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索自问已经做到足够好了。
不管怎么说,那少年反正是活下来了,对吧?
……
当孩子苏醒时,索索才与几个邻居说完话,正从外往临时朝附近卫兵借来的看守房里返。
才一进屋,他便瞧见了那个脸色煞白的小鬼。
看守房的环境并不算好,屋里有一只熊熊燃烧着的火盆,里面盛着还剩一小半的木炭。靠近墙角的地上,歪歪斜斜乱摆着许多士兵们到处乱丢的靴子,搞得这屋里一股脚丫子的臭味——才走进来,索索便不由得微微蹙眉。他立即转身打开了房门,想着放放气就好了……而就在这时,他突然从身后听到了一声轻细的痛吟。
“……啊。”
是那孩子。
索索回眸看去,却见那小子秃着双臂,人整个儿躺在木板床上,活似一条刚被人从树上扒下来的青虫。
虽说这小子已经没了胳膊,但他毕竟还是活了下来——没错吧?
“医生说你现在不至于太痛。”
打开门后,索索返回去:“他给你的伤口敷了麻药……如何,现在感觉好点儿了吗?”
“哈啊…哈……”
孩子嘴唇发青。
他脸色惨白,好似随时可能会再度昏死过去。
“能听到我说话吗?”把他弄伤成这样,索索也感到很抱歉。
即便是贼——让这么个孩子遭受如此可怕的“刑罚”,这未免太过残忍了。
“是谁指使的你?还是说,你看我给你们发吃的发衣服,就想着跑我家来抢一把,赚一点儿外快?”索索继续问着。他挺希望是前一种可能的,毕竟,那就意味着这孩子还有救——等把他的伤治好了,再将指使这孩子作恶的坏坯子们一网打尽后……索索觉着,自己或许可以再给他安排个新的工作。
“去、去你Ma的。”
孩子的脸白得像墙灰。
他嘴唇哆嗦着,只是哆嗦着说出这句话,就好似能将他灵魂整个儿抽出来……
“骂人?很好。”索索翻了下白眼:“至少这说明你精神头挺好。”
叹一声后,索索继续踱过去:“要是换了别人,就凭你现在骂的这句,我就能把你脑袋直接插进那边的火盆里边——你信不信?”
“……”孩子张了张嘴。
他怯缩地盯着索索的眼,下边光秃秃的肩膀也开始紧紧地往下缩。
胳膊一动,他便意识到自己的手似乎有点儿不对劲儿。忙向下缩下巴看去——左臂从胳膊肘往下,右臂则是一整条的手臂——没了?没……
“哈啊,哈……”他脸颊绷紧,嘴唇猛颤。
“哈啊,哈啊,哈啊……”
接连喘息数次后,这孩子的身体突然剧烈地发起抖来。
他身体抽搐着,脸色铁青,一双眼也迅速翻起了白眼,甚至还开始从嘴里往外呕白沫……
“医生!”
索索叫了一声。
闻声而来的,仍是刚刚才将这孩子从死亡线上拽回来的罗德姆。他慌张进屋,又在见到孩子抽风时大惊失色——“啊呀!”
“救他啊!!”索索吼道。
“我、我,可是我……”罗德姆整个人都慌了神,他一会儿好像想往外跑,一会儿又好像想往前冲。当意识到索索的脸色正越来越难看时,罗德姆干脆横下一条心——他大踏步冲上前,直接攥起拳头,有用左手硬生生掰开那孩子的嘴巴,紧接着……
“呲……”
他将右胳膊横在孩子嘴边,任由对方重重咬下。
“吓?!”索索一惊,他喝道:“医生!你这是……”
“不能让他咬了舌头。”罗德姆疼得呲牙咧嘴。
可为了在祭祀大人面前好好表现,他却还是勉强回头报以惨淡的微笑:“我疼点儿,就先疼点儿吧……”
屋子里没有能给这孩子咬上去的东西,火盆里还在燃烧的木炭自不必说,那些臭靴子更是不行。至于墙上挂着的毛巾、张贴的画作乃至于孩子枕着的稻草枕头——它们更没法放在考虑范畴之内。思前想后,索索也觉得医生的判断是正确的……
“实在是苦了您了。”
一想到这件事因自己而起,却要让医生受苦,索索就感觉很不好意思:“之后我一定给您包个大红包。”
“哈哈……我受之无愧了。”医生笑了。
他脸色也有点儿白。
仔细看去,那被孩子狠狠咬着的胳膊,竟是已经渗下了鲜血。
过了一会儿,又一会儿……等孩子的身体终于再次安静下来后,医生小心扳开对方的下颚,又将自己的胳膊慢慢挪了回来:“嘶……”
手臂上,两条深而鲜红的血印清晰可见。
“那么,祭祀大人……我先出去了。”
“好好包扎。”索索心疼的看着罗德姆手臂上的伤口。
大半夜跑出来救人不说,还得让人狠狠照着胳膊咬下去,还真是难为这医生了。
“是……祭祀大人,要是再有什么事,您随时叫我。”这般说着,罗德姆抬起左臂朝门外比划了几下:“我就在随时能听到您叫我的地方。”
“好。”
作为祭祀,索索此刻得到的尊重都是他应得的。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没法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
于是,他从钱袋里掏出两枚银币,在医生从自己身侧经过时细心地将它们塞进了他腰上挎着的木包:“我欠你的。”
哐啷。
银币的声响令医生精神为之一振。他眼睛一亮,视线只在索索那美得令人陶醉的侧脸上停留一瞬,便赶紧心虚地移开到了一旁:“啊,祭祀大人,您、您这未免也…不行,这钱我不能……”
“我能给你的,也就只有钱了。”索索诚恳道:“这点儿钱你拿去买酒喝。手上的伤最好也用酒杀一下——这是我从书上看到的知识,还算管用。”
“是、是,可是祭祀大人,这钱我不能……”
“用心为我做事,待我好的,我一个都不会忘。”索索没有直接回答对方,反而是抬手轻拍了拍罗德姆的肩膀:“好了,你先出去了。”
“大人……”
“出去吧。”
索索现在是真心很感激罗德姆。
如果没有他,让这孩子继续抽风下去,自己少不得得在这件事丢脸。
……罗德姆离开了。
他走了,可索索还不能就这么回家睡觉。
且不说外面还有包括罗德姆与众位邻居在内的很多人在等消息,但就自家被偷这件事,索索就已经相当不满意了……他是真想知道自己是被恩将仇报还是让哪些贱民盗贼给盯上了。竟然连祭祀家都敢下手?索菲人的贱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出息啦?
光是看着那孩子躺着也不是办法,索索干脆坐在了木板床边上等待起了对方的苏醒。
他猜,这孩子也可能是真的睡着了。
因为疲惫、因为痛苦,但医生之前就说过,麻药的时间是有限的,一段时间过去后再不更换新药,那个疼劲儿准会把人再次弄醒。所以,索索愿意继续等下去。
……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孩子的脸上突然出了痛苦的神色。
看着他失去的双臂,索索又犯了难。
当然,这倒不是说他有多心疼这孩子丢了胳膊——那是他自己的罪,既然有胆当贼就得有被砍掉胳膊的觉悟。索索在乎的只是等这孩子再次醒来并愿意知错就改后,自己应如何给一个没了双臂的人安排工作……让他去神殿看门?来来往往的信徒和神殿中的侍女、侍从们或许会嘲笑他,而且大家说不定也会觉得这是索索自己在追慕虚名……嗯。
要不,把这件事和市长大人说……
也不行。
索索不想欠市长大人人情。尤其是在自己必须在罗摩铎长期待下去的前提下,他一点都不想为这种小事欠别人的。
“算了,之后再想吧。”
无论是让他到哪儿守门、看墓或是守夜,能想到的去处有很多。
如有可能,索索甚至想在这孩子长大后做主为他找一个平民老婆,以此彰显自己作为祭祀的慈悲与博爱。
“唉……”
想到这儿,他叹了一声。右手也轻撂在了自己的腿上。
反正,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佳方案了。
PS:剧情有点儿啰嗦,但我想尽可能让你们看清现在的索索。
PS 2:最好别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