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华清宫,飞霜殿。
权策和太平公主一同迈上台阶,在武后两侧列座。
权策将权徽抱了回来,太平公主也试图接管权衡,却遇到了困难,权衡拧了拧胖乎乎的身子,一头扑进了武后的怀中,拒绝太平公主的示好。
“呵呵呵”武后抚了抚权衡浓密的垂髫头发,轻笑了两声,索性将他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清了清嗓门,举起酒杯,“此间在座的,都是自家血脉亲人,无须将就那许多规矩,朕也不拘了你们,满饮此杯,稍后便可各寻赏心乐事,有逾越礼仪,朕不加罪”
“臣等叩谢陛下天恩”众人一同行礼谢恩。
权策抱着权徽,与太平公主一道,站了起来,无法拱手,只是弯了弯身子。
权衡在武后怀中,瞧着父亲的模样,突地叫了起来,“父亲……”
一边叫,一边两只小手交叠,似模似样的拱了两下,竟似在教他父亲行礼。
“哈哈哈”武后被他稚嫩模样逗乐,怡然大笑,袍袖一拂,“奏乐”
苍凉恢弘的乐曲横空而来,大漠黄沙,斜阳古道,孤单旅人,瞬间席卷而来。
大殿中为之一肃。
一曲奏罢,众人犹自久久不能自拔。
“权策,你见识广博,于词曲一道,颇有建树,可识得,此曲为何?”武后轻声发问,取了桌案上的樱桃干酥酪,一点一点喂到权衡嘴边,权衡吃得很满意,腿脚直踢腾。
“陛下谬赞,臣不敢当”权策言语间带着些追忆。
“臣本不识得此曲,当初西征吐蕃和西突厥阿史那俀子,曾在西域城邦中,听得路边卖艺为生之人弹奏,颇受感染,遂遣人打问,告知此曲名为《摩诃兜勒》”
“忽忽数载已过,往事尽已随风,夙夜以来,唯有此曲常自萦绕耳边,挥之不去,只因意境荒凉凋敝,内蕴沧桑愁苦,意味肃杀不祥,非煌煌正音,不敢献与陛下驾前”
“呵呵,肃杀不祥?朕岂是居于深宫,见不得风雨的?得此绕梁之音,却只顾自己享用,岂是人臣之道?”武后颇为不悦,指了指大殿中莫名其妙的众人,“此间宗亲云集,朕便罚你,依此乐曲写词,若有一人不满意,且言之有物,你便过不得这关”
“正该如此,我等有福矣”众人哄堂大笑,纷纷附和。
上官婉儿双眸亮晶晶的,也凑了个热闹,“权相爷官位越来越高,而诗词文章,却愈来愈少,引得文坛寂寥,士林喟叹,此番若能得妙笔,婉儿愿誊抄百幅,馈赠席间的贵人”
权策心底轻叹,“既如此,臣献丑了,臣此词,未有词牌,随性而出,还请陛下,上官昭容与诸位宗亲宽宥”
武后连连摆手,有些迫不及待,“本就是蕃邦曲调,应情应景便可,不以格律强求,你且吟来听听”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权策也不卖关子,朗声吟来。
效果却与摩诃兜勒奏响之时相去不远。
殿中又是一阵沉寂。
皇族宗亲,附庸风雅有之,才学品评却不够格,虽感触深深,牵动心潮起伏,但到了口中,却只会有一句妙极妙极,说不出子丑寅卯,不过应付场面而已。
良久,武后也打破沉默,连连摇头失笑,“太平却是说的不错,端的是个坏心小贼,朕本想以此曲呼应西塞战事,却不合招惹了你,朕好好的筵席,让你一阙词,搅得意兴落落”
金色凤袍抖了抖,指着殿中宗亲勋贵,“尔等众人,若有人能寻出此词不是,让权策吃个挂落儿,朕重重有赏”
殿中寂寂无声,众人相互对视,眼中只有尴尬无言。
他们连这首词好在何处都难以道出,你让他们挑刺儿,却是难为了他们。
“陛下这彩头,好生害人,明明瞧着就在眼前,却又有千里之遥,让人心头百爪挠心,可是郁闷得紧”上官婉儿毕竟是亲信近侍,说话少了顾忌,一番言语,凑了武后的趣儿,为宗亲们解了局促,又捧了权策,可谓面面俱到。
“哈哈哈,这都是权策的不是,朕却不受这个埋怨”武后朗声大笑。
众人随声附和,明贬暗褒,吹捧权策,殿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举杯共饮。
人群中,也有人神色阴沉,是山阳侯李琨。
他是已故成王李千里的弟弟,也是在西塞阵亡的郁林王李景荣的父亲。
他向着身后使了个眼色,立时便有个旁支的宗亲冲入大殿中央,高声道,“陛下,殿中才有西域乐曲,又有权相爷好词,不妨趁此良机,请权相爷将西塞战事进展,也公之于众,让我等同为大周天威贺”
武后眉头拧了起来,眸光如刀,瞪着这个不熟悉的皇族,“朕不是说了,今日家宴,只叙宗亲之情,不议政事”
“陛下呀……”李琨嚎哭着,跌跌撞撞冲了出来,“陛下,既是叙宗亲之情,则宗亲何止权策,西塞前线,诡秘多端,论起宗亲,临川王武嗣宗如何?郁林王李景荣如何?梁王幼子武崇谦又如何?”
李琨豁出去了,向前走了几步,戟指权策,跺脚痛斥,“权相爷能吟哀诗,可不是有感而发?与你不睦的宗亲,尽数魂断沙场,与你亲近的,尽数立功受赏,飞黄腾达,夜夜萦绕你耳边的,是摩诃兜勒,还是枉死之人鸣冤?”
“陛下,求您为临川王等人做主啊……呜呜……”
权策伸手掩住权徽的耳朵,面色从容,并不理会,胖丫头也是谐趣,在此吵嚷之中,竟然合着大眼睛,粉嫩脑袋一点一点的,要睡觉了。
武后听了李琨唱念坐打,理了理身上金袍,“这几日,求朕做主的人,有点多了”
“朕尚且不知西塞军报详情,但李景荣死于龟兹,前情后果,朕是知晓的”武后清晰地撇开了李琨的挡箭牌,只将李景荣单独拎了出来。
“朕相信,你也心中有数,前往龟兹,是他主动请缨,领兵巡视城防,也是他自行向公孙雅靖报备,武崇谦营中乱军,也是他收编麾下,与安西军对垒,也是他亲为”
“你且告诉朕,是他有意害人,还是旁人有意害他?”
李琨梗着脖子不服气,“陛下,这消息是公孙雅靖等人上报,定有不尽不实之处”
权策忍不住插口,“你言下之意,西塞所有人,都在谋害李景荣?”
李琨见他开口,眼睛充血赤红,“还不是有人只手遮天,蒙蔽圣聪”
“不,山阳侯,若真的是西塞所有人都在谋害李景荣,那李景荣必有取死之道”权策声音朗朗,“山阳侯,岂不闻,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你……”李琨一口气上不来,呃的一声,晕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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