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见温清霄前, 顾砚书的心情就不错。
现在与温清霄见过面之后,顾砚书的心情更是向上提升了好几个台阶。
不仅仅是因为一直让顾砚书头疼的日报总编的人选确定了下来。
更是因为在与温清霄交谈的过程中,顾砚书发现他与这位传闻中的温六公子有不少契合处。
温清霄学富五车, 胸有沟壑, 即使三年前经过了诸多变故,虽然有过迷茫, 却不见丝毫愤世妒俗。
不仅如此,对于顾砚书提出的一些, 在封建社会的大背景下听起来有些惊世骇俗的言论,温清霄也能迅速从中提炼出可用之处,同时向顾砚书给出具有建设性的答。
现在只不过是浅浅交谈尚且如此, 顾砚书甚至能够遇见等到日报创刊,将温清霄拉入他的阵营之后, 两人共事又会是怎样的场景。
不过是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 两人便从一开始的生疏,到了后的熟稔, 甚至互相将其引为知己。
一开始在两人之间充作润滑作用的顾砚礼,到了最后甚至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在看着两个人交谈甚欢的场景之时, 顾砚礼的心中甚至还升起了一丝怀疑:
他将温清霄介绍给顾砚书认识的这个决定, 到底是对是错?
毕竟照两个人这番势头下去,万一温清霄这一时兴起撬了厉王殿下的墙角, 自己的弟弟一个没有把持住红杏出墙……
想到这里,顾砚礼的脑海中似乎已经浮现出了厉王殿下握着利剑,杀气腾腾的模样。
就在顾砚礼的脑海中已经想到了万一东窗事发, 他要怎么替自己的弟弟和好友遮掩的时候,两人终于结束了交谈。
或许是已经许久没有同外人有过这样长时间的交流,此时的温清霄脸上已经有了淡淡的疲态。
在见到顾砚书起身告辞时, 温清霄也没有挽留:
“今日厉王妃一席话,让温某受益良多,日后厉王妃若是得空前来,温某定当扫榻相迎。”
原本见两人终于结束交谈的顾砚礼一口气还没松下去,便听到了温清霄这样一句话,差点儿一口气没能提上来。
三年了。
自从上次惊马事件后到今日已经三年了。
顾砚礼就没有见温清霄主动邀请过谁,还扫榻相迎。
想到这里,顾砚礼愈发觉得自己心中的担忧不是多余。
偏偏顾砚书对于温清霄的邀请,非但没有拒绝,甚至还认真给出了答复:
“近日府中杂事诸多,日后若是得空,定当上门叨扰。”
随后两人甚至还当着顾砚礼的面交换了一个彼此皆知的眼神。
等到离开温清霄的小院,坐上送顾砚书回府的马车后,顾砚礼纠结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咳,砚书啊。”
“什么?”
顾砚书此时还在想刚刚与温清霄那一场让人觉得酣畅淋漓的交谈,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而这个笑容,让原本就有些心慌的顾砚礼心中更慌了起来:
“觉得温六这个人怎么样啊?”
“很好啊,”顾砚书完全不知道此事的顾砚礼心中在想什么,想也不想便给出了答案,“皎皎如月,虚怀若谷,谦谦君子,不外如是。”
顾砚书这几句夸奖,直接让顾砚礼心中“咯噔”了一下,心中来回翻滚的那个问题甚至来不及阻止,便已经脱口而出:
“那与王爷相比,如何?”
“为什么要和王爷比……”
顾砚书话说到一半,终于察觉到了不对,猛地抬头向顾砚礼,恰好将此时顾砚礼脸上复杂的神情尽收眼底。
对上顾砚礼此时的眼神,再一想顾砚礼今日奇怪的表现,顾砚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时间,顾砚书的心情也可以说是颇为复杂。
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大哥,打死了说出去也不好听,强压住想要动手的念头,咬牙道:
“温六公子虽然不错,但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顾砚书甚至没有说与温清霄相比,他更喜欢秦戮这样话。
因为这样的比较,不仅没有任何必要,甚至从某意义上来说,也是对比较双方的侮辱。
顾砚书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想到大婚那日,自家弟弟到厉王殿下时的反应,顾砚礼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时候,顾砚礼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刚刚那番担心有多可笑?
抬眼又见自家弟弟一副想要动手的模样,自知理亏的顾砚礼连忙缩到礼顾砚书最远的小角落上:
“咳,大哥刚刚是头脑发热胡言乱语,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说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也千万不要和清霄提起。”
顾砚礼可不想让温清霄知道这件事,以后有机会嘲笑他。
顾砚书只看了顾砚礼一眼,没有答。
还告诉温清霄?
顾砚礼不嫌丢人,他还嫌丢人呢!
不过到顾砚礼发现是自己误会后,缩在角落里不敢说话的模样,顾砚书倒也觉得气不起来了。
恰好这个时候马车也听在了厉王府门前,顾砚书简单地同顾砚礼告了个别,便跳下了马车。
要换做以前,顾砚礼少不得会拉着顾砚书说一会儿话,但是现在顾砚礼也正尴尬着呢,自然是忙不迭地将顾砚书给送下了马车。
答王府后,顾砚书并没有立刻去休息,而是转身去了书房。
顾砚书不是一个喜欢拖延的人,既然现在已经决定将日报交给皇上,自然是需要尽快写出一版专门呈交给皇上的计划书。
原本顾砚书回府的时间便有些晚了,待到他停笔时,已是华灯初上时。
原本去军中办事的秦戮,此时也已经府寻来了书房。
见顾砚书坐在书桌前,刚刚放下笔的模样,秦戮不免有些疑惑:
“今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相处了一段时间,秦戮对顾砚书的习惯早就有些了解。
即使现在府中已经换上了玻璃灯罩,却依旧嫌弃烛火的亮度不够。
入夜后除非是有什么极为要紧的事,便不会再处公务。
顾砚书恰好准备去找秦戮,现在见到人来,直接将自己刚刚写好的计划书拿了起来:
“的确算是比较重要的事,王爷先这个。”
“这版日报规划似乎比王妃前两日给本王的要简略不少?”
秦戮低头仔细浏览了一遍,语气有些疑惑。
不仅仅是简略不少,甚至还有不少语焉不详的地方,反而更加突出了创办日报的好处。
与其说是规划,倒不如说是关于日报的介绍。
“王爷目光如炬,一眼便出了其中的关键!”顾砚书先是小小地奉承了秦戮一下,接着开口,“今日我不是去见了温清霄一面吗?”
然后顾砚书便将今日同温清霄交谈的内容同秦戮说了一遍。
秦戮只不过粗略一听,便知道了顾砚书的决定:
“所以王妃便决定将日报交予父皇管理?”
“也不算,毕竟父皇最后还是会将日报这个差事交给厉王府来做。”
顾砚书摆了摆手,与其说将日报交给皇上管理,倒不如说是将日报的法人代表从秦戮换成了皇上。
与厉王府来说,虽然有一些损失,但换来的好处却远远超过了这些损失。
谁料秦戮在听到顾砚书的答只有,并没有立刻说话,反而是陷入了沉默。
还不等顾砚书出声询问,秦戮便已经缓缓开口:
“日报交予父皇,王妃心中是如何想的?”
其实秦戮更想问的是,这样做值得吗?
经过了这么多事,秦戮又怎么会没有发现顾砚书的独特之处?
旁的不说,就说顾砚书现在所拿出来的这些东西,无论是玻璃还是活字印刷,亦或是日报,都是旁人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想出来的绝妙点子。
寻常人只需要想出其中一样,便可拥有一生的荣华富贵。
但是现在,顾砚书想出了这些东西,却要胆战心惊地思考其对厉王府带来的影响,要思考拿出来之后,会给厉王府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现在为了厉王府日后的前程,甚至还要将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
这样做的值得吗?
他又是何德何能,能够得到顾砚书的如此对待?
“如何想?”顾砚书原本还在想秦戮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但在抬眼对上秦戮此时复杂的复杂中又带着一丝愧疚与亏欠的眼神,顿时便明白了秦戮心中的想法。
顿时“噗嗤”一下便笑出了声:
“王爷,不会以为,没有同婚,我也会创办这个日报吧?”
“嗯?”秦戮的眼神中多了一丝疑惑,难道不是吗?
“这日报可不是什么省力还赚钱的差事,费心费力不说,收效还慢,关键是风险还大。”
顾砚书撇了撇嘴,想也不想便数出了日报的诸多缺点:
“若不是因为厉王府,我还不乐意做这苦差事。”
日报若是想要大量发行,这价格自然就不能太高,否则寒门学子又哪里来钱买?
价格高了,就算是有些家底的学子,恐怕也做不到每日都买。
从后世大多数报纸的定价为一到两块钱,最多不超过三五块的定价,也能证实这一点。
在顾砚书的计划中,对于报纸的定价同样不高,初步计划为五文钱一份。
按照天齐的物价标准,这五文钱大概就相当于后世的一块钱。
但与后世相比,天齐的印刷成本却高了不少。
虽然顾砚书可以用活字印刷,相较于雕版印刷能够节省下来不少本,但是在天齐,宣纸同样是价格昂贵的奢侈品。
印刷一份日报若需要的宣纸本至少需要二文。
也就是说,每卖出一份日报,顾砚书的亏损便至少在十五文左右。
这还没算上油墨以及人工还有铺面的本。
当然,顾砚书能够做到末世首富的位置,同样不是大慈善家,自然有办法让这日报盈利。
这边要牵扯到后世报纸盈利的方法,刊登广告了。
但是刊登广告的前提,便是将这日报打出名气。
在日报受众较少,也没有气的前期,哪个商家会在脑子没有被门夹了的情况下出钱在日报上打广告?
所以这前期的投入必不可少,甚至还需要花大量的时间精力去投资。
可是投资后,后期能够盈利的时间却不确定,可不就是高风险吗?
除此外,顾砚书创办的日报,所划分出来的那个为“政治要闻”的板块,简直的是在刀尖上疯狂起舞。
封建社会,平头老百姓谁敢妄议朝政?
就是学子门想要交流策论,也是斟酌再斟酌后才敢开口。
若非有秦戮作保,有厉王府作为靠山,就承恩侯府那连四品官员都哄不住的门第?
顾砚书就是向天借个胆子也不敢去想这事。
毕竟挣钱的方法千千万,何必偏偏选最为吃力不讨好的一个?
说完这样一番话,顾砚书甚至不忘做了一个总结:
“所以将这日报交给父皇,我反而会更加省心一些。”
秦戮还是第一次从顾砚书口中听到这一番话。
此前顾砚书只同他说过日报创办起来后,能够控制舆论,了解京中实时,同文人交好等等好处,却从来没有告诉他其中的风险。
想到这里,秦戮非但没有觉得安慰,心中的愧疚反而更深了一分。
顾砚书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直接提起了另外几点:
“王爷以为,我为什么敢肆无忌惮地从长乐赌坊坑钱,敢毫无顾忌地将活字印刷和玻璃拿出来?”
“嗯?”秦戮抬眸,这些东西拿出来,还需要忌讳什么?
“王爷可知,匹夫无罪,怀璧有罪的道?”
虽然外人解说秦戮暴戾无情,但实际上秦戮常年征战,就连交往的人也大多都是性格直爽,直来直往的武将。
对于人性黑暗的了解,或许还不如末世中的三岁稚儿更多。
顾砚书与其相处时间不短,又怎会不知道这一点?
微微叹了口气,干脆将话说的更加直白了一些:
“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便能让大多数人为其放弃底线,天齐常年出于战乱之中,不正是因为如此吗?”
“嗯。”秦戮微微点头,天齐国力薄弱却地大物博,才会为旁人口中的肥肉,人人皆想上来咬上一口。
“仅仅是长乐赌坊那一百二万,便已经让大皇子急红了眼。王爷又凭什么觉得,像是玻璃与活字印刷这些东西,是承恩侯府有能力护得住的呢?”
见秦戮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顾砚书直接反问出声。
没有给秦戮回答的机会,顾砚书便自顾自给出了答案:
“所以要是没有厉王府,这些东西不仅不会是我的生财之道,反而会是让我死无葬身地的催命符。”
顾砚书这话说的虽然是有些夸张了,但却并非完全没有道。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皇族掌握着对普通人生杀予夺的权利。
依照顾砚书的聪明才智,拿出这些东西就算可以保全自己,但也绝不会像如今这样轻松。
这个时候,从知道顾砚书要将日报交给皇上后,一直紧绷着一张脸的秦戮,表情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察觉到这一点的顾砚书立刻打蛇随棍上,伸手抚了抚秦戮的眉眼:
“我的脑子里还有许许多多不亚于玻璃和活字印刷的设想,若是王爷真觉得在日报这件事上对不起我,那以后便多护着我一些吧。”
“好,”秦戮的眉头这个时候终于舒展开来,着顾砚书,语气坚定,“以后本王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