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得圣上如此眷顾,这是父亲跟先祖庇佑,也是我的福气。”周冉不动声色地从林夫人手里抽回手,面上笑意浅淡,眉间带着些感慨,抬脚进了屋,朝向老夫人屈膝行了礼。
向老夫人脸上并不见喜色,伸手拉了周冉近前,蹙眉道:“怎么往庄子上住了这几天,人倒瘦了?”
林夫人闻言,又细细看了周冉一眼,亦点头怜惜道:“是瘦了些。那庄子上虽说地方宽敞,景致也好,可人手少了些,再加上庄上的人家都散漫,也不大懂规矩,伺候得到底不如府里下人那般经心。依我看,不如再给冉姐儿添两个人。这阵子就让周安媳妇跟夏荷两个先过去伺候着,待挑好了人,再送到桃园里去。”
此话一出,原本就满脸不耐的周悠更添了一分烦躁,心头憋了一股火气,忍不住冷嘲热讽起来:“二姐姐封了郡主,身份又比先前尊贵些,只怕她还看不上咱们周府这样简陋的地方!”
林夫人跟周薇俱是神色一变,厉声喝斥:“悠姐儿!”
周悠闻言,一口怒气哽在喉咙口,手指用力将帕子揉成一团,忿忿地瞪向周冉。
周薇见状,暗自拽了周悠一把,陪着笑意朝周冉叹道:“阿悠一向是小孩子心性,听见二妹妹封了郡主,心里头难免艳羡,这会儿倒是吃起味儿来了!真要说起来,不止阿悠,连我也羡慕二妹妹好福气。”
“大姐姐客气了。”周冉点了点头,对周悠的冷嘲热讽恍若未觉,眼帘微垂,根本没理会周悠的怒目而视,连周薇歉然的目光也没去接,只安安静静地到向老夫人跟前坐了,朝林夫人辞道,“多谢二婶好意,只是我身边这些丫头婆子也够使了。我到庄子上原就是为着清静自在,倒不用这么多人伺候。再说,庄子上的那些大娘们都是和乐的性子,我听她们闲话,心里头也欢喜。等七月份,天气稍微凉快些,我也想回南边去散散心,顺道给先祖们上柱香,朱槿她们几个都跟着过去。”
周冉的话音刚落,冷不丁就听见一声冷哼,却见周悠抬着下巴,目光里带着三分不平七分讽刺,冷笑着瞥了过来。“原来二姐姐是怨咱们府里不自在,嫌这些下人扰了你的清净了!二姐姐如今是郡主了,日后周家这些人只怕也伺候不过来!”
向老夫人微蹙着眉头,脸色明显不快地扫了周悠一眼,朝林夫人冷声道:“悠姐儿今年也十四了,等来年及了笄,紧跟着就要议亲,她这规矩也该学起来了。在家做姑娘时父母疼爱,姊妹谦让,她性子骄纵些倒也无妨,若是日后出了阁也这般说话行事,免不得人家就要挑周家的不是。你也是一族之母,该晓得规矩轻重!”
向老夫人这话虽说得有些重,可心里头到底念着周悠是自个儿孙女儿,就是再不喜也要维护一两分,这话也的的确确是为了周悠好。
林夫人自个儿心里也有数,晓得周悠的性子日后出了阁只怕不讨婆家喜欢,自己也正愁着呢,听见向老夫人敲打,忙点头应道:“老夫人说得是,我这几日正想着这事儿呢,前儿才让人去打听了宫里放出来的几位嬷嬷。我想着若是能请她们过来教教几个丫头,那也是这几个丫头的造化。”
周悠听见这话,哪里坐得住,原本就不好看地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气得咬牙切齿,刀子似的目光全都落到了周冉身上。若不是碍于一旁的周薇脸色严肃使劲儿拽着自己,周悠早就要摔东西了。
“这府里的事儿,你心里有数就行,我不过白嘱咐你一句!”向老夫人微微松开眉头,语气平淡中透着几分疲惫,勉强朝林夫人摆了摆手,“你忙去吧,让冉姐儿陪着我老婆子说话解闷就行!”
林夫人哎了一声,临走前又朝周冉笑道,“大哥大嫂的尸骨都安葬在南边,冉姐儿要回去祭祖,我也不好拦着。只是你如今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又赐了宅邸食邑,这身份就不一样。但凡郡主郡王要出去也都讲究个排场体面,这会儿你既然不愿添人,回头等郡主府建好了,再多挑几个人去伺候吧。”
周冉暗自挑了挑眉,心里冷笑更甚,面上却客客气气地点了点头。“多谢二婶费心。”
林夫人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分,朝向老夫人行过礼,叫了周薇周悠一道,转身出了正院。
屋子里少了几人,一下子就显得有些空旷安静。向老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紧蹙着眉头无奈又担忧地叹了口气,怜爱的拍着周冉的手。“你那招赘的话,也不知是怎么传出去的,竟还传到了圣上跟前。你身边几个丫头,都是从小跟着你,打心眼里敬着你的,必定不会往外头传这样的话,只是别的人未必不会说漏嘴。你那院子得好好查一查!这事儿可大可小,你自己心里得有个数。”
向老夫人说着,又叹了一声,“哎,圣上突然下了这么一道圣旨,也不知是好是坏……”
周冉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也并未打算跟向老夫人细细解释,只抱着向老夫人的胳膊笑劝道:“圣上封了个郡主,满府上下都高兴呢,怎么太婆倒唉声叹气了?依我看,这也是好事儿,有这么个郡主的名头,再加上御赐的府邸,日后我要招赘,可不就是名正言顺了?”
向老夫人又笑又气,眉间的担忧却是隐而未去,良久才拉着周冉叹道:“也罢,你这亲事等一等也好,如今京城里风言风语太多,听着也让人闷气。等你从南边回来,再看人家也不迟。这京城的贵女们,二十岁嫁人地也不是没有!你年纪还小,也不用太急……”向老夫人说到后头,却又像是劝慰自个儿,一连叹了好几声。
周冉见状,忙拉着向老夫人好一通劝,语气诙谐打趣地说了几个笑话,才哄得向老夫人又露了笑脸。
待周冉从向老夫人院子里出来,紫叶已经又往二门口去了一趟,将从魏俊那儿听来的话细细回了:“昨儿早朝,魏相当朝宣读了秦知府的折子,朝臣对是否准许百姓修缮跟扩建将军庙一事似有些意见不合……”
紫叶的话才说到一半,周冉便蹙着眉打断了紫叶:“昨儿的事儿我心里都有数,你接着说今儿早朝的消息。”
紫叶点了点头,忙回道:“今儿早朝圣上下了旨,命吏部郎中秦瑞为巡按使,七月出巡南地。又命兵部郎中郭明升为黔南五府巡抚,即日赴任,并许其扩充府兵。秦知府几人治下有功,赏银钱田地若干。”
顿了顿,见周冉神色未动,紫叶方又补充道:“魏俊还让我带了话,说外头刘大叔几家人得了圣上赐封郡主的消息,又听说要建郡主府,今儿一早就求到吴大叔跟前去了,想让家里小辈往郡主府里谋个差使。吴大叔晓得姑娘的性子,就做主先回了刘大叔几人。”
周冉嗯了一声,进屋到榻上坐着歇了片刻,从朱槿手里接过茶杯,手指慢慢摩挲着润透滑腻的杯面,心思慢慢飘散开来。
吏部侍郎秦瑞是礼部尚书秦怀德的亲侄子,秦怀德最重君臣之道,对南边各府游离于朝廷的控制之外向来有些介怀,秦瑞的态度或多或少都与叔父秦怀德相合。至于郭明升,这人跟文相有些渊源。文相向来清高,视不服朝廷管辖的南地百姓为野蛮之人,对黔南一带更是如此。
让郭明升扩建府兵,也是耐人寻味之举,这里头能让人琢磨出不少东西来。别的不说,至少,元庆帝想震慑收服南地的心思却是有的。
这是明着给她一颗甜枣,对南边众人示恩,暗地里却盘算着要往南边插一把刀呢!
直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周冉才慢慢吐了口气,朝紫叶吩咐道:“你去找魏俊,让吴叔把先前赵叔说过的那一席话跟外头几位大叔大娘们再说一说。我虽是个不大爱计较的性子,也不苛求身边的人个个都对我掏心掏肺。可有一点,我早就明明白白地说过,但凡从我身边出去的人,无论是好是坏,前情旧事一概揭过不提。若想要再回来,那就得拿出我看得上的本事才行!”
紫叶答应着,重又退出去寻魏俊去了。
不过半天的功夫,元庆帝的旨意就在京城里传开了。京城里的百姓们原还津津有味地议论着周家二姑娘要招赘的事儿,如今突然听得这么个消息,顿时又起了一层兴致,兴奋地议论开来:哎呦,这周家二姑娘要招赘看来是真的,连圣上都惊动了……
亥时初,夜幕初降,各大酒楼、戏楼等处都陆续点起了灯笼,比白日里倒多了几分热闹。二皇子梁彧兴冲冲地拉了陆衍到倚兰苑的娇月姑娘那儿去听曲儿。
两人往雅间里落了座,娇月亲自替两人斟了酒,目光落在陆衍身上,带着几分娇羞,声音柔柔绵绵地问道:“不知两位爷今儿要听什么曲儿?”
二皇子歪坐在椅子上,挑眉看了陆衍一眼,用扇子点着娇月笑道:“今儿世子爷心情不大好,你可别问他!有什么新曲儿没有?你弹来听听。”
娇月忙应了一声,脸上漫着些许红晕,朝二皇子笑道:“还请两位爷稍后片刻,奴家这就去换身衣裳,取了琴过来。”
待娇月出了屋,二皇子往椅背上一倒,斜睨着陆衍,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边笑边叹:“圣上竟封了周家那丫头为郡主!那丫头也是个有意思的,竟敢放话要招赘,人长得又好,哎,若不是顾忌着你,我还真想求了圣上,让那丫头进我府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