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瑶葭离开上阳宫启程去青城山实在二十日后,前一天下了一整晚的雪。到了启程那日,天气就格外的冷。
遥想去岁生辰,永徽帝为她能开开心心的过生辰,讨好的送了她好些物件儿。而今年,若没有为国祈福这样的事儿,她的生辰,指不定要多隆重。纵然比不过晚月,可在后宫的妃嫔中,她必然也是独一份儿。
可现在,只有素心拿着行李陪着她从正阳宫的北门离开。她身上穿着青灰色的道袍,未施粉黛,连着钗环也未曾佩戴。全身上下的首饰只有发间紫檀的素簪和腰间的玉佩。同她平日里的装扮想必,这一身实在又穷酸又寒碜。
温瑶葭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心里万般的不甘与愤恨,此时都化成了隐忍。
走到宫门口,素心先红了眼,哽咽着说道:“娘娘,咱们就要出宫门了!”
温瑶葭极轻缓的“嗯”了一声,回首问素心道:“东宫在哪边?”
素心忙为她指明方向,温瑶葭微微眯目,双眼没有焦距,微微有些失神。看了片刻,她才转身,仿佛再也没有什么留恋,转身径自出了宫门。
因着她此番出宫是为国祈福,钦天监监正曾说过,不宜太过张扬。所以,各宫连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杨柒柒远远的站在观月楼上,正好能看见温瑶葭洗尽铅华,形单影只的背影。
竹枝与竹意两人今日都特意进了宫,陪在了杨柒柒身边,两个人想起从前关于温瑶葭的种种,皆有各自唏嘘。竹枝感叹道:“温贤妃这样出挑的品格,若非自己自作自受,何至于到这样的地步。”
竹意道:“当初她若是听话的上了花轿,嫁给那李季多好?李季办事勤勉,很得肃亲王的信任。如今绿娥在李府过的极好,眼瞧着就要生第三胎了。”
杨柒柒一笑,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竹意笑道:“都是东宫出来的人,我们这些人平日里都没什么事儿,寻常的命妇看不上我们的身份,也就只能我们几个人走动了。”
杨柒柒没应声,看着温瑶葭被日光投在地上的身影,同竹枝道:“她这样出了上阳宫,只怕被那些拜高踩低的人作践,可我也不想以东宫的名义出面来帮她打点,就让咱们的人悄悄跟一个过去吧。一是若有什么,也能帮她一把。二是,也能时时看着她。”
竹枝颔首应道:“殿下也是这个意思,贤妃是个心思最多的人,时时盯着她更放心一些。”
杨柒柒没在说什么,而是转头对着竹意温和的一笑,道:“你如今有了身子,别只会保养别人,不会保养自己的。多的话我也不说,易重平日对你也很是体贴,你自己养好身子。我还指望着你肚子里的这个来给我的晚月作伴呢!”
竹意脸上一红,打岔道:“指着奴婢的做什么,五姑奶奶肚子里的,才是小郡主真正的伴儿呢!”
杨柒柒还不知道杨清欢有孕的事儿,如今离着她上一次小产,也是近三年的光景了,杨柒柒得着这信儿,竟比自己还开心,立时问竹意道:“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也就是前两日的事儿,五姑奶奶自己也不确定,所以没让府里的医官诊脉,怕是再弄错了闹乌龙,让肃王殿下失望。结果是喜脉,都两个月了,五姑奶奶自己也糊里糊涂呢。五姑奶奶这回格外谨慎,头三个月也不教说。等到明年元月,她自己同太后说。”
杨柒柒欢喜地笑了笑,道:“既是她想自己说,咱们也就不要宣扬,得空我去瞧一瞧她。你也多替我走动走动,务必照顾好五姐这一胎!”
竹意连连点头,杨柒柒转身,同两人一道下了城楼,往太后那边去接晚月。
进了化成院的内殿,太后抱着晚月,慕容曌就趴在太后的胳膊上看着晚月红扑扑的小脸蛋儿,全神贯注。
太后见杨柒柒进了门,没等她行礼,直接道:“你去送贤妃,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杨柒柒笑了笑,道:“也没有见面,不过是站在观月楼上远远的看了一眼。钦天监不要太张扬,我也不好太隆重。”
太后嗯了一声,将晚月抱给了乳母,摸了摸慕容曌的小脑袋,道:“太皇祖母有话同母妃说,跟着蕙绸姑姑去玩儿吧。”
慕容曌似懂非懂的蹦下床,小跑着上前去牵晚月乳母的衣角,他的乳母要去抱他,可慕容曌小手摆了摆。他正是学步的时候,对走路又极大的兴趣,很不喜欢被人抱着。
太后目送着两个小人儿从转过屏风出了门,嘴角仍旧上扬,带着柔和的笑意。杨柒柒能看出来,太后眼中的喜爱是格外真切的。她猜想,当年太后对裴信的感情必定很特别吧。特别到,太后这样爱屋及乌。
“那丫头,能安安生生的在青城山也是好事儿。到底是南宫大长公主的后人,她在宫里,哀家也觉着很不自在。其实天象那一说,不能不信,也不能完全尽信。”太后似是话里有话。
杨柒柒垂头温和的一笑,只是应了一声。两人相处多年,对彼此的心性已经很是熟悉。这会儿,彼此默然一笑,多少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
太后没有再多问关于温瑶葭的话,而是同杨柒柒闲话起来。
“天冷了,你也别成日带着孩子往我这边抱。特别是晚月!小孩子最爱生病的,上一次明儿病了小半个月,看你天天熬得眼圈儿发红。”
杨柒柒看着太后这话说的很有些口不对心的意思,笑道:“那不如就让晚月和明儿都住在化成院可好?左右皇祖母的屋子多,也是这上阳宫里最暖和的地方!”
太后一听这话,笑意盎然,欢喜的像个孩子一样,道:“竟说那促狭话,短了谁的炭火,也短不了你们东宫的炭火。还能冻着两个孩子不成!哀家都特意交代过……”
杨柒柒极亲热的去拉太后的手,撒娇地说道:“是,是,您说的正是呢!皇祖母早就交代,谁也不敢委屈了我们。连着同安长公主都说您偏心,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别的都是在不是什么要紧事儿,若不能日日来陪伴您,我心里才不安呢。左右我不怕冷,再者说彩屏她们伺候的好,但凡是要出东宫的门,没走几步路就上了轿子。轿子里都提前用暖盆暖了好久,进去也是暖融融的。父皇还特许,我在上阳宫里能随意坐轿子走动!”
太后欣慰地笑起来,道:“这原本就是应该的,你为昭儿诞育子嗣,给咱们昭儿凑成了一个‘好’字,皇帝对你好一些,也是极应当的。再者,哀家告诉你,皇帝最疼的,还是昭儿。这么些年了,顶心疼的就是他。若是当年,换成老十三去御前求娶你,那是想都不要想,皇帝会直接把老十三锁起来!因着是昭儿,他才肯成全。”
杨柒柒自然明白,永徽帝对慕容昭的疼惜,那都是红颜早逝的敬贤贵妃带来的结果。
“当然,也是你们两个真正的有缘。若非如此,你就嫁去永平侯府,那陈方月也成了我的孙媳妇。可陈方月那样的品性,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瞧着就是个小家子气,没有胸襟的。”
杨柒柒笑道:“太后总说我促狭,却还这样肯疼我,也是我的福分了。”
太后眼波带着慈和的光,笑道:“那是咱们娘儿俩投缘,我可不是冲着昭儿,我是真的……”太后说到这里微微语顿,很是真挚地再一次加重了语气,“真的很喜欢你的性子,你比阿愉更像哀家。”太后说着,抚着杨柒柒的手,道:“每次看见你,哀家就好像看见年轻时候的自己。你师傅,把你教导的很好。”
杨柒柒隐隐觉着,就是这个缘故。裴信教了他那么多东西,并不是漫无目的。他的学生,都是男子,可裴信在教她这个女徒弟的时候,很驾轻就熟。甚至,有意无意的为她养成了许多太后的喜好。那些细微的习惯,特别是同太后长期的想出来看,实在太像了。
所以,在裴信的心里,也很看重太后的吧。两人如今相隔千里,可这份浓重的情谊,却似乎有增无减。杨柒柒看着太后眼中隐隐露出的几分伤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很刻意的陪着太后说起裴信在山上教自己的一些趣事。因此,杨柒柒每日来了,除去一些六宫事物之外,便都多说一些,太后自是百听不厌。
到了年关,在太后有意为之下,渐渐将一些要紧的六宫事宜,全权交给了杨柒柒处理。作为太子妃,杨柒柒似乎提前做了皇后的分内之事。后宫的妃嫔也不敢有协议,出去张淑妃偶尔在太后跟前殷勤的想要分担一些外,其它人倒是都觉着理所应当。左右,早晚都是该杨柒柒干的事。
到了元月初一,杨清欢的胎已经将近四个月,再稳妥不过。杨清欢亲自同慕容晋和太后说了,自然又在年节里为太后添了一层喜事儿。
在没有温瑶葭的永徽二十三年,大燕的后宫一片祥和。
除去了顾家、李家,因着李家的没落,杨玉妍也只能在永平侯府夹着尾巴艰难度日。她自己的日子过得都如履薄冰,自然也没有心思去给杨柒柒找不痛快。而温瑶葭的离开,又少了一个成日找杨柒柒不自在的人。东宫也只有杨柒柒一人,就这么顺顺利利的过了五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