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虽然是一个格外漫长的夜,但也终将过去。
雨转到后半夜见小了,却始终没停,由于操场地滑,出操取消。
一班在死气沉沉的氛围里做了一场理综测验,题目一道比一道难啃,让原本并不雀跃的气愤,更加低沉。
原本的出操大课间取消了,改为广播站喋喋不休的模范作文朗读,然而在短暂的间奏之后,喇叭里传出“哔——”的一声:
“同学们好,我是师范附中的陈溪亭……”
林悄悄原本昏昏欲睡的脑子,猛地被声音振醒,这是那天接电话的那个——声音。
电台里姑娘大方自报家门的那一刻,教室里、乃至整个崇文都开始屏息凝神,出于一种小动物般的直觉,林悄悄一下站起来,慌慌张张走出教室。
“很有幸参加这次精英赛训练营,在这里,让我见识更广阔的天空,我对崇文中学报以由衷的感谢……当然,也很有幸在这次训练营中,结识了很多有趣的伙伴。让我孤单的人生第一次不在孤单,棋逢对手,刀光剑影的日子真的是很惬意啊。陆深同学,谢谢你,谢谢你同样坐在金光闪闪的宝座之巅,谢谢你让我从遥不可及的校园神话中跌落凡尘,也谢谢你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仅仅是存在,便让人心生希望,充满力量。”
一路上课间休息的学生都站住了,好事地趴在走廊上听陈溪亭张扬却又分寸刚好的“表白”平静的校园瞬间炸开了锅。
“陆深,训练营很短,可人生很长。希望我们是患难之交,而不仅仅是萍水相逢——这一首歌,送给我们未来所有的可能。”
广播里响起两三下清浅的吉他调音声,随即吉他声悠扬响起,明明只是一段旋律,却好像在游刃有余地讲述着迟到的竞赛,课上的演讲,以及夕阳下两人刷题的时光,浪漫又嚣张得不行。
“人们微笑着说早安渐渐把梦境忘了……Have you dreams e true?”
歌声透过喇叭,四面八方的传满整个校园,让人无处遁逃。
林悄悄躲在女厕所隔间里,有些崩溃的靠着门板。她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其实是不公平的!
方曼也好,陈溪亭也罢,她们就像是得到过老天爷的格外眷顾,她们漂亮,聪明,甚至还都拥有一副好嗓子,会唱撩人心弦的歌、
她叹着气,将自己的脸埋在手掌间,整个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厕所外间传来脚步声,“胆子可真大,跨校表白,直接上广播的吗!亏我还以为师范附中是多么校风校纪森严的地方,原来他们的心肝宝贝陈溪亭这么开放!”
林悄悄没出声,听出来说话的是汤云心。另一边不知道是谁,笑了起来:“对象是陆深就不奇怪,高一那时候不就知道,陆深可是统一平城中学生审美的人。”
汤云心嗤笑:“是不奇怪,可陆深不也没有回应她?别看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我看也就是单相思而已。”汤云心的口气中已经含了几分嗤笑:“我跟你说,就连方曼也是个幌子。陆深从来都没回应过谁,如果非要说有——那可能就只有陆深和齐巍了。”
幌子?这话一晃而过,林悄悄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从另一个人口中蹦出来“可我怎么听说前段时间,陆神对林悄悄很好?”
汤云心声音拔高:“林悄悄?开玩笑啊,方曼和陈溪亭都不配的事,她怎么配,你少说这种冷笑话吧!”
隔间门忽然打开——
汤云心脸色一变:“林……”
林悄悄寒着脸没说话,在汤云心惊疑不定的目光里,难得正气的走了出去。
看似铜墙铁骨的林悄悄,此时的脑子里,已经被讥讽声与感叹声交织成一片。
才进教室的林悄悄才后知后觉发现没人了,她翻看着课表,满脸懊恼的抱着书本冲向了化学实验室。
高二学业繁重,实验室轻易不常来,只在每周三四上一节,然而林悄悄几乎每次在实验室,都会闹出不小的动静,上一次是桌位里的老鼠,这一次——
看着门口的女生,老师恼火地盖住酒精灯:“林悄悄,昨天上课,题目不会,公式记差、配平配错……今天呢,你连上课时间都记不住?!林悄悄,作为一个学生,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该干些什么?”
哑口无言的林悄悄低着头承受着老师的狂风暴雨,连连道歉的走到位置上。
其实林悄悄真的不该来的,因为这一节课,化学老师就像是抓住了典型,因为缺少同桌,她的操作实践可说是一塌糊涂,连偶尔看她两眼的关渡都觉得,所有的错误示范,几乎都是林悄悄为大家贡献的。
心里积着的情绪越来越多,老师的指责,同学的嗤笑,以及陈溪亭那一首扫着和弦的歌,林悄悄脑子一热,倒错了试剂!
当化学老师抱着灭火器把林悄悄连人带桌子喷的像个雪人的时候,她眨了眨眼,感觉眼底、脸上干干的,好烫,又好难过。
于是当天,学校广播室里第两次炸开了锅:上一次是师范附院的陈溪亭高调告白;这一次,是高二一班的林悄悄炸实验台的严重警告……
人和人的差距,还真是羡慕不来。
原本好好的午休时间,操场边却挤满了人,广播里正说:“高二一班林悄悄同学,损坏公共课堂秩序,漠视他人安全!口头警告一次,择日交五千字检讨书,并罚跟随体育班训练,跑十圈!”
教室里,齐巍听着觉得好笑,在后面轻轻补了一句:“……钦此?”
关渡气不过,冲去了老师办公室。
人群中,林悄悄瘦弱渺小的背影在操场上,像仓鼠一样来回跑着滚轮,训练营中陆深黑着脸,心不在焉的靠在窗边,始终看着。
陈溪亭凑过来打趣:“炸实验台?欸陆深,我听说这姑娘也是一班的,你们熟么,知不知道她怎么混上来的?”
陆深沉默着,眉头越皱越死,远远看着小小的林悄悄奋力向前跑,人潮和嘲笑紧紧追在身后。
恼火地瞥了陈溪亭一眼,“我带她混上来的。”
陈溪亭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陆深已经忍不住冲下了楼!
闷热潮湿的午后,隐约天色暗着却没有雨。
林悄悄闷头向前跑,装作不在意身旁此起彼伏的嘲笑,然而腿却跟不上要强的大脑,她知道自己很丢人,可是她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不那么丢人。
光芒,奖杯,皇冠,她都没有。她不过是普通的林悄悄,普通的如同万千砂砾,不是钻石,也不是珍珠,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小砂砾。
唯一的错,就是与钻石与珍珠一样,奢望被太阳照耀,虽是痴人说梦,却也算不负梦想。
林悄悄有些委屈,她想哭,可是忍住了。
一侧身,就看到了身边的陆深。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跑过来的,此时在林悄悄的左手边,陪她一起跑着,虽有些气喘吁吁,却依旧没有丝毫的局促。
“你来干什么?”林悄悄的话里已经带了哭腔,为什么陆深每次都要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陆深侧过脸,黑而沉寂的眼睛看着林悄悄,很深邃,也很专情。他甚至轻轻笑了一下,很感慨林悄悄再一次和他说话:“看你跑步。”
林悄悄咬住嘴唇,狠狠扯袖子抹了一把不争气的眼泪,扭过头去不在看他。
陆深一愣:“哭了?”
林悄悄不回答。陆深声音里却隐隐有些焦急,他跑的更快些,追问着:“真哭了?”
林悄悄真的要被陆深气死了,为什么要一遍遍强调这么丢脸的事情?她委屈的嗓音夹裹哭腔,小声嚷着:“我没有,我没有哭!!”
而陆深追在后面,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别哭,我陪着你呢。”
男孩的声音很低很沉,像是说给她一个人听得呢喃,陆深忽然有些懊悔了,懊悔之前的小情绪,也懊悔留她一个人在流言蜚语中。
被迫进一班、被迫迎接超负荷的学习任务,被迫好好考试、被迫受人排挤,你有多委屈,我其实都知道。
你的小宇宙,支撑起了现在的我。
那么林悄悄,后面的路,我也会我陪你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