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中的计划书, 温清霄没有说是什么地方不妥,反而突然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听闻顾四少爷前些日子刚与厉王殿下完婚?”
虽然温清霄平日里闭门不出,但对于外界发生的事, 并非全然不知。
更别提他与顾砚礼本就是好友, 前些日子顾砚礼还曾经因为皇赐婚的事在温清霄面前抱怨过。
“嗯。”顾砚书微微点头。
温清霄垂眸,缓缓做出了一个猜测:
“看来顾四少爷同厉王殿下的情应是不错了?”
虽然只是猜测, 但从温清霄的语气却不难听出他的笃定。
说到了秦戮,顾砚书的唇角不由向弯了弯, 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柔和了不少:
“的确不错。”
“这便是了。”
温清霄的手指动了动,敲了敲放在桌面上的计划书:
“厉王殿下的名声不佳,然京中口舌大多掌控在大皇子之手, 厉王妃此举,应是想要控制京中口舌, 扭转百姓对厉王殿下的看法吧?”
这个时候, 温清霄对于顾砚书的称呼,悄悄有了变化。
“温六公子果然敏锐。”被温清霄给看穿了原本的目的, 顾砚书也没有隐瞒,不由夸赞了一句。
难怪温清霄年幼之时便能以过人的才学闻名京都。
就这份敏锐, 若是当初没有发生那场意外, 恐怕现在的温清霄,早已位极人臣了吧?
温清霄神情未变, 没有接顾砚书的夸奖,反而将顾砚书的这份计划书给夸赞了一遍:
“厉王妃此举极为精妙,按照厉王妃这份计划, 温某断定,不出半年的时间,厉王府不仅能够掌控京中口舌, 甚至能在文人学子间拥有极高的名望。”
对于日报这个概念,前两日顾砚礼只不过与他粗略说了一番,温清霄便能窥探到其中蕴含的大学问。
若非如此,温清霄不会答应同顾砚书见一面。
今日见到这份详细的计划书,温清霄则是再次被震撼了一番。
饶是他久负盛名,饶是世人皆说他聪明绝顶,但在看到这份日报的时候,温清霄有些自愧不如。
这样绝妙的想法,这样崇高的立意,是他现在远远不能达到的高度。
所以在说出这番夸赞时,温清霄语气中没有丝毫客套,满满皆是真诚。
“温六公子谬赞。”
顾砚书对于温清霄的这句夸奖,却有些不敢接。
毕竟日报这个概念,他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拥有着比温清霄多千年的历史经验,才能够想出来的法子。
况且顾砚书有预,恐怕下一句,温清霄便会说这日报的不妥之处了。
果然,顾砚书话音刚落,温清霄便开口了:
“虽然这日报的设想极为精妙,但厉王妃有没有想过,等到掌控住京中口舌、获得文人学子门的推崇之后,圣上会如何作想?厉王府又该如何自处?”
温清霄此话一出,原本便幽静的书房似乎变得更加沉静了。
一时间,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
顾砚书也被温清霄这一问给惊出了一身冷汗:
没错,到了那个时候,皇又会如何作想?
顾砚书只想着秦戮想要争取储君之位,便必须要一个好的名声。
却忘记了现在的皇身体依旧健壮,若是不出意外,至少还能在这皇位坐个十几年。
自古以来,武将文臣之间水火不容,不仅仅是因为观念不和,更是因为坐在龙椅的人并不希望看到双方臣子亲如一家。
温清霄现在仅仅是看到一个计划书,便能预测其拉拢文人学子的能力。
如今的厉王府本就已经是烈火烹油,等到他日日报真正创建起来,这些设想都成为了现实之后,厉王府恐怕便离灭亡不远了。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顾砚书恰恰便是算漏了这致命的一点。
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顾砚书略有些迟疑地开口:
“温六公子的意思是,这日报是不能办了?”
放弃日报虽然让顾砚书有些遗憾,但与创办日报的后果相比,似乎就没么大不了的了。
再不济日后茶馆重新开业,从说书先生下手,虽然速度慢一些,但同样能掌控京中舆论。
“不是不能办,”就在顾砚书心中决定放弃日报的时候,温清霄却开口反驳了顾砚书的话,“而是不能由厉王府来办。”
“不由厉王府办?”
顾砚书眉头微皱,不由厉王府办,还能交给谁来办?
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事,顾砚书可一点也不爱做。
或许是看出了顾砚书心中的疑惑,温清霄适时开口:
“这样功在千秋的事,自然是要交给皇来办了。”
顾砚书虽然聪明,虽然拥有着超脱凡人的经验与阅历,但到底是接受着人人平等的教育长大的共产主义接班人。
对于封建社会的思考,自然也就比温清霄少了一分。
现在听到温清霄提及此言,才发现居然还有这么一条路子可以走。
恰逢此时温清霄抬手,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又问了顾砚书一个问题:
“厉王妃了解当今么?”
“不是非常了解。”
顾砚书沉思片刻,最后不确定地给了一个回答。
对于秦渊其人,顾砚书并没有太大的研究,唯独知道这个帝王,并不像是传闻中的那样无能。
在请安时虽然见过一次,但依旧觉得有些看不透。
“厉王妃不喜朝堂,不了解倒正常。”
温清霄对于顾砚书的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放下手中的茶杯,转头从一旁的书桌拿过了一本书,放在了顾砚书的面前:
“不若厉王妃先看看这个?”
顾砚书垂眸看了看被放在自己面前的书,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应该是温清霄自己的手记。
翻开第一页,入目果然便看到了温清霄一手人人夸赞的飘逸字体。
随后,顾砚书才注意到上面的内容。
仔细看了看,顾砚书发现,这面记录的好像是一些政令的变化。
这个时候,顾砚书的耳边便响起了温清霄的低声说明:
“自当今继位以来,至今已有二三载,期间发布政令共三百八十二条,年均六条有余……”
而现在顾砚书所看的这本手记,便包含了秦渊继位以来,所颁布的所有政令。
越向后看,顾砚书便越能发现一个特点:
那便是秦渊似乎比他想象中的,更有野心。
这个野心,并不像是其他帝王那般想要一统天下,而是想要名垂青史的野心。
将近四百条政令,几乎每一条都是从百姓出发,想要给百姓富足的生活。
只可惜,秦渊被世人评价为“平庸”,并非没有原因。
这些政令,若是放在天下太平的朝代,未必不会有成效。
偏偏天齐非但不太平,甚至在两年前才堪堪平息战火。
所以这三百八十余条政令,有九成都是无用功,剩下一成,同样收效甚微。
再看近两年秦渊所颁布的一些决定,明显能够看出,与前面二一年相比,激进了不少。
换一句话来说,那便是秦渊开始有些心急了。
温清霄顾砚书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只淡淡补充了一句:
“纵观这些政令,厉王妃觉得,若是此时有人向皇进献了一条可以名垂青史的建议,如何?”
如何?这个问题哪里还需多想?
自然是能够最大程度地获得秦渊的好感!
知道顾砚书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温清霄淡淡做了总结:
“将这日报送给皇,厉王府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岂不两全其美?”
随着温清霄的这句总结,顾砚书的心中也有了决断。
他的确不喜欢替别人做嫁衣,但若是这件嫁衣带来的好处已经超过了嫁衣本身,倒不是不能送。
想到这里,顾砚书不忘向温清霄拱了拱手:
“多谢温六公子提醒。”
若不是温清霄今日的提醒,恐怕顾砚书要等到日报创建起来之后才能意识到这个问题。
到时候想要再亡羊补牢,或许就有些晚了。
“厉王妃客气了。”不过一句提醒而已,并非么大事。
决定了日报以后的归属,顾砚书可没有忘记今日来这里的目的:
“今日温六公子同我说了这么多,想来心中也有所意动,不知等到日后日报创建之后,温六公子可愿出手相帮?”
就冲温清霄今日这番分析,顾砚书可不相信温清霄对这日报一点想法都没有。
“哦?”温清霄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厉王妃如何肯定,皇会将这日报的差事交予厉王府?”
既然这日报会交予皇,那最后这日报的负责人,自然是要经过皇来指派。
对于这一点,顾砚书可以说是一点也不担心:
“交给谁做不是做?与其交给旁人做的乱七八糟,倒还不如交给厉王府做的漂漂亮亮的。”
顾砚书又不是傻,向皇进言之时自然不会交出详细的计划书。
只需一个大概,让皇明白日报的重性便可。
皇既然想要依靠日报青史留名,自然容不得一点差错。
届时除了拥有着完善计划的厉王府,还能有谁更加适合创办日报呢?
看着顾砚书脸上自信的表情,温清霄放下手中的茶杯:
“那便待到厉王妃将这日报创办起来之时,再来找温某不迟。”
虽然温清霄没有明说,但顾砚书也能明白,这话的意思,便是答应了。
顿时心情大好,即便做下承诺:
“届时我定亲自上门,请温公子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