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地狱,渴望光明。
——《波波米·修沙》
***
“索索,你疯了!”
欧丹叫道:“为什么想去贱民窟?为什么?你现在可是祭祀!”
她这表情,索索看得可笑。
他蹙着眉轻甩开欧丹的手,又略叹一声道:“正因为我现在是祭祀,所以才……”
“就因为你是祭祀——!”猝地,她猛然拉高了声调:“所以,你才不该去那么下贱的地方!”
“唉……这哪有什么下贱不下贱的?里面住着的,难道不是人吗?”
他颇为奇怪的看着欧丹。兴许是真有点儿怪吧……他总感觉欧丹说的话是认真的。
于是,索索背着左手,右手则置于腹前,轻揉了揉自己这因长时间奔波与愁闷触发胃痛的肠胃:
“既然是人,我作为祭祀……”
“索索,索索你根本不明白!”她喝道:“贱民窟里的东西,那还算人吗?”
“是人啊。”
这样的对话实在是越来越奇怪了。
索索实在不明白,他不理解欧丹为什么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于是,他说:“神给了他们手、脚、脑袋,即便在你们索菲人自己的创世神话里,也有他们的位置。既然如此,你凭什么说他们不是人?”
这般说过后,他笑着走向欧丹:“你呀,你刚才的话实在是太……”
然而,欧丹却挣开了他的手臂,躲开了他的拥抱。
她身子微微后缩,脸上的表情也显得极不自然:
“索索。”
欧丹小声道:“你什么都不明白——有些事,其实是大家心里面都知道。可为了面子,不能直接说出来的……”
最终,她下了个荒谬至极的结论:“贱民便是如此。”
“贱民?在我看来,他们不过是没得到机会的穷人吧。”索索越来越感到奇怪了。不过好在,他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和欧丹闹脾气:“穷人的话,我们那边也有很多啊。再说了,你们虽然貌似很讨厌贱民,可一旦贱民能从底下爬上来,你们不是也很尊重他们吗?”
“!”欧丹眉毛稍稍一挑。
而后,她低垂眸子。再然后,她再度瞪大眼睛:“还是不一样!”
她叫道:“一天是贱民,就永远是贱民!贱民是这世界上最无耻、最恶心、最令人憎恶的畜生!索索,亲爱的,你别相信那些说什么只要从下面爬上来就无所谓的鬼话。那些都是上面的人故意写出来的,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只有我——只有我告诉你的有关索菲人的事,才是对的。”
“好啦。”
她真是越来越激动了。
讲真,索索是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为这么件小事冲动。
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欧丹是不是曾有过什么贱民的前男友。
可仔细想来,她那与人熟络之前的残忍性格……好像不太可能吸引到男友、乃至于作为正常女性的朋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行,行……(叹气)既然你不想去,我就不强迫了。咱们可别因为这种小事吵架。”
“小事?!!”欧丹瞬间拉高了音调。
她紧张地将手摆在胸前,用力掐、揉攥着胸口前的布质小花:“这绝不是小事——!”
顿一声后,欧丹再度嚎道:“索索!索索!你可不能将这当成小事。我和你说,贱民……贱民那都是畜生,你就算想到乡下帮农场主们喂猪,都比把辛辛苦苦买来的东西送给贱民们强!”
“是~~”
话已至此,索索其实还是有点儿生气的。
可是,他总觉着如果就这个问题和欧丹吵起来……那确实挺不值得的。
贱民?他对这玩意儿倒是不怎么在乎。
索菲人兴许挺在意的吧,可那是他们的事——至于他?他不过是个,梦想着成为索菲人,却始终知道自己这辈子肯定是不可能成为索菲人的波罗人罢了……
“我去找西玛吧。”索索耸了下肩:“你喜欢吵,跟在我身后喊就是了。”
“索索——索索你……”
欧丹的表情愈发扭曲。
她以前是这么扭曲的人吗?索索疑惑的想了会儿……诶,好像还真是啊。
哈哈……
都无所谓啦。反正,他一开始喜欢上的,也正是她这种和正常人不太一样的扭曲心理。
“西玛?”
叩叩叩
站在小西玛那客厅侧面长廊尽头的房门前,索索轻敲了敲门扉。
欧丹仍在他背后叽叽喳喳,所说的无非是贱民是畜生、贱民是渣滓,就连动手杀了他们都嫌手脏,你干嘛非要在咱们这么有身份的时候跑去贱民窟之类的话。……索索还是挺费解的。当初领着他跑去奥尔马奇兰的贱民窟放火杀人时,她做的好像比谁都带劲,也没说什么“高贵的脚不应踏足贱民之地”这种让人感觉有点儿好笑的话。所以说,一年不见,她现在究竟是怎么了?
吱——
门开了。
才敲门就开门,这令索索吓了一跳。
西玛几乎是以扑的姿势撞向了索索的胸膛,她将他砸得后退数步。而正当索索调整站姿,重又看向这个不可爱的女孩时——咦?
“你们在外面的话,我都听到了。”
西玛嘟着嘴,明显摆出了一张生气的面孔:“哥哥,这次是你做错了!”
“对呀。”欧丹也在一旁帮茬。
“我?西玛,我想你肯定是没听明……”
“我都听到了!”西玛也提高了声调:“不就是,你说你想去贱民窟,去给那帮贱民们送东西吗?哥哥,你这样做,还不如将想送的东西都丢到水里!”
“不是……可是,没那么严重吧?”
“有那么严重!”欧丹叫道。
“绝对很严重!”西玛则用力抓住了索索的衣袖:“哥哥,你不知道贱民们是什么东西,那是因为你不是索菲人。我虽然也不是索菲人,可我好歹也有过苦日子,我好歹不像你似的,因为生活似蜜样甘甜,就总做这些‘大家都是好人、我要帮助别人’的美梦!”
“是啊。”欧丹还在帮腔。
她俩这话,真是越听越让索索感到奇怪了。
“可是,西玛。我本来还以为你也是……”
“我是什么?!!”西玛刹那间瞪圆了眼睛。她又气又怨,一双眼看似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哥哥,你难道一直觉得我也是……”
“索索!”
欧丹突然冲上来,将索索一把推开。
她抱住西玛:“亲爱的,你太过分了!”
“可是,可是我……”她们这么认真,索索反倒是有点儿糊涂了。
一糊涂起来,他就总怀疑是不是自己真说错了什么话……可不应该啊?
“不是。西玛我记得从前挺不幸的,有个不好的母亲、父亲也不怎么样,既然如此,她难道不该是……”
“不是——!!”
西玛歇斯底里的嚎叫道:“我不是!!我家还有我父母,他们只是穷鬼罢了!他们只不过很穷,我才不是什么贱民!!”
欧丹也无比凝重地盯住索索:“贫民和贱民,是不一样的。”
说过这句,她沮丧着轻抚起了西玛的后背。
“……好,好好。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好不好?你……唉。”
本想劝西玛别哭。可才一说,她反倒是直接哭出了声。
索索真是越待越尴尬了,他实在没法再和这两个女人缠下去了。说到底,会想着和她们这种事,本就是他的错……唉!
“……”
这般想着,他实在是不想再惹她俩继续生气下去了。便干脆别开头,心虚地转身离开了自家。
走在街上,索索越想越生气。他实在不明白贫民窟和贱民窟明明是一种东西,为什么好像说出来对不同的人来说总不一样——和神殿里那帮小丫头说话时也是,说贱民窟的时候总有人皱眉,还会刻意提醒自己说这个词很粗鲁、很脏,以后最好用贫民窟来代替……老天!那不过是一个词!
唉……
越想,他越生气。
再说了,贱民和贫民又有什么区别?两个都是穷鬼,难道穷鬼和穷鬼也要分出个高低上下吗?再有,无论翻开索菲人的哪本书,只要是有写的就肯定会说“贱民只要足够努力,足够上进便也可改变自己的命运”。多好的话啊!从前,索索甚至还因此觉得索菲人看似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实际操作起来却说不定比波罗那边更平等……可现在看来,哪儿是啊!
一时愤懑,他踹了一旁的信箱杆一脚。
再然后,便是愈发沉闷的叹息……
欧丹不愿意,西玛也不愿意。
既然如此……那自己现在,好像也只能去佣兵工会碰碰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