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对活字印刷、玻璃物的知半解, 只知其大概不同,因为曾经的点兴趣爱好,顾砚书对牛痘疫苗的了解, 可以说是如数家珍。
其中自然不仅仅包括了当初琴纳医生发现牛痘的历史, 同样也包括了牛痘疫苗最初的提取以及演变过程。
这些在后世,看起来早已没什么用处的知识储备, 在此时,却有着关键性的作用。
对于现在的顾砚书来说, 时间甚至比金钱更重要。
顾砚书对牛痘疫苗的了解,让他不需要再两眼一抓瞎地将几个太医叫到一起,将脑子里那点影影绰绰的想法告诉他们, 让他们按照自己的这个想法去摸索牛痘疫苗。
现在顾砚书只需要将制作牛痘疫苗的步骤告诉于立人,让其在最短的时间里, 将牛痘从小牛犊的身上提取出来便是。
在经历过酒精与伤口缝合之后, 在于立人心中,便多了股顾砚书的信服感。
虽然对牛痘可以预防天花感染这件事抱着股将信将疑的态度, 但又见顾砚书的态度过于笃定,于立人依旧按照顾砚书的吩咐, 将牛痘疫苗提取了出来。
甚至因为顾砚书给出的方法过于详尽, 从于立人着手准备开始,到最后将牛痘脓液提取出来的整个过程, 耗时甚至不到一天的时间。
即便知道与天花相比,牛痘已经能够说得上是十分安全。
即便知道即使依照天齐御医的能力,治愈牛痘并非难事。
但在看着被于立人提取出来后, 盛放在小玻璃瓶里的牛痘脓液,顾砚书的脑海中依旧不可避免地闪过了曾经看过的资料之中,琴纳医生早期牛痘疫苗接种在人体之后, 出现过的种种后遗症以及致死案例。
但是下刻,顾砚书脑海中的这些资料,就被昨日夜里,那一封从溢州而来的八百里加急给碎——
“溢州阳临县出现时疫,疑似天花,自王爷三日前从阳临县归来,便高热不断,疑似感染……”
念及这些文字,念及文字后所蕴含的含义,顾砚书微微闭了闭眼,将手中的小玻璃瓶放回了于立人的手中:
“种吧。”
说话间,顾砚书已经将袖子撩了起来,露出了截光洁的手臂。
经过了大半年坚持不懈的晨练,此时的顾砚书早已不像当初那般羸弱,手臂不再纤细地让人觉得只要稍稍用力,便能折断。
反而是覆上了层薄薄的恰到好处的肌肉,眼望去并不夸张,但线条却极其流畅自然。
放在后世,这便是女孩子们最喜欢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
不说是女孩子,就是秦戮在顾砚书身上出现了那一层薄薄的肌肉时,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味。
但是很可惜,现在显然没有人有心去欣赏顾砚书的这番锻炼成果。
于立人简直快被自家王妃这句话,吓得直接将手中的盛放着牛痘脓液的玻璃瓶给摔倒地上去:
虽然从开始王妃便直接说明了这牛痘脓液的用途与使用方法,但殿下可从来都没有说过要把这物品用在自己身上啊!
这瓶脓液是于立人亲手从那小牛犊身上提取出来的,没有人比于立人更加清楚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就是于立人,在动手的时候尚且很是嫌弃,现在顾砚书却让于立人将其直接种在自己身上,于立人又如何敢轻易动手?
“殿下,这……恐怕并不妥当。”
看着因为他迟迟没有动嘴,而不住用眼神催促他的顾砚书,于立人颇有些犹豫地开口:
“属下在此前,从未听闻过有谁用此法来预防天花,不知此物运用在人身上会出现什么状况,殿下身份尊贵,属下在不敢贸然冒险。”
外人也就罢了,厉王府中的人谁不知道王爷对王妃的在乎?
若他将这以前从未在人体试验过的物品用在王妃身上,最后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就是砍了他十个脑袋,他赔不起。
“以前没有听说过,现在不就听说了么?”
顾砚书微微扶额,要是放在其他时候,他定然会先让于立人去寻人试验番,证这牛痘疫苗的安全可靠。
但是现在,即便是顾砚书有时间愿意等,远在溢州的秦戮也不起。
顾砚书可不想自己人到了溢州,只能远远地听着底下的人禀报与秦戮有关的消息,而无法亲眼去看看,亲自去照顾自家小鹿。
见于立人还想说什么,顾砚书又直接补上了句:
“直接种便是,若是出了什么问题,自有本殿担着。”
即便顾砚书这样说了,于立人依旧不敢冒险。
任凭顾砚书如何说,于立人都坚持要先去其他人身上试验番,证牛痘接种的方法安全有效之后,再来使用到顾砚书的身上。
争执到最后,顾砚书见软的于立人说不通,干脆便直接变幻了策略:
“这牛痘的提取办法,本殿既然能够直接说与听,同样能够自己动手提取,若现在不本殿接种,本殿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但于大夫也应当知道,术业有专攻,本殿对医术可谓是一窍不通,届时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于先生以为,就能脱得了干系?”
当然不能!
几乎是瞬间,于立人脑海中便已经有了答案。
若是顾砚书在前去溢州的路途上出了什么问题,别说是他,就是同行的其他府内之人,都要受到责罚!
更别说这牛痘脓液需要从患有牛痘之症的牛身上提取,而当初,这小牛犊可是他于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带回王府的。
届时王妃自己动手出了什么岔子,他于立人又如何能够脱得了干系?
再抬眼看着顾砚书坚定的眼神,于立人是第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进退两难:
殿下接种吧,到时候出了问题少不得需要用自己的身家性命作赔。
不殿下接种吧,依照殿下的性子,还能够做出自己动手的事儿来。
相比之下,好像的确是他自己亲自给殿下接种,安全性更高。
思来想去,于立人最终只能咬牙应下了这个磨人的差事:
“让属下殿下接种可以,但属下对此事毫无经验,在此之前,殿下需将步骤告知属下,属下现在自己身上试验之后,再来给殿下接种。”
于立人提出这个要求的想法倒简单。
无论这牛痘接种在人身上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他与殿下同接种,总是不会出错的。
到时候即便出了岔子,他能更加直观地从自己身上体会出来。
顾砚书不过微微思索了片刻,便点头应允了于立人的这个要求:
“可以。”
顾砚书的想法同样简单:
于立人是厉王府中的府医,待到了溢州之后,于情于理都需要亲自去看看小鹿的况。
从于立人出发时所透露出的信息不难了解,于立人此前从未感染过天花。
就是说,在于立人的体内,并没有预防天花感染的抗原体。
现在与他同接种牛痘疫苗,到了溢州的时候,体内就差不多已经出现了抗原体,到时候于立人再去为小鹿诊治,要安全许多。
随后,于立人便在顾砚书的指导下,为自己与顾砚书分别接种了牛痘疫苗。
“接种后身上可能会出现些例如低热等不适的症状,或许会出现些类似于天花的病症,届时不必感到惊慌,都是正常的现象,待到病愈之后,疫苗便算是接种成功了。”
看着手臂上刚刚被于立人缠上的纱布,顾砚书不忘低声于立人打着预防针。
“是,属下明白了。”
若是上天再于立人一次选择的机会,于立人定然不会如此相信顾砚书,将那牛痘脓液从小牛犊的身上提取出来。
不。
应该说是于立人压根儿就不会选择将那患有牛痘之症的小牛犊带回王府。
然而现在牛痘已经接种到了顾砚书身上,事已成定局,现在除了相信顾砚书,于立人已经别无他法。
即便是这样,对于顾砚书一意孤行接种牛痘疫苗的事儿,于立人依旧不敢隐瞒。
从顾砚书的马车上离开之后,便直接将此事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了止戈。
止戈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倒是一旁与止戈相隔不远,同样将于立人的番话听了个清楚的梅颜夕没有忍住,先开了口:
“好大的狗胆!这种东西是能够随便用在殿下身上的吗?”
牛痘到底为何物,梅颜夕并不十分清楚。
但从于立人的描述中,大概能够听出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结果就是这么个能够称得上是腌臜的东西,于立人竟然敢已验证不验证下,便直接用在顾砚书身上,这让梅颜夕如何能不生气?
于立人同样是跟在秦戮身边的老人了,对于梅颜夕这位铁娘子,自然也是十分了解。
同止戈般,对于这位脾气火爆的大小姐,于立人心中也同样是惧怕的很。
现在被梅颜夕指着鼻子问责,那是直接静如鹌鹑,个字不敢多说。
倒是止戈,跟在顾砚书身边的时间久了,对顾砚书的性子算得上是了解。
不过片刻,便相出了其中的关键:
“可是殿下坚持?”
“是。”
于立人连忙拱了拱手,将顾砚书刚刚威胁他准备自己动手的话同止戈说了遍。
最后,言语间不免带上了丝懊恼:
“这牛痘脓液的提取方法虽然简单,但后续需要经过定的处,殿下此前从无这方面的经验,属下是怕拒绝后殿下贸然动手,出现什么无法挽回的纰漏。”
对于顾砚书,梅颜夕并不算是十分了解。
除了市井中的那些传言外,就只有那日在城外送别柳如溪时匆匆见过面。
就那仅仅的面,是她在说,顾砚书在听。
现在听于立人的这番话,饶是脾气暴躁如梅颜夕,彻底没话讲了。
同时梅颜夕发现:
这位看似温的厉王妃殿下,似乎并不像是表面上的这么好说话?
但在稍感意外之后,又觉得的顾砚书能够说出这样的威胁之言,是在情之中:
若是这位厉王妃殿下当如同他所表现出的那般温润无害,当初便不会柳二出那般馊主意,不会在溢州的消息传来之时,几乎想也不想,便做出亲自前往溢州的决定了。
与梅颜夕脑子里塞满了对顾砚书的推测不同,止戈只轻轻地看了于立人一眼:
“那牛痘脓液还有么?”
“还有。”
于立人闻言,想也不想便将怀中的那玻璃瓶给拿了出来。
玻璃瓶不过成年男子指大小,其中牛痘脓液也不过堪堪装满了半瓶,着说不上多。
但牛痘疫苗的接种本就用不上多少牛痘脓液,相对来说,这小半瓶牛痘脓液,着算不上少了。
止戈将那小玻璃瓶拿在手中看了会儿后,便想也不想地同于立人说道:
“我接上吧。”
“什么?”
于立人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一个报备的功夫,要求接种的人居然又多了个。
“按照王妃的性子,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让你动手。”
止戈轻轻瞄了于立人一眼,向沉默寡言的让人难得多了分耐心:
“现在王妃已经亲自以身试验,我作为属下的,又岂有逃避的道?”
“若这牛痘疫苗接种之后出现了什么严重的后果,我陪着殿下,不算失职。”
“若这疫苗贵果能够预防天花,待到结果出来后,我难免需要接种,早一时晚时,又能如何?”
不得不说,止戈说的这话的确有道。
刚刚于立人要求先顾砚书一步接种的原因,不就在这儿吗?
“没错!殿下现如今已经以身作则,我早晚都要接种,早一时晚时又如何?”
这个时候,梅颜夕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了,坚定地看着于立人:
“况且这牛痘疫苗若是真有预防天花的作用,能够早些接种,岂不是更好?”
言语间,竟然也有让于立人为其接种的意思。
于立人还未说话,止戈便给了梅颜夕个不赞同的目光:
“凑什么热闹?”
权利与义务向来对,梅颜夕身上既然没有正儿八经的官职,身上的约束自然也就比止戈小了不少。
即便梅颜夕现在不同止戈起跟随顾砚书的脚步,起接种牛痘疫苗,事后即便是出了什么问题,外人也说不出一个错来。
“怎么?就许用不许我用?说的谁好像不是王爷手底下的左膀右臂似的,别忘了,本小姐可与平级。”
梅颜夕想也不想便睨了止戈眼:
“当初要不是那群瘪三跑地快,现在少不得需要叫本小姐句‘大人’!”
止戈当然知道梅颜夕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认真说起来,梅颜夕比止戈晚了整整一年才被秦戮招入麾下。
但就是晚了这年,梅颜夕爬到了与止戈平级的位置,足以说明梅颜夕晋升速度之快。
若是敌国收兵的速度再晚上那么几个月,现在梅颜夕在军中的权限说不定还能大止戈头。
现在梅颜夕都说出这种话了,止戈哪里还能说得出其他劝阻的话来?
最后只能依了梅颜夕的意思,让于立人为其接种牛痘。
止戈不再言语,于立人却没忍住劝了句:
“梅小姐可想清楚了,殿下曾说过,这接种的位置,多半会留下道疤痕,恐难治愈。”
世人都说梅颜夕性格剽悍,不爱红装爱武装。
但女孩子哪有不喜欢红妆的?
梅颜夕自然也不例外。
于立人现在都还记得,当初大败西戎,收复险隘之时,梅颜夕满脸紧张地看着他,询问身上的伤痕会不会留疤的模样。
用当时梅颜夕的话来说,便是“本小姐性子已经成这样了,若是身子再不好看点,怎么本小姐的爹拐个女婿回去?”
向来性子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梅颜夕,当初耐着性子不厌其烦地按照于立人的吩咐,遍又遍地给自己身上的伤处上着各种药膏,力求不在身上留下疤痕。
现在于立人手中有几剂疗伤祛疤圣品,都是当初为了梅颜夕所研制出来的。
现在见梅颜夕如此坚持,于立人少不得要劝上句。
果然,在听闻会留下道难以治愈的疤痕之后,梅颜夕的脸上出现了丝毫的犹豫。
但很快,这丝犹豫便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满脸坚毅:
“接种牛痘留下的疤算什么?万感染上了天花,留下满脸疤才难看!本小姐接!”
这下,于立人是彻底没话讲了。
毕竟梅颜夕说的是实话,不少患有天花的病患治愈之后,脸上都会留下密密麻麻的疤痕,并且极难治愈。
这次为了方便更好地照顾王爷,从府内带出的行人之中,便有其中两人是曾经患上天花而后被治愈的。
对于这两人的姓,于立人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旁人叫两人为“王麻子”“李麻子”,足以见得天花此物对人的影响。
原本于立人以为,自己最多就再止戈与梅颜夕两人接种便可。
谁知道刚刚于立人向止戈汇报时的动静稍稍大了些许,被跟在止戈身后不远处的副官听了个囫囵。
不多时,顾砚书研制出了为“牛痘”的物品,可预防天花感染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厉王府的侍卫队伍中。
与于立人这样专研医术,在自己的领域能够保持绝对的智不同。
厉王府中的诸位侍卫们,对于顾砚书可谓是无条件信服。
在他们眼里,只要是出自王妃之手的物件,那就定是不会出错的!
至于于立人所说的没有经过其他人的验证,恐怕会出现些严重的后果?
厉王府中的侍卫们表示:
我们就问您一句话,刚刚副官听说王妃已经亲自接种了,此话是真是假?
是真的?
那还费什么话?
王妃都亲自试验了,还需要让旁的人再来试验什么吗?
当即,个个便围着于立人,要求接种牛痘疫苗。
而梅颜夕所带来的那些人,在见到厉王府中的侍卫的这番动作后,跟着起来起哄。
表示能够被王府中的兄弟如此认同的事儿,定然是错不了。
况且他们刚刚都已经看到了,大小姐已经接种了。
大小姐都已经以身试验的物件,还有错的?
当即也如同厉王府的那些侍卫一般,个个便围着于立人,要求接种牛痘疫苗。
可怜于立人一个身娇体弱的小老头,又怎么能够拗地过这些常年习武,五大三粗,拳能够死一个小朋友的壮汉?
最后还是好说歹说,说牛痘脓液并不多,并不能满足所有人接种的要求。
又说接种疫苗之后会出现段时间的身体不适,若是所有人都接种了牛痘疫苗,届时所有人都病倒了,就没有人可以再来保护王妃的安全了,才说服府里的侍卫以及梅颜夕带来的那些人,分两批接种。
第一批接种的人反应过了,再第二批人接种。
厉王府的侍卫以及梅颜夕带来的壮汉们如此大的动静,让那些从宫中出来的御医们想要忽略也难。
几御医也同样不是单独跟着厉王府走的。
为了确保御医们能够安全抵达溢州,知道秦戮当初离开京城之时带走了不少人马,现在顾砚书能够抽调的人手可能不多。
故而除了近十御医之外,皇帝还单独给了顾砚书一队御林军,护他周全。
现在御医们听到外面厉王府梅颜夕的人吵吵嚷嚷,自然是没忍住派了几个御林军去打探情况。
被皇帝派来的御林军都是些能干的,即便厉王府中的人看着牛痘脓液不够,生怕这群御林军来同他们抢,没有回答这些人的问题。
但御林军们依旧从这些人只言片语的讨论,以及于立人的动作中,推断出了事的起因经过结果。
回去将此事与几太医禀告了番,太医们听闻厉王府那边居然还有能够预防天花的法子,当即便坐不住了,直接找到了于立人,想要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