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京郊外的庄子上时,周冉刚在院子里舞了一会棍子,出了一身汗,正要回屋去洗漱。猛地听见圣上给陆衍赐婚的消息时,周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挑着眉轻轻吐了口气,将手里的帕子丢给墨竹,心情极好地点着几个丫头吩咐道:“今儿咱们去碧波湖上看荷花去,再不看,就该没了!墨竹快去厨房跟汤婶子说一声,让厨房的人收拾收拾,咱们晚上到湖边的亭子里烤肉吃!”
墨竹兴奋地答应一声,提着裙子飞快地往厨房跑了过去。
朱槿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姑娘还在‘养病’呢,前儿不还说了不能招人眼,偏姑娘自个儿倒先坏了规矩!”
“无妨,出去赏花那也是为了消散心中郁气。何况先前圣上还封了郡主,咱们安静了这两天,再不高兴点,回头人家又能挑出不是来了!”周冉扬着眉笑了笑,眸子里流光四溢,显然是心情极好,“更何况今儿你们姑娘我正高兴呢!自然得乐一乐。”
周冉说着,拿着棍子轻轻一晃,笑着往后院去洗漱了,换了身半旧不新的密合色宽袖绣花上衣,让人在院子外头的葡萄架下摆了张椅子,悠闲惬意地品茶看书。
绿枝看着自家姑娘一脸的惬意,拉了拉朱槿,疑惑道:“我瞧着姑娘今儿怎么比往日高兴许多?”
“你可别问我!”朱槿好笑地摇了摇头,“从今儿一早魏俊进来回话起,姑娘脸上的笑就没断过。我估摸着是为了外头的事儿,横竖咱们也不懂,你也别瞎问,姑娘高兴就好!”
绿枝眨了眨眼睛,憨笑着点了点头,又往外头去叫人进来摆早饭。
不同于京郊外头庄子上的和乐宁静,周府里这会儿却弥漫着一股异样的压抑沉闷。一大早,从大姑娘周薇跟三姑娘周悠到南边院子去请安起,林夫人院里的丫头嬷嬷面色就有些不对,连带着满府里的丫头婆子都战战兢兢起来,生恐又出了什么叉子,让主子给处置发落了。
正屋里只林夫人与周薇并一个孙嬷嬷。林夫人蹙着眉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周薇,伸手替周薇拢了拢发丝,声音怜爱地叹道:“二皇子的亲事还没定下,这事儿也不是一点转圜都没有。那皇家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地方,若非不得已,母亲也不想让你嫁进去。只是你父亲说了那样的话,你这规矩还是得学着,总比日后……什么也不懂好……”
林夫人说着,眼圈不自觉地红了些,拉着周薇的手连连叹了好几声,只觉得心头一片空荡。这是她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她怎么舍得自个儿孩子去皇家受罪!
周薇木着脸慢慢吸了口气,将眼里的震惊跟错愕担忧掩了下去,拍着林夫人的手,声音干涩地劝道:“我知道了。母亲别担心我……这都是外头的事儿,我……听父亲的。”
林夫人长叹一声,又是心疼又是揪心,爱怜地抚着周薇的面颊,却是一时无话。
孙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垂手侍立在一旁,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般。门外的几个丫头也都是屏气凝神,半点声响也不敢出。
外头周悠却有些坐不住了,脚尖点着地面来回转着圈,随后烦躁地将茶杯往案几上一顿,抬脚踢向一旁的椅子。那椅子吱呀一声擦着地面滑开了些,声音尖利刺耳,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愣了愣神,随后面面相觑,彼此换了个眼色,谁也没敢上去劝话。
内室里林夫人猛地听见这刺耳的声音,忍不住眉头一拧,目光里也带了几分不耐和无力。孙嬷嬷见状,忙往外头退了出来,往周悠跟前劝道:“夫人正同大姑娘说管家的事儿呢,三姑娘若是不耐烦,不如往院子里逛逛去?”
周悠慢腾腾地收回脚,抬起眼皮斜睨了孙嬷嬷一眼,拿着茶杯啪的一声拍在案几上,赌气哼道:“我不去!前儿母亲不是还教训了我不知规矩,不懂家事,今儿我就跟着母亲学一学!”末了,周悠又偏头扫了内室一眼,盯着孙嬷嬷问道,“母亲在跟大姐姐说什么呢?都好一会儿了,连我也听不得?”
孙嬷嬷神色不动,躬身回道:“才刚说了说大姑娘的亲事。”
周悠被这话一哽,暗自咬着嘴哼了一声,晓得自个儿前儿说错了话,惹恼了周薇,到底还是有几分愧疚心虚,听得孙嬷嬷这话,便也没再去问,心里头却还有几分好奇,脚尖打着圈儿一下又一下地划拉着。
孙嬷嬷暗自叹了口气,余光瞥见神色温和的周薇,又瞧了眼烦躁不耐的周悠,心里暗叹,这大姑娘跟三姑娘的性子也差得太多了!三姑娘这模样,倒不如桃园那位镇定懂事。那位十四岁的时候,手里可管着好几个铺子了!
想着,孙嬷嬷收回目光,微微蹙了蹙眉,见门外头一个丫头探头探脑地望了过来,心下疑惑,遂朝那丫头招了招手,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压低声音问道:“你探头探脑地干什么?”
小丫头在孙嬷嬷耳边念叨了几句,孙嬷嬷眉头皱得更甚,脸上的讽刺跟不屑衣一晃而过,又低声嘱咐了小丫头几句。
周悠看孙嬷嬷没留意这头,烦躁不耐地吐了口闷气,心里微微一动,趁孙嬷嬷不注意,便起身往内室门口挪了过去。
门口的丫头见状,刚苦着脸要开口劝话,被周悠掐着胳膊一瞪,只得讪讪地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周悠挥开两个丫头,站在内室门口仔细听了听,正巧听见林夫人跟周薇说着二皇子的亲事的话,心头顿时一震,面色也古怪起来。
孙嬷嬷嘱咐了小丫头,一进屋就见周悠眼眶微瞪,一脸震惊错愕地看着内室,面色一沉,心里有几分无奈,却不好开口训人,只得出声喊道:“三姑娘怎么在这儿站着?”
里头林夫人跟周薇听见这话,一时回过神来,诧异地扫了周悠一眼。林夫人脸色便有些不好看,眼里失望更甚,原要训斥两句,被周薇拉着劝住了:“母亲这儿还有事儿要忙,我就先回去了。阿悠跟我一道吧。”后头这话便明明白白是跟周悠示好。
无奈周悠却似没听见一般,只呆愣地盯着周薇看了片刻,随后竟自个儿往外头走了。
林夫人见状,眉头往下一压就要出声呵斥。周薇心知有异,忙上前劝了一句,随后方循着周悠的背影追了出去。
林夫人看着两个女儿出了院门,疲惫又揪心地揉着眉头叹了口气,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朝孙嬷嬷摆了摆手。“怪我太宠着她了,悠姐儿这性子也不知像了谁!是得叫教养嬷嬷好生扳一扳她这脾气!崔嬷嬷那头可回信了?”
孙嬷嬷忙摇头道:“还没呢。”顿了顿,孙嬷嬷又蹙着眉头冷笑道,“才刚门房上的婆子来回话,说刘安媳妇跟钱良媳妇两个想求见夫人。夫人看看,可要回了?”
林夫人面色一冷,声音漠然中带着几分不耐:“是为了什么?”
孙嬷嬷默了片刻,方斟酌着回道:“想是为了郡主府的事儿,我听说前儿外头那几家人求到二姑娘那儿去,想让家里小辈到郡主府谋个差事,二姑娘没应。”
林夫人眉头往下压了压,语气不耐地冷笑道:“这些人是越来越不知规矩了!你直接回了就是!”
孙嬷嬷答应一声,这才退出去,招来才刚传话的小丫头,到二门口跟刘安媳妇两人回了话。
这头刘安媳妇跟花大娘听小丫头语气不怎么客气地要赶人,心里顿时憋了股闷气,却又不敢在二门口撒泼,只得揣着一肚子的气愤不平出了周府。
直到出了巷子,刘安媳妇才拉着花大娘恨道:“一个奴婢出生的贱丫头也敢指着咱们的鼻子骂,把咱们当什么人了?”说着又恨恨不平地往地上啐了几口,斜着眼角哼道,“二夫人不愿理会我们也就罢了,谁让人家身份尊贵呢。可当年若不是我们当家的几个护着二姑娘,她早没命了!这会儿好了,她封了郡主,倒把咱们这些救命恩人撇在一边,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花大娘也是一脸愤恨,气红了脸,点头恨道:“就是!咱们不过是给家里孩子求个差使,搁二姑娘那儿,也就是动动嘴皮子,一句话就能办妥的事儿。偏她还不乐意!说什么当家的跟了二老爷,她也不管咱们。我呸!当年她在南边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这会儿倒不乐意管咱们了?她这是忘恩负义!我倒要去问问,她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也不怕坏了名声!”
刘安媳妇也是越听越气,越想越不平,只觉得周冉对不住他们外头这几家人,一时又替闲着无事的小儿子忧心,心思转了片刻,目光一闪,便撺掇着花大娘去找周冉。“前头是当家的几个让吴胜给魏家小子传的话,兴许人家怕咱们得了利,没把这话传明白。咱们去庄子上找二姑娘当面问一问。若她真是忘恩负义,咱们也让大家伙儿来评评理,她周家二姑娘就是这么报恩的?她若是不怕人笑话,咱们就可劲儿地闹,我就不信她还真能不要名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