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叶眼前一亮,脸上多了几分了然的笑意,点头应了一声,飞快地往二门口去了。
不多时,墨竹红着眼睛回了桃园,直接往正屋里跟周冉手舞足蹈地回了话:“我听姑娘的,看外头人多,一上去就拉着文大娘哭。文大娘先前还愣了好久,后头一个劲儿地赌咒发誓说绝不敢怠慢姑娘……”
周冉站在窗边凝神听了,默了片刻,一边给窗边的藤萝浇水,一边笑问道:“那外头的人都是个什么反应?你如实说。”
墨竹哼了两声,撇嘴冷笑道:“大多都是看笑话罢了。有可怜朱槿姐姐,说文大娘黑心的,也有——”
话到中途,墨竹顿了顿,瞄着周冉的神色咳道,“也有可怜姑娘的,说姑娘失了势,连府里一个管事嬷嬷都能欺到姑娘头上来。再有,就是那些乱嚼舌头的,要么是帮着文大娘说我们几个年轻丫头仗着姑娘们给的体面不敬府里的老人!要么就是幸灾乐祸,冷嘲热讽的!”
“罢了,这些人先不用理会。”周冉点头嗯了一声,看着墨竹笑着挥了挥手,“你先去洗把脸,歇一会儿再到松翠园去,找绿云哭一哭,就说你家姑娘我最近怎么不顺心,怎么委曲求全,怎么病又重了。总之,就往可怜里说。最好啊,让这府里内内外外的人都知道你家姑娘我可怜得很。”
墨竹张大嘴巴“啊”了一声,显然是有些意外。
看着周冉眼里轻飘飘的笑意,墨竹吐了口闷气,肩膀耷拉下来,哭丧着脸嘟囔道:“我今儿怎么尽是哭了……”嘴里虽有些不情愿,嘟囔两句,见周冉笑而不语,墨竹只得跺着脚叹了口气,又往松翠园去了。
周冉目送墨竹离了桃园,轻轻吸了口气,手指拨拉着窗边的藤萝,怔怔地想出了神。算着日子,秦仲南几人的折子六月中旬就该递到京城,她这边也差不多了,等入了秋,她就去南边。这辈子,她在周家待了十年,这一趟出去,就没打算再回来了……
周冉正愣愣地看着窗边的藤萝出神,没留神紫叶也回了院子,脸上隐着些兴奋,进屋笑道:“魏俊正闲着呢,我把姑娘的话跟他一说,他倒起了兴致,说让姑娘放心。我竟没瞧见他从哪儿找了两件破衣裳出来,裹了一包就走,同孙大哥两个神神秘秘地嘀咕了几句。我又不好多留,看他俩出了大门,只得先回来了。”
“那小子鬼主意多着呢!你别担心他!”周冉闻言,嘴角上扬,嗔骂了一句,眼里漫开一层意味不明的笑意,一双眸子亮得让人移不开眼,朝紫叶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嘱咐道:“等魏俊他们回来了,你再往二门口去一趟,让魏俊往外头传个话。就往外头说,因着这府里府外的闲话,你们家姑娘我气恼得生了病。如今身份尴尬,连个议亲的人都没有,好些人家看不上你们姑娘,暗里还挑刺儿。那杨大太太到周府来闹事儿的情形,也好生说一说,让外头的人都听听你们姑娘我如今是怎么一个可怜委屈的模样!”
周冉说到此,眼里带着一丝轻微的讽刺,慢慢吁了口气,转过身子,到竹榻上寻了个靠枕枕了,方冷笑道:“再有一句最要紧的话,你们姑娘我被外头那些人家挑来挑去也就罢了,还要忍着脾性听她们冷嘲热讽,心里早就憋了一股气,一时下了决心,在国公爷灵牌前发了誓,镇北将军、护国公的女儿再怎么委曲求全也轮不到人家这般作践,你们姑娘我已下了决心不嫁人了,往后就招赘!日后我的孩子就继承国公爷的香火!父亲只我一个女儿,这女婿的人选嘛,自然不能差了。少说也得能文善武,至少能打过赵叔几个!”
此话一出,紫叶倒吸了口凉气,心头一阵吃惊,手上的茶杯差点滑了下去,张着嘴迟疑了半晌,方疑虑道:“这话要传出去,姑娘日后的议亲可就……”
“没事儿。”周冉从紫叶手里接过茶杯,眼里隐着丝狡黠,抿嘴笑道,“我先前就跟你们说过,日后咱们只怕要去南边。如今我处境尴尬,京城里这些有头有脸的夫人们必定看不上我,我也犯不着上赶着去看人家脸色。你们姑娘我也不想委屈了自个儿。要说招赘也没什么不好,难道我就非得在京城找那些富贵安乐窝里待惯了、一点事儿都经不起的少爷们?我让魏俊传这话,还真就是为着不想让人来提亲!”这话传出去,至少短时间内,朝堂上那位圣上不好赐婚。她要招赘替父亲延续香火,皇帝难道还能硬是不许?可要找个入赘的人选,却不是那么容易的,皇帝也犯不着为她操这份心!
紫叶向来信自家姑娘的话,又是从小跟着周冉的,这些话也不知听了多少回,早就见怪不怪了。再一想想,紫叶自个儿也不平了,她家姑娘这样的品性样貌,那些个锦衣玉食五谷不分的公子哥儿还真配不上!算了,招赘就招赘吧,反正姑娘也念叨了不止一回两回了!
这么一想,紫叶瞬间又对自家姑娘这份决心跟魄力崇拜万分,连连点头笑道:“姑娘放心,我晓得了。姑娘招赘也好,那南边的女子也有招赘的,南疆一带的寨子不还有好几个女寨主吗?我看也挺好!”紫叶越想越满意,一边想一边笑,竟想出了神。
周冉好笑地看着紫叶发呆,摇了摇头,自个儿起身到桌边重新倒了杯热茶,指腹贴着茶杯杯面,温温热热的,一直浸到了骨子里。周冉慢慢呷了口茶,目光落在外头绿树阴下开得恣意灿烂的小野花上,脸上渐渐漫开一层朦胧的笑意来。
上辈子,她就是这样躲在别人的庇佑下,感激涕零地接受别人的施舍,自个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可惜最后却没有开花结果的好命。这辈子,她在周府这棵大树下靠了十年,拼命地往外头长。如今,她也不想再周府里继续装作那娇柔名贵的花儿了,她得走出去,为自己,为她身边这些人撑起一片天来。
傍晚,太阳逐渐西斜,天边被染成了一片绚烂的橘红色,霞光四散开来,映得人的脸都红彤彤的,比之白日的酷热,却更添了一分迷离柔和的美。
周冉在桃园里用过饭,在落日的余晖下漫步出了桃园,一路往向老夫人的正院去了。
正院里,向老夫人才刚用了饭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见周冉进了院子,遂顿住脚步,仔仔细细地看了周冉一圈,方才摇头笑道:“看这气色倒好了不少。你也别老往我这儿跑,这地上还留着余热呢,来回走一趟,回头受了热,更得难受!”
向老夫人说着,余光瞥见朱槿,想起另一件事来,脸色又突然沉了下来,拄着拐杖恨道:“我听说有人给你身边的丫头说亲?这事儿你先别管。你二婶跟薇姐儿如今管着家,我只问她们!”
周冉忙迎上去,抱着向老夫人的胳膊笑劝道:“太婆别气,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府里的人在外头都被人敬着供着,难免有几分得意,敲打敲打也就罢了。”
说着,周冉又微微叹了口气,勉强扯着嘴角苦笑道:“再说,府里的闲话已经不少了。我原本也比不得大姐姐她们,也难怪这些人怠慢。前些年我发了一通脾气,虽镇住了不少人,可到底还是有人心里头不服气。”
周冉顿了顿,仿佛迟疑了一瞬,才又笑道:“太婆知道我的性子,我是不耐烦跟那些人掰扯的。如今府里府外的闲话也多,我这亲事只怕也议不好。门第高的就不说了,若是想寻个一般的人家,一来,那丈夫公婆也不一定能如意,二来,我如今这样的处境,身份高是高,可后头的助力却配不上这身份。好的人家未必愿意娶,人家好生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或者直接找个有助力的岂不更好?那能上门来求的,他们能知道我是个什么样?还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呢!京城里这些富贵公子哥儿我也看不上……”
说到此,周冉轻轻笑了笑,仿佛下了决心一般,一双黑亮的眸子看向向老夫人:“我就想回南边去住一阵。”
向老夫人愕然地看着周冉,随后突然一下将拐杖杵在地上,手指点头周冉,一时又是气恼又是担忧。“你这孩子……你一个人,回南边去要如何?那南边离京城几百上千里的路,万一有个什么,你让太婆怎么放心?”
向老夫人说着,又重重地叹了一声,点着周冉的额头,语气无奈又心疼地劝道:“你这想法,只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太婆也知道你不乐意留在这府里,你二叔跟二婶……哎,你二叔功利心虽重了些,可如今也还算稳重,他一个男人也不管内院的事儿,同你难免有几分生疏,你别怨他。你二婶有薇姐儿跟悠姐儿,还有彦哥儿,这当娘的,再怎么也都会偏向自个儿的孩子,她……”
“我知道。二叔二婶对我挺好,若不是二叔,只怕我还真饿死在乡下了!”周冉点了点头,笑着打断了向老夫人的话,语气里也带着几分打趣,心里却微微叹了口气。
她要怎么跟太婆说,上辈子林夫人为了自己的女儿,先想着要把她推给二皇子,后头又把她推给谁都不愿嫁过去的安溪侯府,而她的好二叔还曾想过要她的命?老人家就是再怎么气恼,最后终究还是会不自觉地维护子孙。她心里头再怎么怨,也不能把这话拿到老人家面前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