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已停,天地寂然。
但对王昭仪而言,父亲对她说的每句话都恍如惊雷一般炸响在她的耳廓中。
她觉得自己哭已经哭不出来了,甚至还有几分想笑。
拼着最后一分信念,她道:“父亲不是最疼女儿的吗?幼时家贫,父亲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让哥哥让给女儿。父亲说女儿是您的掌上明珠,难道您都忘了?”
王大人叹道:“何止我疼你!全家上下哪个不疼你!可就因为疼你,骄纵出你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你既知道为父疼你,你哥哥疼你,那你就不该回这个家!”
“呵……”王昭仪冷笑出声:“我明白了……父亲疼我一场,不过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的报恩,让我偿还……做个宠妃,为王家带来荣耀也好,嫁个士族,为哥哥铺平前路也罢,但唯有一点,只要我一人有祸,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得彻底和王家脱离干系才行?”
“不然呢?你想让全家跟你获罪?”
“我原本……原本以为今夜回家,能抱着爹娘痛哭一场……”王昭仪喃喃自语道:“爹娘就算怪我行此下策,也会想办法将我藏在家中,冒着大不韪,给我一条生路……”
“哼!”王大人冷哼道:“你想的未免也太简单了!”
“若我告诉父亲,是皇上允许我出宫的呢?父亲难道没看见,送我出宫的什么人?那可是皇上身边的近侍……”
“什么?”王大人愣了一愣,随即一屁股跌坐在椅上:“完了完了!皇上竟对你厌恶至此?宁愿让你诈死也不想留你在宫里?”
方才那些话早就让王昭仪心灰意冷,再听他说什么也不觉得奇怪了。
王夫人却宽慰道:“说不定,说不定皇上也是一片好心呢?皇上毕竟年少,又专宠贵妃,说不定不忍心咱们女儿蹉跎在宫里……”
“你个妇人知道什么!”王大人猛的给了她一个巴掌,打的她惊叫出声。
“母亲!”王昭仪一把抱住王夫人,瑟瑟发抖:“父亲便打我吧!何必牵连母亲!!”
“你懂什么!你以为皇上就真像看到的那般好言语吗!江北王胜了也就罢了,若是江北王输了!皇上此举便是在告诉我们王家!他以后用不上我们了!让我们也不必痴心妄想了!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都是你骄纵出来的好女儿!这是要置我们王家于死地啊!”
王夫人听闻嚎啕大哭,一时间不能自已。
王昭仪嗤笑道:“父亲,别人夸赞女儿知书达理,心灵手巧的时候,便是您教的好,女儿但凡有什么不是,就都赖在母亲的身上?我算是明白了,今时今日,这个家已容不下我了,我也不求那许多,只愿母亲长寿安康。”
言罢便退后两步给王夫人磕了个头,吓的王夫人花容失色:“我的儿,你,你要做什么?”
“母亲放心,我既已身死,日后你们只需好好供着惠妃的牌位即可,逢年过节,也让我受一受王家的香火,不为过吧?”
言罢便转身开门,步入冰冷的夜色之中。
王夫人要追出去,去被王大人一把拉住:“你做什么!还嫌她给王家带来的灾祸不够吗!”
王昭仪竟从未像此刻这般平静,一想到离宫时她还曾激动不已,幻想着承欢膝下,期待着得觅良人,就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推开王府的后门,她出来的时候正看到月色正好,折射着地上的积水洼,长街延展出一片亮晶晶的颜色,像谁洒了满地的碎银。
她刚要提步离开,就听身边有人唤道:“奴才还在等您。”
她愣了一愣,转身看去,却是方才那个赶车来的小太监,依旧站在墙脚。
他抓着马缰道:“皇上让奴才务必等着,您若不出来,就等到天亮再回宫。”
她鼻头一酸,竟再次哽咽:“皇上让你,带我回宫?”
小太监摇头道:“皇上说,让奴才带您往南方去,投奔长公主,还为您准备了盘缠。长公主心地善良,又有主见,定会为您谋一个好出路。”
泪水盈睫,她道:“没想到,那深宫内苑没逼死我,我从小长大的宅院却容不下我……没想到,我视为冷血无情的皇上能许我一条生路,而我的亲生父亲却想让我死……”
小太监低低垂头,也无奈叹了口气:“您去了南疆,便当是新生了。”
她扶着内监的手登上马车,车马辘辘往城门口的方向驶去。
小太监将马车停在护城河边,给门口的禁军看令牌,请求他们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但就是这一会的功夫,只听‘噗通’一声,众人惊觉向河面看去,只见漆黑的护城河中只溅起一片水花。
小太监大惊,叫禁军赶紧捞人,但黑灯瞎火,护城河又深不见底,几个人捞了大半夜也没找到,直到天要亮的时候,才在另一座城门口看到漂浮起来的人。
小太监回宫向小饺子复命,小饺子听后也是唏嘘不已,转而将此事告知陈元沣。
“王昭仪那样一个刚烈之人竟被硬生生逼死?想来是不知受到怎样的打击了……”
陈元沣叹了口气,转而对小饺子道:“你安排吧,葬在她的坟茔之内。”
“是,奴才这就去办。”
“对了,此事不要让贵妃知晓,她近来本就有些心神不宁。”
“奴才明白。”
陆初容到现在还以为王昭仪已经离宫了,说不定现在正一家人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说不羡慕是假的,可羡慕也没用,她可没有什么足以让她留恋的家人。
“娘娘……”
陆初容才刚午休醒来,就听小双子在门外轻声叫道:“德妃那边派人过去了……”
她的瞌睡彻底被赶跑:“惠春苑?”
“是,扮作送饭的嬷嬷。”
陆初容搓搓手,有点小激动,她对妙思说道:“快,扶我起来。”
妙思也跟着搓搓手:“娘娘您可终于要宫斗了!奴婢已经准备好了!”
“是吗?你都准备了什么?”
妙思转身抱了一摞书册放在她的床上:“戏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