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良心疼的皱眉,抓着她的手却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你急什么,想与你家夫人说话,过了这段儿,之后多的是时间,你又何必在这会子凑上前去惹她呢。”没瞧见人家相公那一脸的不快么。
最后那句话,卫良思量着,终是给压了回去。
香卉却是因的他这句话,收了眼泪,不吵也不闹,乖巧的站在他身旁可怜巴巴的看着。
没了香卉的哭声,整个房间霎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昏黄的烛火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跳着,时不时还会传出几声‘滋滋’的声响,时暗时明的烛光将每个人脚下的影子都拉出了一个及其怪异的形状。
房间里,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每个人的鼻尖,熏得人胃里阵阵翻腾。
傅容澈周身萦绕着的冷气还在不断的往外冒,吓得周围没有一个人敢吱声儿。
顷刻间,屋子里的气氛显得格外诡异。
温青园白着小脸,也没敢抽泣,盖在小腹上的纤纤玉指却是颤抖的明显。好不容易稳住的双脚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下一下的朝着木床挪去。
床上老妪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在一次次的抬脚靠近下,变得越来越清晰。
最后,直到温青园的脚被床挡着,再也挪不了位置。直到她被泪水模糊了的双眼,隔着那层氤氲也能够清楚的看见朱青汁的面孔时,她才堪堪停下抬脚的动作,咬唇颤抖着立在原地。
傅容澈想扶她站稳,温青园却像是受了惊似得,飞快的躲开了他的触碰。
那双精致修长的大手停在半空,尴尬的顿了顿后,才落寞的垂回了傅容澈的腿侧。
傅容澈也没恼,死锁着的眉心儿,和紧盯着温青园的那双深邃眼眸,无一不再说明他此刻内心的担忧。xdw8
现在的温青园,就像是刚出生一个月的婴童,离了她熟悉的襁褓,她对周围的所有事物都是持以最警惕的态度。
温青园看着床上没有半点活人气息的老人,她的瞳孔经不住,剧烈的抖动起来。
覆在小腹处紧窜成拳的小手猛烈的颤抖着,一时,脑海里回荡的,全是面前这个老人的脸。
忽然,脑海最深处传来的一道声音,勾起了她懵懂时期的回忆:
“怎的?你又犯了什么事儿了,被你爹罚站不许吃饭?”
“我……”
年仅六岁的温青园靠着背后的冰冷墙壁上,怯怯地张了张嘴,发出了一个字后,又缓缓闭上了。
年幼的温青园似是很怕那个与她说话的女人。
从那女人站在她面前起,温青园紧攥着衣袖的小手儿就没再松开过。
女人似乎看出了温青园心里的惧意,冷哼着瘪起了嘴儿:“戚!胆小怕事的玩意儿,就你这样惧这惧那的性子,将来能成什么大事儿!同一个娘生的,你哥哥都不知道比你强了多少!”
小青园委屈的瘪了瘪嘴,末了,终是什么都没说。
女人气急,仰着头猛地吸了口气,又猛地吐了出来。
半晌,她没好气儿的白了温青园一眼,蹲下身子,解开自己身上披着的斗篷,动作略带粗鲁的将斗篷披在了温青园身上。
六岁的温青园,因为身子不好的缘故,足足矮了同龄人一大截儿。
这会子披上这大大的斗篷,整个人都像是被这斗篷裹住,不见了人影儿。
女人望着小青园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
下一秒,她又立马板起了脸,严肃起来:“喏!我兜里就剩这几块糕点了,你凑合着吃!不好吃也不准给我吐出来!”
怯生生的接过女人递过来的糕点,小青园的眼睛瞬间闪起了精光。
女人见了,难得愉悦的勾起了嘴角,小青园抬眼,正好就撞进了那温和慈祥的笑眼里。
小青园小脸一愣,惊得连手里的糕点都掉了。
女人也有些震惊。不过下一瞬,她就收起了面上的和颜悦色:“你爹要你站着你就乖乖的站着!别耍花招!真不知道你怎的就和你哥哥差那么多!将军府里本就不该有女娃,这女娃柔柔弱弱的,能担什么事儿!”
女人满嘴嫌弃的起身,末了,她还不满的别了小青园一眼,吓得小青园立马就缩了脖子不敢再瞧她。
只是,她还是听见走远后的女人,一边轻叹着气,一边说的那番话了。
她记得她说:“也不知道泰安这脾气是随了谁的!明明知道自己闺女身子不好,还总是罚她站着,罚她不许吃饭,事后自己又心疼的不得了!
啧!我这儿子就是性子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改!那么小的孩子,都长的那么矮了,还不吃饭,那哪能行!春儿,你待会去吩咐人做些姑娘爱吃的,到时候给她送过去!”
“是,老夫人。”
飘远的思绪渐渐收回,温青园再看向朱青汁时,竟是不知不觉的,就将朱青汁的脸,与回忆里,那女人的脸对了上去。
是了,那女人,不就是当年的朱青汁么。
她六岁那年,总是因为背不出爹爹布置的任务,而被爹爹罚。
不过,每次她回到院子里,总能吃到热腾腾的膳食。
她一直以为,那是她爹爹为她准备的。
可如今想来,那些饭菜都是祖母命人给她留的吧……
“噗通!”
温青园流着泪,膝盖一软,笔直的跪在了朱青汁的床边。
傅容澈被温青园的动作吓得魂儿一颤,险些就同她一起软了膝盖跪下去了。
来来回回,仔细看了,确认温青园没事儿,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儿,他才吐着气收了魂儿。
膝盖上传来的阵阵痛感并没有影响温青园的面部表情。
她就像是浑然不知痛一般,攥着已经见血的玉手,牙齿咬得紧紧地。
床上的老人表情很痛苦,泛白的嘴角和没有温度的身体都在像旁人宣告,那个老人已经没了半点生命体征。
温青园咬着牙压抑了许久,末了,她再也憋不住放声大哭出来。
她无措极了,伸手抓着朱青汁已经有些僵硬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香卉心疼温青园,却也忌讳这些,咬了咬牙,她也顾不上温青园的反应,张嘴便道:“夫人,您有了身孕,不宜和死……不宜和老夫人待在一起啊。这样,对您和您腹中的胎儿都不好……”
“香卉!”温青园哑着嗓子大喝出声,红肿的双眼却是一刻也没从朱青汁的身上挪开过。
香卉被她吼的身子一僵,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不敢再说话。
温青园无措的摇着朱青汁僵硬的手臂,声音里满是后知后觉的惊恐:“祖母,祖母你别睡!你快起来!你再起来骂我!嫌我啊!你这样睡在这里算什么啊!
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吗!你快起来!你起来给我解释!给我道歉啊!你不是要我原谅你吗!你起来啊!你起来我就原谅你!
只要你起来,我不但原谅你,我还把你接回将军府,我让你安享晚年!我求你!你起来好不好!”
凄厉悲凉的哭声,落在众人耳朵里,是满满的心疼,可此时,却无一人敢上前去劝她。
“啪嗒!”
似是有什么东西落地,发出了几声闷响。
温青园循着声音望去,入眼的,是几锭银晃晃的银子。
那银子,似是从朱青汁手里滚出来的。
起先,那银子一直被朱青汁拽在手里,这会子,被温青园抓着手摇了几下,估计是将手里的银子给摇掉了。
看着稳稳当当的落在地上的那几锭银子,温青园的眼眶骤然一酸,热泪再一次布满整张小脸。
那银子不是别人给的,赫然就是她在路边扔给她的那几锭……
“祖母!”
那几锭银锭子彻底带发了温青园心里的所有情绪。
她再也抑制不住,尽数爆发了。
小时候的一幕幕,好的不好的,都像没了阻挡的洪水猛兽,一股脑地从脑海的最深处涌出,一下一下的吞噬着她最后的理智。
“祖母!祖母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对你祖母!祖母!你醒来!你睁开眼睛看看园儿好不好?园儿不怪你了!你醒来好不好?”
“园儿……”
傅容澈弯下身子,深邃的眼眸里溢满了心疼:“园儿你别哭了,若是祖母真的悔改了,真的心疼你了,那她也定是不想看见你这样不是?”
“阿澈!”温青园听见傅容澈的声音,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死命的拽着傅容澈的衣角,无措的像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阿澈,怎么办!她真的死了!她真的死了!我从没想过她会死的!怎么办!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她就不会死了!”
“怎么会是因为你呢!”傅容澈额角的青筋有些暴起,因担心而微微发红的双眼衬得他的俊脸多了几分邪气,“傻丫头,怎么会是因为你呢!跟你没关系,跟你没关系,你别瞎想!”
“可是就是因为我啊!”温青园崩溃的趴在傅容澈的怀里,哭的泣不成声:“若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被祖父休了,更不会在街边乞讨求生,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今天就不会死!她是为了救我,她是想阻止那两个人将我带走,她才会丧命的!都是因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