是承认。
索索注意到在转口承认时这孩子的眼珠转了一转——似乎是撒了个慌。
不知为何,他总觉着这孩子在为人上和西玛似乎有点儿像……
“是波迪他们!对,都是波迪他们搞出来的!!”孩子紧张地缩着脖子,他口舌慌乱:“他是最有名的贼头!我就是给他们做事的,如果不是他们…如果、如果不是他们的话……”
“你有什么把柄落在那个波迪手上吗?”索索觉着这孩子很可怜。
即便死到临头也一定要在拉这个人当垫背——这足以说明,他恨那个波迪已达到了何种程度。
如有可能,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索索也希望凭借这个机会帮罗摩铎清理一部分祸害。
“妹妹,我的妹妹被波迪他…她、她被他……”
“人死了吗?”索索懒得听他继续磕巴下去。
他只想听重点。
“死了,我妹妹被波迪还有他的手下祸害了。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一定是他们干的,可是……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只能继续为他做事,哪怕明知道他就是罪首也还是得为他做事!”说到最后,男孩的声音中竟隐隐喘出了一丝咆哮的情绪。
但他竭力克制住了怒吼的冲动:“祭祀大人,是波迪。他认为您是肥羊,是他让我这么做的!”
“那个波迪是什么人?”
索索疑道:“他有后台?还是说,他不是贱民,另有背景?”
“是,大人……波迪他不是贱民。而且,他的朋友是这城里的卫戍长官,就因为这样,他一直在城里无恶不作却没有任何人敢管他——我们、我们所有人都受他的欺压,每个人都是。波迪还活着,大家就都活不了,他甚至敢把手伸到祭祀大人您身上……”
“停,停。”索索摆了摆手。
对于男孩的诱导,他懒得听。
毕竟,索索虽然有管闲事的冲动,却完全不想被人盲目利用。
“不可能是波迪。他不可能不知道我是谁,我来了这件事在城里面闹得那么大——既然他有点儿能耐,就不该不知道我的存在。”
“祭——!祭祀……大人。”
男孩瞳孔中的复仇之火渐渐熄灭了。
他的眼神,死了。
“波迪都做过哪些坏事?”索索又问道。
“大人……”男孩的呼吸声渐趋紊乱。
他一喘一喘,似是随时有可能再度昏死过去。
“你先别急。”
索索看了一眼他,继而一笑:“又没说不管。刚才的意思是,我不喜欢受别人欺骗——倘若那个波迪的确十恶不赦,我是不介意收拾他的。”
“大人!”孩子猛喘一口气,他睁大眼睛:“波迪他仗着有后台,经常来贫民窟害人,几乎所有的人都受过他的折磨。还有、还有但凡是有点儿姿色的女人……几乎,几乎没有一个没遭过他的强X。不只是强X,有时候他还会羞辱我们,让狗、让他的手下也跟着一起……我、我的妹妹就是这么被他们害死的!”
“他做的这么过分,市政那边难道就不管吗?”索索猜,这孩子还在撒谎。
当然,撒不撒谎倒无所谓,反正现在自己听对方说话,权当听个故事。
“祭祀大人,就连市政里面都……嘶、啊、啊嘶…啊、哈啊……”
还还没说完,男孩便痛的喊叫起来。看来是药效过了。
于是,索索便唤医生进来,要他为孩子敷上新药后,才又叫医生回外面去继续等着。
“你叫什么?”
“维……维卡。”
“维卡……”索索眨了眨眼,他将这名字记在了心中。
“如果我说能帮你解决波迪——你,愿意为此付出什么?”他低声问道。
“祭祀大人,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我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只要波迪死了,无论该死该活,哪怕您要我跳到油锅里炸烂,我也死而无怨!”
“……”索索又眨了眨眼。
恨意能达到这种程度,着实罕见。不过,他并不准备相信这个孩子的片面之词——之后,索索还想继续调查。他希望从平民、勋贵以及那些北境旧贵族和政府公务人员们口中得到关于“波迪”的其他情报。最好是在做好一切前期准备后,再就这个问题进行下一步的考虑。
他是祭祀,在罗摩铎貌似很尊贵,却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既然如此,通过着手解决一个前人未曾解决麻烦来让罗摩铎的人们尊重自己……这似乎是一桩很划算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