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角河河畔，一位独眼中年佣兵放下武器，把双手伸到篝火前，活动僵硬的手指。
火光映照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脸颊上深刻的沟壑藏有细密的阴影。
一个面容稚嫩、看模样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凑到他身旁，小声问道：“头儿，你还有酒么？”
独眼佣兵瞥了他一眼，取下腰侧的皮囊递了过去。
少年提起散发着酸臭味的皮囊，仰头灌了一口劣质麦酒，接着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又伸出舌尖舔了下手背，最后满足地长吁一口气。
独眼佣兵拿回酒囊掂了掂，皱眉道：“一口喝了那么多，浪费。”
“嗨，别这么小气啊，咱们都快死了。”
少年嬉皮笑脸，看似豁达，但颤抖不止的双腿暴露出他内心的恐惧。
独眼佣兵盯着少年的裤裆，撇嘴道：“别尿裤子。”
“怎么可能！”少年昂起脑袋，拍着胸脯说道，“我可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
独眼佣兵笑了笑，抬眼望向羊角河对岸。
少年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说：“也许咱们可以游过去。”
“做梦。”独眼佣兵在少年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指着背后数百个骷髅士兵组成的封锁线说道，“看见没，这些该死的亡灵有弓箭手，再说，羊角河河流湍急，咱们不是水手，想游到对岸？要么淹死在河里，要么被亡灵当靶子射成刺猬。”
“刺猬？”
“一种小动物，浑身长满尖刺。”
“你见过？”
“小时候见过，很多年前啦。”
“哦……头儿，这些该死的骨头架子到底要干什么？把咱们围在这儿，却又不动手。”
“牠们在等援兵。”
“援兵？牠们有好几百个哩，对付咱们还需要援兵？”
少年扭头看了眼己方队伍，总共才有五十几人，其中只有十四个佣兵，剩下的都是贵族老爷和他的亲眷、仆从，虽说每个人都装备了普朗克火枪和锋利的刀剑，但他可不指望这些人有胆量跟亡灵搏杀——就算有那个胆量，也没那个本事。
“不，我是说，牠们在等咱们的援兵。”独眼佣兵晃晃脑袋，向远方投去充满担忧的深沉目光。
“啊？”少年用力挠了几下两周没有清洗的头皮。
“牠们胃口很大，想吞下更多人，所以牠们把咱们围在河滩上当作鱼饵，等到大鱼上钩，再一网打尽。”独眼佣兵往火堆里吐了口痰，骂道，“这群该死的杂碎，越来越聪明了。”
这时，不远处一位衣着奢华、贵族打扮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出声问道：“我们该怎么办？突围？”
独眼佣兵摇摇头，说：“再等等。”
“等什么，等死吗？”中年贵族揪住他的衣领，焦急地说，“我付了佣金，你们得保证我的安全！”
独眼佣兵很不耐烦地推开中年贵族，说：“至少要等到天亮时才能突围，还有，你不会真以为咱们能闯得出去吧？”
中年贵族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过了一会儿，他默默起身从马车里取出焰火筒，向繁星点缀的夜幕发出求援信号。
独眼佣兵嗤笑一声，神色揶揄地说：“你觉得会有人来救咱们？”
中年贵族没有回应，独眼佣兵也没再拿雇主找乐子，他把双手枕在脑后，躺在河滩上布满青苔的石块上，望着亡灵军队后方的景色。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来过这里，祖父说这儿原本有个小镇，镇子里有热情的居民和漂亮的姑娘，每到星光璀璨时，家家户户都传出风笛声和歌声，欢快得像一场春梦。
但他没见过那么美好的景象，自他记事起，高耸的城墙外就是荒芜死寂的世界，就像此刻远处的山坡，荒草萋萋，岩石如犬牙交错，天上盘旋着一只飞鸟，看不清模样，他猜那是食腐的秃鹫。
想起秃鹫，他就想起食腐魔，那种恐怖的恶魔会变化成鬣狗的模样吞食尸体，牠们浑身散发着腐败的气息，断裂的筋腱上爬满蛆虫……
他打了个寒颤，内心竟有些庆幸。
尸体转化为亡灵，总好过进了食腐魔的肚子。
“头儿。”
少年用指尖戳了戳独眼佣兵的胳膊，他侧头瞪着少年沉声呵斥：“没了！你这个贪婪的小混蛋。就剩两口酒，老子自己还不够喝。”
“不是。”少年递来一个单筒望远镜，指着西南方向说，“那边好像有人过来了，你看看。”
“噢？”独眼佣兵狐疑地看了少年一眼，接着举起望远镜，将镜头对准少年所指的方向。
借着月光、星光和那边的火光，他模模糊糊看见一面旗帜在寂静的夜空下猎猎舞动。
很快，其他人也发现了那面旗帜，中年贵族像是抓住绳索的溺水者，一连朝上空放了十几个焰火筒，然后歇斯底里地高声呼救。
“那是……”独眼佣兵翻身站了起来，举着望远镜伸长脖子往旗帜所在的方向眺望。
“头儿，那儿有多少人？”少年凑到他身边，踮起脚还够不着他的肩膀。
“几十个，也许有一百个，看不清。”
“几十上百，肯定不是佣兵，也不是猎魔人……是商队吗？还是哪座城邦的城卫军？”
“不像。”
独眼佣兵干咳两声，缓解咽喉处的瘙痒感，几个呼吸之后，他看清了纹在那面旗帜上的图案。
一头白色雄狮。
“啊，这……”独眼佣兵如遭雷击，全身僵直。
“怎么了，头儿？”少年紧张地攥紧短剑握柄，飞快地眨眼。
“白狮旗！”
“白狮旗？该死的亡灵来追杀我们了！”
“不，不是亡灵。”
独眼佣兵语气坚定，他笃信自己没有看错。
少年面色迷茫，他睁大眼睛，张大嘴巴，想说点什么，可声音全被悠扬的号角声盖过。
紧接着，脚底传来酥麻的震颤感，河滩上的石子仿佛跳舞般跃动。
地震了？
“他们在冲锋！所有人，准备突围——”
独眼佣兵拔出专为劈砍而设计的弯刀，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