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思慎西楼,大会议厅里。
多媒体设备上投放着一道高考精选大题,陆深正在讲台上做例题讲解,分析着一条鬼都想不通为什么要这么做的辅助线。下面的十人组都仰头,笔下飞快的记着笔记,然而脸上却依旧是一片肃杀,陆深讲题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陈溪亭刚挂断电话,心头却莫名的爬上一丝异样。
她确实是不想震动声影响自己做题才无奈接的电话,可是说到底,挂断人电话的事都不够光彩。
那个被存成一朵粉色花的联系人,糯糯软软的声音,是女朋友吗?
陈溪亭看了一眼台上毫不知情的陆深,他已经二倍速的讲解完了辅助线,开始进入到极简解题模式。
陈溪亭笑了笑,认为是自己想多了。像陆深这样天才少年,哪里有时间去谈感情啊?青春期游走在各大竞赛中,平日又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应该是“慈恩寺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才对。
她很快回神到例题里,甚至看着陆深那张冷冰冰的脸,陈溪亭还强加十八层滤镜,认为他讲课颇为深入浅出,十分易懂。
一道题终于进入尾声,陆深做了个很保守的收尾,冷着脸走下台。
其他人还沉浸在“这是哪儿的解?”“这条线哪儿来的?”的思路整理中,而陈溪亭已经心情很好的合上了笔记,撑着脸递过手机:“辛苦了陆老师,你经常做例题讲解么,思路很清晰。”
陆深眼皮子都没抬,懒得说这些都是给林悄悄讲课练出的基本功。不过区别是,他给林悄悄讲的时候事无巨细,深入浅出。给他们讲时,只需要简明扼要,阐述得分点。
陆深随手接过手机,很随意的仍在桌上。他并不打算去接话,他并不讨厌陈溪亭,这是个十分聪明的女孩,情商高到让人很难讨厌起来。而之所以不回话,只是怕麻烦,麻烦应付任何女生。
除了林悄悄,他不想跟很和任何人产生关联。
“哦,对了……刚才你电话响,挂掉两次,还是不停打,我就替你接了电话。”陈溪亭没来由的有些心虚,她状似不经意的打量着陆深的脸色“是个女生。”
陆深一愣,随即翻开手机,就看见那朵花。
林悄悄?林悄悄打电话给他?还打了两个?
所以,她终于知道来认错了?
没误会的话,陈溪亭在他脸上看到一点莫名其妙的高兴。这算什么,十连抽ssr也不至于这样啊,趁着这机会她轻巧的问:“很重要的人?”
陆深没搭理,回拨过去,同时心底已经开始筹算,今晚该找哪个厨师过来?川菜还是粤菜,对了……林悄悄前些日子好想说过想吃杭帮菜的。
两秒后,听筒里传来一阵刺耳的忙音。由于声音太尖,陈溪亭也愣住了:“欸?你这是,被拉黑了?”
陆深瞥她一眼,表情像白玉的棺材板裂了缝,声音却是透骨的凉:“以后离我东西远点。”
几乎没给她任何解释的时间,陆深已经拎包走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急匆匆出门背影,陈溪亭有一瞬间把陆深背上黑色的背包,看成一把长刀……唉。这个世界真奇妙,同一个号码,有人三请五请请不到,有人拥有特别备注,还能不想要?
不过这件事,比陈溪亭更震惊的人是齐巍。
陆深家餐厅里,齐巍一口可乐没咽下去,呛得差点儿当场去世,有些失态问:“林悄悄拉黑你了?怎么可能?你当时那么欺负她,她最多也就是气得不吃你家的饭了。”
陆深一扬手机,指头重重划下去,一排起码二十来个未接通,答非所问:“我当时,怎么欺负他了?”
齐巍尴尬一笑,揣着明白装糊涂:“可能是她手机坏了。”
陆深没反驳,又点开悄悄QQ,少的可怜的好友列表里,备注饿死鬼的某同学五分钟前更新签名:排位,五黑,速来!
齐巍:“……噢。好惨,她拉黑你了,”想想,补刀:“拉黑你,和别人开黑。”
“要不要我给你买个号?按林悄悄的水平,应该菜得很安详,你可以用手法直接征服她,带她在王者峡谷自由的飞”
陆深反手抄了齐巍可乐罐,一个美丽定点三分球,丢进垃圾桶。
“数学联赛卷,三套,你今天做完。”
齐巍很委屈,林悄悄和你吵架,凭什么我要做题?
……
林悄悄就像是一个洗心革面的好学生,她再也不会在上课走神了,也不会被老师抓到走廊去发展,以及——以后应该也也不会和陆深聊天了。
整整一个星期,他们都没有联系,明明只有七天,却又仿佛漫长的像是一个世纪。
他们真的很久没有联系了。
周三这天下午有扫除,林悄悄着急回家帮林妈妈换药,和同学换了任务后,就匆匆离开。
踩着下课铃赶回班的陆深,还没来得及进班,就在走廊一侧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林悄悄,以及身边帮她提着包的关渡。
出于隐晦的自尊心,陆深在没有上前。他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人身后,一路追到了花园、校门,乃至过了一条街,陆深不耐烦地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心底火气越来越大。
原本,他是想等关渡走了再去找林悄悄的,可是,怎么这人还不走?这是打算送到哪儿?再走下去,陆深忍不住想,他们每天都送这么远?
公交站台前,少年与少女的书包紧紧挨着。
陆深站在老梧桐树下,黄昏分割的日光细碎落满身上,他一直目送林悄悄与关渡上了车,看着他们从鱼罐头一样拥挤的16路里,从前排走到后排,在相邻的座位上坐下去。
公交并不明亮的窗边可以映出两人的身影,关渡笑着向林悄悄递了一半耳机。
车子抛着灰蒙蒙的尾气开远了。
陆深到最后也没有看清楚,林悄悄到底有没有戴上那半边耳机。可是她和关渡一道回家了,就像他们之前那样。
陆深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快被攥化了的巧克力,丢在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已经空下来的公交站台。
夕照热烈、缄默、而悠长。
车后排,关渡微微夸张着口型,跟耳机里听力读着单词,林悄悄盯着他的口型,不自觉想到另一个人——嘴唇更薄,唇峰很利,有时候说话很刻薄,下颌骨轮廓清晰。
习惯这种事真的很让人郁闷,像她原本只要会背就足够了,现在又有点怀念模棱两可的伦敦口音。
“悄悄,林悄悄?”关渡的声音高了一点,问她:“我去看阿姨,真的什么都不用带么?”
林悄悄摇头:“妈妈特地回谢你,你再送礼,要互相谢到过年了。”
关渡笑笑。车里其实很嘈杂,他们就只安静听听力,公交车在一个分叉路口停下,等一个红灯。
左手边过去是陆深家,右手边过去是自己家。
林悄悄叹口气,干脆闭起眼睛,也跟着听力背:“You are so impressive that I ’t get you out of my mind.”
……
凌晨时分,平城下了一场不大的雨,有风顺着窗户刮进客厅,陆深摇摇晃晃开了房门,摁亮客厅的灯。
他翻遍床头没找到胃药,只能出来喝水,然而屋里静的让人心悸,就在对面的那扇门前,他的记忆忽然重叠回几天前。
几天前,林悄悄从小房间出来,灯光一瞬间雪亮,她目瞪口呆看着陆深。
陆深嗓子发哑,说:“林悄悄,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对面人影立刻往后一步,靠近墙根。
陆深:“明天中午我们一起……”,话都没完,眼前人影就没了。对面合上的门,也像一记耳光扇向了陆深。
那些被刻意压抑在腹腔以下的东西,从这个空空荡荡的午夜卷土重来,包括刚咽下去的两块全麦面包、一杯凉白开,全部从关门声里挤出来,搅合成他无比熟悉的不适感。
身体器官是一群没骨头的小人,某些时候很容易被驯化,尤其是胃,对于最近没和林悄悄吃饭,表达了强烈的不满情绪。
然而它的主人笔直站着,肩背平削,流畅下颌线紧绷,暗进锁骨的一块阴影像沉郁的天色,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墙上挂钟。
七天.
原来,林悄悄对他的耐心全部消耗干净,只花了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