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儿哭着在前头跑着, 继王妃在后头一脚高一脚底的追着, 嘴里不住的说:“好我的喜鹊儿, 你慢点,仔细摔着了!谁家姐妹没个口角,你哭什么!”
“您别管我, 我原以为能有个姐姐, 可没想——”喜鹊儿依旧是哭个不停,声音大到恨不得让整个王府都听见, 母女两个就这么一路从花园跑回自己住的小院,连个扶的人都没有。
不过等到一进院门,喜鹊儿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她转头扑到了继王妃的怀里, 咬牙切齿的说:“她怎么能这么讨厌!她为什么不早早死了!她什么都要抢我的!”
继王妃摸着喜鹊儿的头, 轻声道:“别慌, 谁先慌了,谁就先输了。”
喜鹊儿嗯了一声, 又道:“母亲看我演得可好?”她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方才我是真生气,心里也难过极了, 借着这个劲儿一路跑回来, 母亲没担心我吧?”
继王妃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面露得意之色,“我如何不知道你了?所以我才在后头跟着,却总是追不上你。咱们母女二人受了委屈, 总要叫人知道才是。”
喜鹊儿重重的点头。
不过进到内室,继王妃才好一点的心情立即就又到了谷底。
掀门帘的小丫鬟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连“王妃回来了”几个字儿都说得磕磕绊绊的,屋里四个丫鬟站在施妈妈面前,施妈妈正在训话,似乎是一点没察觉到主子们已经回来了。
继王妃咳嗽了两声,施妈妈猛地转过头来,她稍稍一顿,赶紧过来搀扶住继王妃,又道:“赶紧去准备热水,伺候王妃洗漱更衣!”
屋里丫鬟顿时走了个干净,施妈妈又叫了喜鹊儿的奶娘来服侍她,等到屋里就剩下她跟继王妃两个人了,她原本崩得紧紧的脸才松了下来,小声道:“大事不好!方才王公公来把咱们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带走了七个,还都是……还都是王妃平日里得用的。”
“什么!”继王妃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七个人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王府里的规矩,王妃院里二十四个下人,继王妃当年上位的时候用“不敢跟王爷原配比肩”为由,把这二十四个人裁剪了一半,后来有了喜鹊儿之后,才又添了八个人。
这一下子被王公公带走七个,三分之一没了。
她堂堂的王妃,不管是人手还是月例银子,又或者是住的院子,都比不上那个失踪十几年,还给人当过丫鬟的野丫头!
这叫人怎么忍,继王妃又是一巴掌拍在桌上,手腕上因为有客人来专门戴上的羊脂玉镯子也断成了两截,直接掉在了地上。
施妈妈吓得赶紧蹲下身子去捡,继王妃不耐烦道:“别管这些了,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他用什么理由带走我的人?谁给他的胆子!”
施妈妈手里捧着断成两截的玉镯子,小心回答道:“方才过来的,说是下午园子里丢了东西,问了咱们院子里谁出去过,然后就把她们都带走了。”
继王妃又是一拍桌子,“你就让他这么把人带走了?这脏水泼到头上还怎么洗干净!”
施妈妈立即跪了下来,“王妃!她们一个个磕的头都破了,我还说封了她们屋子,叫她们脱了衣裳一个个查,但是王公公一阵怪笑,只把人带走,连箱笼都没问一句。我觉得……我觉得怕不是下午香巧她说漏嘴了?”
“她怎么说漏嘴?她根本不知道是跟着谁办事儿的!”继王妃只觉得自己眼皮子一阵跳,道:“咱们联系她都是过了四五手的,她不知道她在给府上王妃办事儿!”
“您说的是。”施妈妈小声道。
“赶紧起来!”继王妃嫌弃的看了一眼施妈妈,“这两日给我小心点,只要你不说漏嘴,没人能查到我头上!”
施妈妈嗯了一声,脸上忽现迟疑之色,继王妃皱了皱眉头,“有什么不明白的赶紧问,过了今天,这件事儿你给我烂在肚子里,再不许提起一丝一毫来!”
施妈妈一边点头一边道:“可是……我就是想着,咱们府上就这么几个人……王爷、世子爷,还有那一位,怎么看都不像——”
继王妃一巴掌扇了上去,“你少给我想这些有的没的!今天下午的事情,是世子爷喝多了酒,是香巧没看清地方,跟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一下午继王妃受的气可不少,一巴掌扇得施妈妈脸上都肿了。
“赶紧去敷一敷。”继王妃又道:“我下手是重了点,你这两天好好歇着,脸好了再出来。”
说着继王妃站起身来,“芊茜呢,随我去找王公公!”
只是回她话的不是芊茜,而是施妈妈,“芊茜也被带走了……”
“混账!”继王妃气得抬脚就走,施妈妈忙点了两个平日里还算稳重的丫鬟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不过王公公这会儿没在自己屋里,也没在平日里处罚犯错丫鬟太监的小院,他正站在玖荷面前回话呢。
“没问出来?”卓长东似笑非笑看着王公公,“没想王公公也有问不出来的事儿。”
卓长东自打做了锦衣卫的指挥使之后,官威是一天比一天重了,玖荷忙到了杯茶递给他,叫了声“哥哥”,卓长东这才坐了下来,抿了两口茶,身上那股子气势才消散了些。
当然要说真害怕,王公公也是不怎么怕的,他上前行个礼,井井有条道:“问了香巧,说是从去年开始的,有人用绸子绑了银子,里头还有纸条扔在她屋里,她试了几次,按照上头写的做了,后头还有银子扔进来。”
“这样蠢笨的人,是谁招进来的?”卓长东面色阴沉下来,今天是他被算计进去了,这些人为了点银子背叛主人,甚至连他这个世子都不放在眼里,这让他根本没法保持冷静。
甚至有点越想越生气的架势。
“先叫王公公说。”玖荷柔声细气的劝了一句,“只要是人做的,就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来,没有查不清楚的事情。”
卓长东这才不说话了,玖荷又给他续了茶水。
王公公不慌不忙先给玖荷道谢,这才又道:“已经差人去她屋里取了银子、字条,还有绸布,正让下头人去查来路。”
卓长东点了点头,“就该这么办。”
王公公又道:“另外便是下午跟她说过话的人,没有差事也去了花园子里的人,一共——”
话还没说完,外头就有了声音,继王妃大叫道:“我是长辈,我见她也要通传了?”
玖荷抬头看了一眼,“我回来王府半年的时间,这一位继王妃从来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处处要摆着娴熟端庄的仪态,带下人更是和蔼可亲,从来不训斥下人。今儿我才算是涨了见识,知道她也能这样中气十足的说话。”
王公公陪着笑了两声,卓长东脸色也缓和了些,“当年她不管做个什么都要把母亲挂在嘴边,什么不敢跟先王妃比肩,不如先王妃”他又冷笑一声,“——总之我看见她就烦。”
话刚说完,罗妈妈就在门口请示了,“继王妃来了,说是要找王公公问话,顺带也要问一问郡主。”
“叫进来。”发话的是卓长东,罗妈妈应了声是,那边就传来了脚步声。
也是一声比一声急,卓长东就看了一眼玖荷,“这十几年,我也是第一次见她走的这样快。”
几乎是不等丫鬟掀起门帘,继王妃就这么擦着门帘进来了。
只是进来才站定,气还没喘匀,她脸上又不好了。
玖荷跟卓长东兄妹两个都已经成年了,再说是做哥哥的,也不好去妹妹闺房说话,所以他们是在正院的第一进听王公公回禀。
第一进是一排七间的大屋子,一进去的明间儿正中间摆着的是镶金戴玉的紫檀木宝座,专门给王爷预备的,下头虽然也有两排椅子,不过显得太隆重了,所以他们兄妹是在东次间里平日坐卧的小厅里。
这里就没什么讲究了。
一张屏风把屋子隔成了两半,后头是个软塌,前头是个小桌子,兄妹两个围着桌子坐着,桌子上头还有果盘热茶等物,看着很是惬意。
只不过这惬意是对玖荷还有卓长东来说的,对继王妃一点都不惬意。
首先是他们两个没有一个站起来的,甚至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一个手里端着茶,一个手拿着点心,对继王妃不过就是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再者……
屋里就两把椅子,玖荷跟卓长东一人坐了一张,除此之外就是几张矮凳子了,罗妈妈站着,王公公也站着。
小丫鬟上来给继王妃倒茶,又有丫鬟端了椅子上来,可是要喝茶就得坐下,要坐下就得跟玖荷坐在一处。
继王妃顿时觉得自己头突突的跳了起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硬是给挤出个笑容来,这才开口说话。
“我方才回去,听说王公公下午从我院子里带走不少人,这大过年的事情不少,我想差人来问问都找不到合适的人手,只好亲自来了。”继王妃转向王公公,一字一顿的问道:“不知道公公事情问的怎么样了?”
“若是真的丢了什么,也不可能是七个人一起去偷的,王公公还是要谨慎小心,莫要冤枉了好人才是。”
王公公笑眯眯了应了声是,却没接着继王妃的话头往下,“临近过年是忙,我已经备好了伶俐的丫鬟婆子,您若是再等上一盅茶的功夫,兴许就不用跑着一趟了。”
继王妃脸色变了变,玖荷若有所思看了王公公一眼。
这么看来是王公公站了上风。
以前她跟人争执,都是直来直去的,现在看来王公公这么迂回着来,不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也能叫人吃亏。
还把继王妃气得没话说。
不过她还是喜欢直来直去的风格。
这么想着,玖荷脸上就露出点笑意来,叫继王妃看了气得七窍冒烟,连往日里最引以为傲的仪态都摆得有点僵硬了。
“王公公。”继王妃脸上的笑容有点用力过猛而导致的扭曲,“你带走的是王妃院子里的人!”
王公公再次弯了弯膝盖行礼,“您说的是,因此才立即准备了沉稳可靠的丫鬟婆子给您送了过去,只盼着别耽误您的大事儿。”
继王妃再次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的兄妹两个,就算她是继室,但也是册封过的王妃,谁家都没有这个道理,长辈站着晚辈坐着。
可是要她开口点出这一点,继王妃觉得——得不偿失。
她进府几十年,当上王妃也有十来年了,对着世子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不管是什么场合,都没有摆过架子。
王爷诸事不管,王府是世子当家,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的生活,她都得指望着世子。
既然都忍了这么许多年了,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破功。
至于这一位庄仪郡主,且不说现在找她麻烦要被世子看见,继王妃恨不得她一辈子就这么嚣张跋扈,须知捧杀,重点可是后头的杀。
结局也是后头的杀。
想到这儿,继王妃露出个一点都不云淡风轻的浅笑来,“王公公做事连王爷都称赞的,我自然也是放心的,我这便回去看看王公公精心给我挑出来的丫鬟婆子。”
继王妃就这么走了,不过卓长东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他沉吟片刻,对王公公道:“继续查,敢在王府里查探我的行踪,这一条就足够她们死了。我给你时间,不过若是查不出来,我就要让锦衣卫帮你了。”
王公公脸上表现出非常夸张的屈辱神色来,“世子放心,锦衣卫不少东西都跟我们慎刑司的太监学的,老奴当年可是叫过慎刑司齐公公干爹的,这要是问不出来,老奴可没脸去见齐公公。”
卓长东笑出声来,他看了玖荷一眼,道:“王公公又开始耍滑头了,齐公公死了怕是有十年了吧,若是这事儿查不出来——”卓长东强调道:“王公公就没脸去见他了。”
玖荷一愣,笑道:“怪叫人为难的,不过王公公是王府最最能干的总管,若是能长命百岁,晚些时候查出真相也是可以的。”
王公公笑眯眯的给玖荷行个礼,“多谢郡主吉言。”
“赶紧着。”卓长东催促道,王公公给两人行礼之后便下去了。
卓长东又喝了口茶,道:“这些年咱们府上都是乱糟糟的,王爷整日的躲出去,眼不见心不烦,我当年——我长大了之后也不爱在王府待着。”
玖荷轻轻嗯了一声,拍了拍卓长东的手臂。
卓长东叹了口气,眉头渐渐皱在了一起,“这一位继王妃,十几年来在我面前都是毕恭毕敬的,对待府上下人也是体贴有加,性格好的不得了。”
“不过,”卓长东冷笑了一声,“她的女儿是怎么养成那个脾气的?”
玖荷的呼吸一下子抽紧了。
“而且还有乔氏。”卓长东语气里有点遗憾,“乔氏成这个样子是她自己的问题,可是如果没有诱因——”卓长东冷哼,“这些日子我接手锦衣卫,原本想着是练手,还真叫我查出来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卓长东站了起来,看着玖荷的目光温柔极了,“我总要叫你干干净净的出嫁,要让王府里一点腌臜都没有才行。”
玖荷嗯了一声,心想:我也要让王府里一点腌臜都没有,也不要叫你们跟上辈子一样,因为无关的人背上仗势欺人的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